“巧儿, 去准备冷水给你嫂子敷敷额头。”
魏子骞见她除了那句要镜子的话,一句话也不肯说,不禁心下担心。
莫不是真磕到哪儿了?
叶惜儿把目光对准说话的男人,像是找到了发泄口,控诉般道:“你们去哪里了!”
“为什么都不见了?”
“你知不知道把我吓死了。”
“你知不知道有多恐怖, 是不是想故意把我吓死在这个院子里?”
半夜起来, 发现全家人都不见了, 试问谁不发疯?
几个问题发出去,叶惜儿以为会很快就得到答案,毕竟她这个晚上惊吓加受伤,怎么也是个受害者。
结果等了半天,那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支支吾吾, 眼神躲躲闪闪。
就是没有一个人替她解答的。
魏子骞的眼神倒是不躲闪,但那张唇也是紧闭不言。
叶惜儿气得头顶冒青烟, 这几个人是啥意思?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余光突然瞄到魏香巧那妮子在悄悄往后挪。
已经挪出她的床半步远了。
不仅在往后挪,手还在往身后藏。
叶惜儿眼睛一眯,有猫腻!
她看到那姑娘手里握着什么东西了。
白花花的,像是一沓纸。
“巧儿,你退什么?”她骤然间发问。
“啊......嫂子,我去给嫂子打盆冷水。”
说着她就要转身走。
“等等,手里拿着什么呢?给我也看看。”
魏香巧摇摇头,刚想否认。
魏子骞却在这时出声道:“给她看吧,明日她也会知道。”
魏香巧这才慢吞吞地递过去一张。
叶惜儿接过来,展开来一看。
这一看,躺在床上的身体蹭一下就弹坐了起来,桃花眼瞪成了桃花球。
宣纸上整整齐齐的写满了字。
是她婆婆的簪花小楷。
字迹精巧细腻,纤细清秀,又不失风姿态度。
叶惜儿还没看完,方才因疼痛没落下来的泪,这时却颗颗滴落出来。
掉在宣纸上的字里行间,瞬间晕出一团墨迹。
叶惜儿视线模糊了,她擦去眼里的泪,继续看完。
看完了哭得更厉害了。
她抬头看向巧儿,要来了她手上的那一沓纸。
一张一张翻阅,内容全部都是一模一样的。
不知道这样的东西,她写了有多少张......
她简直不敢相信,她那个不闻世事,活的像庙里姑子般清心寡欲的婆婆。
会写出这样强硬的东西,且好似对她的工作都一清二楚。
这一字一字,一行一行的,全是对那日抹黑攻击她的大字报的反击与正名。
为她反击,为她正名。
还细致完整的澄清了被人扭曲事实,各家嫁娶情况的真实始末缘由。
叶惜儿的心脏像是被铁锤重重砸了一下,震颤又闷痛。
“你们,这是......贴这东西去了?”
大晚上不睡觉,就是偷摸地满城贴这东西去了?
“是啊,嫂子,他们能贴,我们也能贴。”
“他们能写,我们也能写。”
魏香巧第一次干这种事,有些羞赧,却又觉得刺激。
尤其是她哥带着她和娘满城跑,从城东到城西,再从城西到城北。
一人把风,一人刷浆糊,一人贴。
三人配合默契。
期间不停的躲过那些夜间巡逻的士兵时,太过惊险刺激。
每每于此,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她娘更甚,一个常年端坐在后宅,走路步子大小都不变,从没有过呼哧带喘的人。
跟着她哥跑得气喘吁吁,遇到巡城兵时,即便上气不接下气,却也不敢使劲喘气。
寂静空旷的大街小巷里,母子三人像一阵无名夜风似的,刮过每一个重要醒目的地标位置。
为了节约时辰,一路在暗夜里奔跑的三人,犹如在夜间出没的灵巧山猫,跑得发丝散落,衣摆飘荡。
呜呜寒风都在为其让路。
虽然危险又匆忙,跑得也很累,但那一刻,魏香巧看着身边同样不停奔跑的哥哥和母亲,竟然觉得畅快极了。
她仿佛变成了自由的鸟儿,挣脱了礼教的束缚,做着出格又离经叛道的事。
这一夜,是特别的一夜。
是魏香巧这辈子都能铭记于心的时刻。
不一样的锦宁城,不一样的街道,不一样的月亮,不一样的夜景。
湿润的空气中,吹来的是早期绽放开洁白玉兰花的味道。
尤其还有哥哥和母亲陪着。
且他们三人的心,好像在无形之中,在吹过同样香味的夜风中,在靠在一起一同喘气,一同躲避士兵时,渐渐靠近了。
“嫂子,你放心,我们贴的比他们多,一定能压过他们。”
魏香巧头一次为自己做的事小小地骄傲道。
叶惜儿的眼泪不停地滴落在宣纸上,晕出更多的墨团。
她赶忙把纸张拿开,这可是她婆婆辛苦写出来的。
叶惜儿感动得无法用言语形容,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
她站起来,一个一个的抱了他们。
用行动表达她的感激和感谢。
魏母颇不自在,想推脱,被叶惜儿用双臂死死圈住了。
她无法想象出这三人在无人的街道里,着急匆忙又偷摸着贴东西,还不停地转换地方的画面。
更无法想象她这个从不出家门,甚至很少出房间门的冷淡婆婆,会这么疯狂的和两个儿女一起做这种事。
她这个从来不动弹一下的婆婆,是怎么抛却端庄在偌大的锦宁城跑来跑去的啊?
她这个大家闺秀,贞静贤淑的小姑子,又是怎么不顾淑女形象做这种离谱的事的?
她这个......
算了,魏子骞做出这种荒唐事,还稍微能够想象出来。
叶惜儿泪流满面,俨然成了一个哭包。
这一家子,要把她感动死吗?
“嫂子,你别哭了,头上还有个包呢。”魏香巧安慰她,给她递手帕。
魏子骞见她这么哭也不是个事,便对魏母说:“娘,你和巧儿先去睡觉,我去打水来给她敷敷。”
魏母和魏香巧点点头,天色都快亮了,折腾了一晚上,的确是累了。
两人各自回屋补眠了。
魏子骞打了一盆冷水进来,投了帕子递给她。
见她还缓不过来情绪,便问道。
“哭什么?”
叶惜儿接过帕子敷在眼睛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瓮声瓮气地回他:“感动还不行吗?”
她真的没想到他们会为她做这些。
难过也哭,高兴也哭,魏子骞也是对这女子旺盛的眼泪毫无办法。
怎么就那么能哭呢,哪儿来的这么多水?
“这么一点事就感动了?”
平日给她洗衣端水的伺候,也没见她有半点感动。
“这哪里是一点小事了?”叶惜儿反驳他。
尤其是在这个封建古板的背景下,土生土长在这片循规蹈矩的天地间。
两个长于后宅,生存于后宅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