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王四亮出来,叶家自然也可以澄清,拿出当初两家退亲的文书,还有佐证的里正和中人,说明两家早就退亲了,任是谁也污蔑不了。
可是盏儿才刚被两家男子提亲过,这退亲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又来个前未婚夫纠葛,只怕不知道有心人能做什么文章出来。
叶家食肆生意好,嫉妒他们的人可也不少呢。
本来好好家的女儿家若是被说成在男子之间朝三暮四的人,别说以后婚事艰难,就是从此影响食肆的生意也是有的。
要怪就怪这世道如此,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却依旧无用。
便是不恶意捏造谣言,只说叶盏接了两家富庶之家的提亲,又退了打小的亲事,说得真真假假,就能惹出不少事端来。
王四瞧见了宓凤娘面色变化,得意洋洋就要说话。
谁知就在这时候叶盏开口了:“王四,你不是自诩员外么?上回去叶家村去为什么不带一个随从?”
?
从宓凤娘到玉姐儿,谁都没想到叶盏忽然提出这么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王四却骤然脸色大变,恶狠狠盯着叶盏:“不关你事。”
叶盏见他紧张如斯,便知自己问对了,便紧跟一步又拿话诈他:"你又为何急着卖地?要知道等半年到秋收了再卖岂不是更划算。莫非……"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慢吞吞看王四:“莫非你是着急用钱?”
王四额头上渐渐起了汗珠,神色也肉眼可见慌张起来,并不回答这问题。
玉姐儿也瞧出了端倪,在旁边跟着大声质问:“是啊,你怎么不等秋收了麦子再卖田?”
她嗓门大,王四一下说不出话来,磕磕巴巴了半天:“你,那,这,……”最后一咬牙就出了食肆门。
“让你再来,老娘手里的刀可不是吃素的!”宓凤娘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按照《宋律》,我砍伤你算斗殴,不用进大牢!”
食肆里往来有些开封府官员,宓凤娘在旁边也听了几句律法,自忖能唬住人。
叶盏哭笑不得。宓凤娘这吓唬人的说法就如汉代巫师加“急急如律令”一般,都是拉虎皮扯大旗的把戏。
王四急急走了,那些看热闹的食客便也安生了,宓凤娘赶紧赔笑道:“来了个打秋风的破落户,又不沾亲带故,倒也是好大的脸。”
原来是打秋风啊,食客们纷纷表示理解。
宓凤娘见他们没有反应过来这件事与叶盏有关后,才松了口气:这谣言满天飞的当口,可千万千万不能坏了女儿名声。
宓凤娘满意吓唬走王四后,又反应过来:“王四虽然这回走了,万一下回又想出什么法子来怎生是好?”
“不慌,我们打发人去打听他底细。”叶盏已经梳理出了大概,“他虽然是个见人富贵就贴过来的势利眼,但也是有头有脸的生意人,当初两家退亲闹得很难堪,他能做出厚着脸皮来再提亲事,想必是真出了什么大事。”
再结合先前的卖田之事,只怕王四还真是出了什么事。
打探消息自然有金哥儿,没等半天就将消息送了过来:“王四在行院包了个小的,有了身孕,听说那里还设着赌桌。”
这下就明白了,沾染了酒色财气又碰了赌博,应当是手头一下就拮据了,要不然才不会这么着急行事呢。
叶盏想了想:“我记得王四原本是入赘进酒楼的,要不要叫人给他家夫人提个醒?”
第92章
“为何要告知那夫人?”豆角纳闷,“两人一丘之貉,就要他们狗咬狗便是。”
叶盏摇摇头:“先前那位夫人人品贵重,便是在退亲时候也只是说服王员外不要退亲,瞧着也不大说话,是个良善的。”
“蔺莺人不错,先前王家送出往来的礼倒全是她做主送来的。”宓凤娘也跟着帮忙说话。两家先前做亲家时她们也往来过,知道那人本性不坏,就是爹娘没养好,她本是家里承嗣的宗女,却养成了一副娇柔懦弱的性子。
蔺莺父母到死都没有放弃生育男丁,对蔺莺的计划是送她出嫁,因此并未教授过她打理家业,也并未教导过她拿捏人心,自然处处受制于人。
叶盏便点点头:“天下女子各有不如意处,能帮就帮。”这王四不是好人,妻子人倒不错,就提醒她一回。万一蔺莺不领情的话再说。
她想了想,做了几道菜,一道爆炒面肺子、一道肝腰合炒、一道烧羊脾。
爆炒面肺子是一道西北菜,然而大宋市民已经有做面肺的技艺,将羊肺中加面煮熟切片。
叶盏将其切片再次爆炒,原本新疆菜系里这道菜爆炒要加皮牙子辣椒,如今这个朝代没有,叶盏便用薤藠头、韭菜根这种辛辣之物来代替。
肝腰合炒则是将猪肝片成薄如蝉翼的薄片,将腰子切成腰花,再香料腌制后一起大火爆炒,照旧加了蒜片花椒等除腥的香料再快速出锅。
烧羊脾是将羊脾中灌入大量羊油和藠头胡椒等辛辣之物,再放在炭火上烤制。
玉姐儿在旁边看着学得认真,倒是豆角看得眼巴巴:“这应当很美味吧?”看着就诱人啊,大火锅气,香气扑鼻,谁能拒绝这几道菜配一碗香喷喷的大米饭呢?
蓬蕊一边往纸上记一边笑:“嘴馋正好学厨,你明天就学做下,我也跟着你享享福。”
崔娘子在旁小声道:“我明儿掏钱给我们买点料。”她是个心善的,每每有这种情形都主动自掏腰包帮大家购买练手的原材料,因此很得人心。
做好后叶盏便用小食盒分装,使唤个小童往王家府邸送去。忘了说,蔺家二老去世后,王四接手了蔺家酒楼,索性连名字都改成了王家酒楼,蔺宅也改成了王宅。
因着要避开王四,叶盏免不了多吩咐两句:“绕开王员外,看着王夫人在时单独给她,也莫说叶家食肆送的,就说是一位故人。”
就这样就算她是个扶不上墙的想要背刺通风报信的恩人,也找不到叶家头上。
正吩咐着,却见裴昭从外面进来。
叶盏说完后便笑着招呼他,一切如常。
殊不知裴昭的小厮中鸣镝是个机灵的,当时就跑腿跟了过去,事后又赶紧跟自家少爷禀告:“这食盒是往王家送的。”
裴昭已经吃完饭从食肆出来,慢条斯理骑着马往自家赶路,闻言勒住马缰绳,停住看了鸣镝一眼。
鸣镝没看懂少爷的意思,还当自家少爷格外重视这消息呢,因此一五一十将自己打探得来的消息说出来:“这王家今日来闹过,我寻了这一坊的里正问过话,才知道王家的二少爷与叶二娘子订过婚,两人是娃娃亲,不过半年前退了亲。两人都是从叶家村一个地方出来的同乡。”
大斧在旁边傻乎乎开问:“这王家退了亲又后悔了?叶娘子送吃食过去是也有意思?”
却见自家少爷瞬间脸色变得冷寂:“不可再打探叶娘子。”
他索性跳下马,站在两位小厮跟前一字一句道:“背地里打探女儿家私隐事,与那登徒子有什么两样?以后不许再这般行事。”
“少爷……”鸣镝有点委屈,"小的也是瞧着您给她提过亲,才费力打听啊。"
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那两天少爷为了提亲,命令他不择手段赶往老爷那里问话,还担心时间不够索性去求了老夫人。
后来又冒雨赶往各家世交家请求借人家菜谱出来,自己回家冷清清抄写到半夜,不都是因着心悦叶家小娘子吗?
这既然心悦,自己背后地里帮少爷打探怎么了?
“是啊少爷。”大斧很讲义气,也跟着帮忙求情,“万一她跟王家少爷又定亲了怎么办?”他本来想说旧情复燃,想想还是把这句话吞咽下去了。
“叶娘子心悦谁是她自己的事,我不会背地里窥探她的私隐,这不是君子之举。”裴昭仍旧语气冷冷,态度是不容拒绝的坚定,"以后你们待我如何,就待她如何。"
大斧和鸣镝对视一眼,彼此都感觉很不理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应了声“是。”
王家酒楼里,蔺莺看着桌上的菜纳闷。
今天有人鬼鬼祟祟送了来,还吩咐她不要告诉别人,是一位旧相识所送。
她看见是菜肴,还当是竞争对手捣乱,索性夹了几筷子菜给院里野狗,看着无妨这才吩咐留下。再想想,别人就是要害也应当害王四,她一个深宅大院里待着的主母,害她作甚?
菜倒是不错,爆炒面肺子、肝腰合炒、烧羊脾,其中有两道昂贵的羊菜,还都是需要费尽心力料理的内脏。
正看着就听下人回禀,说老爷说了,今日还是不回家用饭。
蔺莺叹口气,这人这半年都是这样,说是应酬生意忙,多半都不回家。
可是她从前也听父母讲过,这经营酒楼根本用不了太多应酬,从前父亲在世时候都能按时回家用膳,不知道为何这王四就不行?
想到这里蔺莺一阵憋屈,开口吩咐下人:“也罢,将这几道菜给我热上,我自己尝尝。”
菜肴上桌,吃饭的却只有蔺莺一人,两个儿子去外面读书,丈夫又不归家,她对此习以为常。
因此随手就夹了一筷子爆炒面肺尝尝,微微尝一口,却一入口就动容:这道菜真不错。
她家里也是开酒楼的,耳濡目染自然能分辨出菜肴好坏,这道菜就是用内行的角度也丝毫不输给旁人。先是面肺没任何腥味,这就很难,一般肺片煮熟都带点内脏味道,可这回的面肺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显然做菜人在处理前就将面肺认认真真清洗了一遍,并不嫌麻烦。
面肺柔软,加了姜蒜汁更加下饭。
蔺莺本来漫不经心随口吃吃,可这一吃倒觉得不错,她来了兴致,吩咐下面人:“来一碗米饭。”
下人迟疑未动:“厨房,以为您不吃了,便没有做,现在再叫她们做,只怕熄掉的火又要重开,还要重新淘米做饭,这一下能吃上也得半个时辰以后了……”
她说得很是诚恳。
蔺莺是个不爱给旁人添麻烦的性子,闻言便也算了:“也罢。”
她又夹一块肝腰合炒,猪腰被切成了花刀,一爆炒立刻卷起来变成精致好看的腰花形状,吃起来也是滋味满满,口感爽脆,一点都不老,可见做饭人对火候把握得很地道。
蔺莺忍不住在心里点评:这手艺,说不定去那几家大酒楼做个大厨也使得了。
肝片很薄,带着浓重的烟火气,里面一起爆炒的藠头、韭菜根都很香,带着蔬菜特有的辛辣滋味,非但没有夺去肝腰的香气,反而让两者更加火爆辛辣,叫人意犹未尽。
不过因为太好吃了,她吃多了两片,藠头辛辣的滋味一下涌入嗓子,呛得她咳嗽了一声。
“夫人,您没事吧?”丫鬟在旁边关切问。
蔺莺没说话,丫鬟虽然嘴上问她有没有事,可脸上丝毫没有任何慌张,就是脚动都没动半步,这哪里有个做丫鬟的样子?
唉,要怪就怪夫君,婚后他觉得娘家原先的奴仆都不尽心,索性用各种理由将她们都撵走了,又重新添置了一批奴仆。
这些新来的奴仆到底是没有底蕴,还得好好调教下才好。
想到这里蔺莺忽然心中一动,她板起脸:“你去给我倒杯水。”
丫鬟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家好说话的夫人会忽然变得这般严厉,惊疑之下便也赶紧去倒水。
喝了一口茶水,蔺莺才觉舒服点。
看来以后还是要严厉些,太宽容了反倒纵容得这些仆从半点都不怕她,在内宅里也不听她的话。
她继续吃一道烧羊脾。
羊脾没有半点内脏味,里面的筋膜都被仔细剥了去,吃上去柔韧可口,还带着一点脆生生的,口感很是合适。
滋味也不逊色,里头羊油滋滋直冒,填充的各色香料也好吃。
蔺莺吃了两口,还是觉得辣,她摇摇头:“你去给我从厨房要一碗米饭。”
“可是夫人……”新丫鬟开口。
“还不快去?”蔺莺放重了语气,她忽然想起这丫鬟的娘就是厨房的管事,怪不得这么帮着厨房说话,原来是不想让老娘累着。
因此说话语气又严厉几分:“先叫厨房做上,再叫人去外头买一份,难道我要吃米饭还要等几个仆人得闲才能够?”
又补充一句:“若是谁为难尽管说与我听,我给他们结钱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