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没想到这位夫人忽然这么威严,一时惊讶之下居然乖乖去照办。
蔺莺很快就拿到了雪白晶莹的大米饭,吃了几口后心满意足,这样的菜式配着米饭吃才香嘛。
她吃了一半,看着桌上的菜,看着看着忽然感觉不对劲。
她看着桌上的菜,肝、腰、肺、脾,似乎少了一样——心,或者说,良心。
那是谁没有良心了呢?
蔺莺心里打了个忽:“明天帮我准备轿子。”她要去酒楼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第93章
蔺莺打量着家里酒楼。
成婚后不久双亲去世,丈夫担心她睹物思人,体贴接手了家里生意。
她已经许久未踏足这里,此时一见,几乎认不出来:换了招牌、椅子有的褪去了油漆,桌面则沾满了油污。
小二见她进来也不热情,只含糊摆摆手示意她坐。
蔺莺不敢相信,这汴京城里的茶饭量酒博士人人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能将只有一面之缘的客人认出来,待客更是热情无比,哪里有这么敷衍的呢?
她木呆呆随便坐在椅子边,店小二认不出她这个当家夫人也就算了,如今这个态度怎么招揽店里的客人?
一直没有上来端茶,蔺莺催了一声才有小二上来点菜。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就胡乱点了一个瓠瓜煮茄条,一个宣木瓜干排骨。
小二在旁出主意:“客人瞧瞧排翅罢,那是我们店的拿手菜。”
“再不济点个燕窝,不吃会遗憾。”
蔺莺心里好笑,这两样菜一个鱼翅一个燕窝,都是贵价菜,小二卖力推销,想必与他的提成挂钩。于是她摇摇头。
见她不点推荐菜,小二失望收了菜单,她点的两个一个是价格最低的素菜,一个是普通的肉菜,说实话没什么利润。
蔺莺等了好一会,才上来一个瓠瓜煮茄条,各个切得巴掌大,便是刀工最差的学徒都比这个强,盘子边沿还有明显的菜汁。
蔺莺皱皱眉。不过还是留有希望:或许是厨房太忙了?或许是今日正好学徒上工?可环顾一周,哪里有什么客人?
她吃一口,顿觉更加失望:瓠瓜太硬,茄条又太软。
两种食材本身质地不同,因此需要炖煮时分别入锅,才能保证两者同时烂熟。现在这种情形显然是烹饪者敷衍塞责,懒得用心烹饪所致。
滋味也寡淡,原本茄条应该先用热油烹饪,茄条吸油,这样才能滋味浓厚,
瓠瓜吸味,需要浓油赤酱,这样才不会寡淡无味。
两类主菜都是极其寡淡,盘里的汤汁清晰可见,一点没有浓厚挂芡的样子,用勺子舀一口,蔺莺差点吐了“好咸!”
显然做菜人半点心思都没用,加盐超量只是为了尽快入味,却没有想过用其他法子烹饪。
蔺莺没有再吃下去的意愿,便想等另一道菜。
谁知另一道菜怎么也不上,蔺莺足足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实在等不及,就问小二:"烦请催催我的一道菜。"
那小二上下打量了一下蔺莺:“如今厨房正在吃饭,要等一会。”
“吃饭?”蔺莺看看外面天色,简直愕然,如今不过是午后刚过,总有些吃得晚的客人这时候来店里吃饭,难道就要以这个理由得罪客人不成?
一般酒楼都会有一套成熟的吃饭流程,蔺莺记得以前父母在世时,先是午膳前让后厨吃饭,等到晚膳前再吃一顿。
有时候还会分班去吃饭,这倒不是压榨厨子们,而是为了保证饭点不耽误客人吃饭。厨子们对此都能理解,毕竟也关系到他们的衣师生计。蔺莺父母也会跟厨子们一起吃饭,以示共进退。
谁知这家店如今居然这么放肆?
“是啊吃饭。”店小二不满重复了一遍蔺莺的话,上下打量蔺莺一下,目光很是不善。
因着家里丫鬟都是丈夫采买的,因此蔺莺今天出门瞒着丫鬟,自己只换了件家常衣裳就出了门。
她久不出门,衣裳还是几年前的样式,首饰全无,脸色又憔悴,看着像是市井里妇人,也就比贫民稍稍有钱些。
小二本就是势利眼,再加之也惦记着去后厨吃饭,因此语气就不客气了两句:“您那两个菜倒也不值当催,我们店里点了燕窝的客人都没催!”
说罢毫不回头就往后厨而去。
蔺莺这下气得发恨,猛地站起来,也跟着往后厨去,她倒要看看,后厨又是什么情形?
进了后厨果然大开眼界:十几个没见过的生面孔居然在后厨吃饭,还有的居然还在磕南瓜子,旁边就是做菜的锅灶。
蔺莺两眼一发黑,差点晕过去。她父母生前千辛万苦请来的掌勺大师傅们呢?
小二刚摸上筷子,见她进来,面色更加难看:“这位客人,你怎么还跟着进我们后厨?后厨重地,闲人不得入内。”
说罢就抬手,就要明请暗轰让她出去。
蔺莺一眼看见后厨桌上就放着一盘宣木瓜干排骨,她苦笑,难道自己的菜就先被后厨吃了?
因着心头疑问太多,她也不亮明身份,只结了账就往外走了。
倒是走到门口时,门外几个凑热闹的帮闲看见,免不得好心指点她两句:“如今这一片吃饭都去叶二姐食肆。你若是没吃饱可以去她家看看。”
蔺莺就这么被他们指点到了叶二姐食肆。
进去后小二果然热情上前迎接,招呼她坐下后还给她递了一杯茶水“客人稍等,饭菜很快上来。”
蔺莺便又点了一份瓠瓜煮茄条,一份宣木瓜干排骨,她想尝尝两家店有什么区别。
上菜速度很快,店中环境也很干净,清静雅致,是个吃饭的好去处。
蔺莺吃了几口,暗暗点头:瓠瓜绵软、茄条有味,整道菜明明是素菜,却能在咀嚼中感受到咸香适中,特别是茄条,让人有一种吃肉的错觉,可见拿来炖菜的辅料下了功夫。
至于宣木瓜干排骨,里头的排骨是先炸后炒,所以外表焦脆可口,外脆里嫩,排骨肉质饱满,肉汁迸发,而且宣木瓜干里还额外加了话梅干,两者都带着微酸清新,正好冲淡糖醋排骨本身的油腻味道,让菜品更加适中可口。
吃完两道菜,蔺莺更加佩服这家食肆,怪不得能得了路人推荐,还真是不错。
她四下打量着食肆里的一切,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宓凤娘!
再看周围的小二里面有玉姐儿。
蔺莺与叶盏只有一面之缘,不大认识叶盏,却对宓凤娘与玉姐儿不陌生,当即吓了一跳,结了账赶紧匆匆出门。
在门外跟街坊打听,才知道叶盏回家后开了两家食肆,叶家人如今也在跟前帮忙。
蔺莺有些羡慕叶家食肆的红火,想到自家食肆又叹了口气:怎得父母留下的基业如今成了这个样子?
丈夫呢?他天天号称在忙着经营店里生意,怎得经营成这样?
蔺莺思来想去,唤了个街头小儿,给了他几钱铜板,如此这般吩咐他一顿,叫他去打探消息。
一处行院里,王四正大发脾气:“这叶家怎得能知道我的事?!”
他沾染上了赌博又卖地供养外室的事原本是瞒着外面的,却没想到被叶家那小娘子知道了,还当众抖露了出来,隐约要威胁他。
那可不成,蔺家还没到手呢!
他换了蔺家仆从,又想办法挤兑走了旧伙计和厨师,换上了自家心腹,可是文书上的老板还是蔺莺不是自己呢,因此只能暂时蛰伏。
方法嘛,他早就想好了,听说年纪大了生孩子容易出意外,他便让蔺莺生一个孩子,到时候她生孩子死了,便能名正言顺彻底掌握蔺家财产。
至于两个儿子嘛,借口他们还小,由着自己把持,日后再想个法子除掉。
男人就是如此,不爱这个女人,便不会爱她的孩子,即便孩子身上留着自己一半的血都没用。
“员外,我家女儿如今花销可处处要钱呢。”旁边的妈妈开口,"如今时兴笑魇妆,别人都用珍珠贴面,您忍心让她个如花似玉小娘子用白纸贴?"
她倒不是亲妈,而是如今这些妓家都流行收养或买一个女孩儿家,自家教导,将女儿良家装扮,家中的摆设、行事处处比照成普通百姓样子,在外假称母女,为的就是满足男子寻觅良家子的畸形愿望,卖个更高价。
王员外咳嗽一声:“我会想办法。”
原本是打听到叶盏出息了,想着重提婚约,将叶盏拉拢进来,娶进门后多了儿媳妇这一桩奁产方便自己行事。
可谁也没想到,叶家居然不稀罕嫁进来?
“叶家人真是荒唐!难道这女子再寻亲家是什么好事不成?!就算是为了叶家名声也应当让叶二姐嫁进来。”王四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有人会将子女幸福看得比自家名声重要得多。
旁边的龟公眼珠子一转,想出个法子:“如今她家春风得意自然是不愿意,可若是遭了殃呢?”
旁边坐着的妓子蹙眉,似乎很是反感。
“你的意思是?”王四竖起耳朵。
龟公一笑:“若是她被人掳走有了坏名声,还能傲得起来?这时候您再上门提亲,表示愿意不计前嫌愿意让儿子娶她,她不得感恩戴德?”
王四一思忖,果然是这个道理:“是啊,最好留下什么小衣之类的证物,我还能拿着这证物要挟她,日后她的食肆还不是如蔺家的酒楼一样都乖乖归我所有?”
想到自己今后将会坐拥酒楼,王四的心里就止不住得舒服:“既然这样,那还等什么?哥哥给个我指条明路,等我发达了必不会忘记您。”
第94章
宓凤娘也瞧见了蔺莺,想要发作却被玉姐儿拦住了:“她既然不闹事,就是寻常食客。”
叶盏知道对方身份后也是同样意思,蔺莺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何必为难她。
只不过她默默吃饭又默默离开,叶盏也不确定她知不知道那些带有隐喻的菜肴出自自己的手。
多想无益,索性教授几人做菜,得益于裴昭搜寻来的菜谱,叶盏也学习到不少宋代后厨小秘诀。
好比洗鱼的时候在水里滴入一两滴生油,就能去除鱼身上让人讨厌的黏液。又好比煮陈年老腊肉时总有股说不出的油蔹气,这时候就将烧红的炭火放入锅中便能除味。
这些放在现代科学体系里自然能解释清楚,黏液溶于油不溶于水,木炭具有吸附功能。
宓凤娘在旁边嘀咕一句:“第二条用不着,咱家在你手里永远不会有陈年腊肉。”
盏儿什么都好,就是做菜倒油切肉都太过大手大脚,寻常家人一条算条巴子能吃一年,叶盏一个月就能吃光。
叶盏嘿嘿笑:“食材讲究新鲜,自然不能用经年腊肉。”放那么久谁知道亚硝酸盐会不会超标。
“就你主意多。”宓凤娘佯装嗔怪女儿,又想起旁的,“说起来做点肉生给我,赵夫人生产在即,我要去陪产,顺带带些她爱吃的吃食。”
赵夫人怀孕时常嫌家中饭菜不好吃,赵员外便满城给她买各种吃食,还常来叶家食肆买了饭菜归家,那时候她便爱上了叶家的肉生。
“好。”叶盏自然是满口应下,又问宓凤娘,“娘想吃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还是紧着产妇来。”宓凤娘也有些紧张,“虽有产婆稳婆,但她家又没个长辈主持大局,我也慌哩。”
“娘莫慌。所谓主持大局,说白了不过是出钱和请郎中。”叶盏安抚宓凤娘,“她家有钱又愿意给产妇使钱,到时候肯定郎中还在外面坐镇,再者长辈有时候也不一定是一心对产妇好,有娘和赵员外两人坐镇便尽够了。”
“再说了,娘啊,如今你也快五十的人了,怎么不算长辈?”玉姐儿在旁边嘻嘻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