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蕊甚至还揉了揉自己眼睛。
玉姐儿也咋舌,她早先看田寿还挺顺眼,可如今听裴昭表白,处处不提深情却处处是深情,不由得又倒戈裴昭。
叶盏抿了抿嘴唇,不知说什么好。
裴昭却好像压根儿不在乎叶盏有没有回应他,他只是瞧着她的脸,用一种不失礼的凝视专注捕捉她脸上的笑意:“可还高兴?”
叶盏低头看菜谱,笑意从脸上忍不住:“高兴。”
“你喜好便好。”裴昭这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再多看叶盏的笑意一眼。
他知道多看这一眼难免失礼,可那些困苦抄写的日子里,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叶盏看到后会有多高兴。
只要想到她对着这些菜谱笑,裴昭就忍不住也跟着带了笑意,抄写的速度都快几分。
因此今日看着她笑,有一种如愿以偿的放松,似乎自己那些不为人道的辛劳终于有了去处。
然而他并没有借此再多待,而是起身冷静点点头:“时候不早了,我便不打扰了。”
走了两步又回头:“我派了鸣镝两个在对面候着,便是再晚回家他们也能远处跟着,你们莫怕。”
说罢才出门走了。
玉姐儿嘴里塞着的鱼丝都不香了:“既送了这样稀罕物,怎得不多待一会?”
“你懂什么。”宓凤娘指了指大女儿额头,“不恃恩图报,才是君子哩。”
“那……他怎么又让侍卫跟着?”豆角也没懂。
“那是知道老板得了这食谱必然要亲手烹饪练习到很晚,所以才叫人守着,怕她深夜回家出事。”瑛娘回话。
“啧啧。”玉姐儿咂摸两句,知道妹妹一到厨艺上就会变“痴”,可见是知音;深夜护送她回家,可见周全体贴。
“不过这人是不是笨,他自己门口守着不好么?亲自送老板回家不是又多了一层机会么?”豆角大咧咧开口。
“这就是他的磊落之处。”宓凤娘说起都有些佩服,“不想借机占便宜坏了盏儿名声。”
一番分析完毕,几个小娘子都齐齐“嚯”了一声,有人托腮向往,有人攥拳在胸前表示小小的兴奋,有人眼睛亮晶晶看叶盏。
叶盏站住,看了看裴昭的身影,半天没说话。
而后才笑着摇摇头,将书页翻到第一页:“先看看试做一道菜。”
刨除儿女私情,小裴大人当真是位君子,还是位知己。
有了第一次,自此之后田寿、裴昭两人还照样来店里光顾生意,就如寻常食客一般,次数多了,那些尴尬的氛围一扫而空。
自打裴老夫人上门提亲之后,叶家食肆上下便知道了裴老夫人居然是裴昭亲祖母。
玉姐儿免不了要八卦两句:“没想到裴老夫人性子那么刚烈,居然还会为孙儿出面。”
豆角也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说起来裴老夫人跟儿子不和不就是因为他执意要娶自己不喜欢的儿媳吗?”
裴老夫人看来是不喜欢儿孙们自己做主婚事,怎得到了孙子辈又改了主意?
倒是宓凤娘懂些人情世故:“想必是小裴大人求来的。”女人看儿媳妇不顺眼,看孙子也不会太顺眼,即使孙子身上流了她一半骨血。能说动祖母,裴大人肯定是求了老夫人。
这么看来小裴大人求亲之事上也算是花费了心思,只可惜盏儿没那个心思。
叶盏则如饥似渴学习着菜谱上的知识。
里头记录了糟、鲊、腌等多种处理食材的方法,还有用到白矾、苏木、石灰等多种辅助工具来保鲜②。
好比蒜冬瓜,就是将去瓤冬瓜用白矾、石灰焯水后控干,再加盐和蒜醋一起浸泡保存。
红盐豆则是将青豆覆盖盐霜梅,豆窝里加盐,再用煎过苏木的水和白矾一起四边浇灌,再用火烧干,捞出豆子便可。
叶盏略一思忖就明白这是因着没有保鲜手段,所以用这种手段来杀菌来保存食物。
其中有一道雅事,是做一道香橼杯。
香橼对半切开,雕刻莲瓣卷草③等花纹,随后做杯子倒入黄酒上锅蒸三分钟,取其中的芳香滋味。
叶盏决定将这道菜与一道法式甜点结合——法式米布丁④。
香橼毕竟太大,便用了橙子,切开后去掉白丝做容器。
大米和牛乳同煮,随后与蛋黄、奶油混合。处理好的米糊放在跟香踹差不多大的碗内上锅蒸熟。
再做一份黄油酥饼,切成一个精致的圆形,将焦糖挂在橙子壁上,再将米糕脱模挪入橙子里。
橙子下摆一份酥饼,再在上面摆一圈高低错落有致的水果装饰。
最上面还浇灌一层杏子酱和焦糖两道,最后还记得撒了几丝糖渍橙皮丝做装饰。
做好后自然是在店里售卖,叶盏想了想,打发人给裴老夫人也送去一份。
自打求亲后,裴管事来店里买东西时也不再假托自己名义,而是大大方方以老夫人名义了。叶盏便也不揣着明白装糊涂。
裴老夫人接到仆从回禀,不由得愣了:“叶家食肆?”
她还当那小娘子从此就与自家划开界限呢,能照样从叶盏手里购买食物已是意外之喜,没想到叶盏居然又送了礼物上门?
“正是。”裴管事回话,“她说这道橙子点心用了咱家香橼杯的灵感,便想让您尝尝。”
香橼杯?
老夫人一愣,旋即想到的确是裴家私房食谱里的东西,用香橼切半当做酒杯。
自己从前年轻时,曾经与夫婿把臂同游的情景,当时的确曾用香橼杯饮酒,取其爽口清新之意。自己喝不了黄酒只能喝酒酿,惹得夫婿连笑。
如今想来,那段时间已经很久远很久远了,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她叹口气:“吩咐厨房做几个香橼杯,回头呈上来给我尝尝。正好配这个点心吃。”
第91章
“此物唤作橙杯米布丁,老夫人请尝尝。”裴管事在旁解说,将香橼杯盛着的酒酿端了上来,里头还浸泡着两粒小红枣,看着很喜庆。
老夫人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甜点。橙杯自然是指用橙子做杯了,这倒并不陌生,如今高门秋风起时会吃橙酿蟹,就是用破开的橙子做容器放蟹肉同蒸。
拿来做甜点心却是少见。
这道点心整体造型很是讲究,老夫人想了半天,冒出一句“像顶了一堆花里胡哨花草的蛋壳。”
几道切得极细的糖渍橙皮丝纵横左右,橙色的杏子酱缓缓流动下来,琥珀色的焦糖优雅划过点心。
下面的主体米布丁则是淡淡米黄色,散发着奶香。
用勺子舀起一勺,顿觉布丁颤巍巍晃动,似乎柔弱不堪拨弄一样,裴老夫人送进嘴里,立刻被米布丁滑腻轻薄的口感所触动。
极其丝滑,入口即化,几乎不用牙齿费力咀嚼就感觉布丁迫不及待往嘴巴里滑。稍微用力抿碎,感受到浓郁的奶味。
甜丝丝中还混合着奶油的香气,香甜怡人。
吃几口就察觉出其中杏子酱和焦糖的好处,两者滋味交错,一甜一酸,再加上橙子杯本身具有的清新香气,让这道点心不至于太过甜腻。
下面垫着的黄油酥饼则一口下去酥得掉渣,脆脆的,发出“沙沙”的声音。
吃两口,再从香橼杯里喝一口温热的甜酒酿,顿觉满口清新。
裴老夫人看着窗外天高云淡的风景,忽得来了兴致:"今年多买些菊花摆上,正好秋日赏菊。"
“好,好。”旁边裴管事喜出望外,连连答应,一边飞快跟旁边侍候的婆子丫鬟们欣喜交换了个眼神。老夫人常常幽闭不出,郎中说了时日久了不利身体康健,如今既然能有兴致出外看看花正是好事。
张婆子凑趣:“过几天是秋社,听闻下面的庄子上都会有秋社日庆典,老夫人可愿去瞧瞧?”
“不去。”老夫人摇摇头,“太远。”
张婆子深谙不能一口就吃个胖子,并未失望,反而笑道:“好,老奴去挑些绿萼魏紫之类的菊花,也跟着老夫人做个雅人。”
“你个老货,莫不是要将菊花簪满头么?”裴老夫人也跟着笑了,忽得想起什么了一眼吩咐,“多订些,给那边也送几盆菊花。”
张婆子和裴管事对视一眼,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这时候老夫人又慢悠悠吩咐了一句:“毕竟连心上人都追不到,想必如今沮丧到顾不上赏秋呢。”
张婆子:……
裴管事:……
不愧是您。
叶盏没多久就收到了裴老夫人送来的回礼,两盆菊花。
在知道这菊花可食用之后,叶盏便又买了一盆,薅了几瓣菊花花瓣做了个菊花锅子,打算叫人送过去。
这菊花锅子简单,鸡汤和猪棒骨炖煮后的高汤加鸡茸澄清后,放入红枣枸杞,再加入几瓣明黄色的菊花花瓣,拿来涮肉最是雅致。
叶盏想了想,又切了个鸡肉涮片,片了个鱼肉薄片,再搭配竹荪和一把豆芽,放在食盒里叫人送过去。
正站在门口吩咐索唤的小哥,就听门外一声亲亲热热的呼喊:“二丫头!”
叶盏抬头,看见那人没认出来,还惦记着嘱咐两句小哥:“见着老夫人一定说明里面的菊花是我另外买的,不是从她老人家送的菊花上薅的。”否则只怕老夫人要生气,误会自己是焚琴煮鹤之徒。
“怎得,如今发财了,倒不认识公爹了?”那人走到门口,语气很是亲热,像是相熟的长辈在教训自家小辈。
叶盏蹙眉,抬起头仔细打量那人,还未等她开口,就见宓凤娘从后面来,将女儿护在身后,叉腰问:“王四,你少满嘴喷粪,就如那下雨前的蜻蜓子满门飞的认亲戚。瞧见人阔了就来攀附?”
她气势汹汹,两句就将王四定位成了来打秋风的穷亲戚,让探头探脑来看热闹的街坊们连连摇头。
王四缩缩脖子,早知道这女人厉害。可他如今是穷途末路,不得不向前,便嘿嘿一笑:亲家母别来无恙?你家二姐与我小儿子可是定了亲,互换了信物的,如何能赖得?”
这人不是先前已经退了亲么?怎得又来上门?叶盏狐疑,想起上次全家人去叶家村买地时遇到王四的情形。
当时王四鬼鬼祟祟要卖地,发急了连价格都不谈,只一心要出手,所以才让叶家捡了便宜。
当时叶家人没当回事,可如今想来处处是端倪:当初王四是孤身一人去卖地的,他家家底殷实,又何必急着出手像是急用钱的样子。
先前对叶家避之不及,如今又上赶着上来,应当是有什么变化。
叶盏在这里飞快思索,宓凤娘可不管那个,先骂他:“好好闭了你那鸟嘴,我看你像大虫口里倒涎!再不走小心老娘咒的你肉片片儿飞!!!”
说罢便从后厨抄出一柄菜刀握在手里,虎着脸气势汹汹。
王四心里打了个忽,转念一想又厚着脸皮笑:“您又何必?听说您如今是富贵了,儿子女儿名下好几个商铺,总不会因着讨厌我就动手杀了我。我倒是无所谓,可您舍得丢下这富贵日子?”
不得不说这王四还是深谙人心,几句话就问到了宓凤娘心上。宓凤娘手里的刀虽然还握着,但到底没往前走,为了个浑人换自家的幸福生活,不值当。
王四心里得意,亮出袖子里的鸳鸯玉佩。
宓凤娘先急了,那玩意儿她认识,就是当初两家定亲时候的信物。后来退亲时候又被叶家退还给王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