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说“我家的羊脂韭饼比你家的春饼地道。”,那个说“你店里的蛤蜊米脯羹尚有改良余地。”,有不服的当场就约了过几天去后厨比拼,还有虚心的掌柜当场请教,记下需要改良的地方。自然还有喜欢说笑逗趣的自称“我不耻下问”来抬高自己逗乐子。
“这么相处多好。”玉姐儿小声跟叶盏感慨,“同行间互相少些争斗才好。”
“对,市面上那么多食客,何必争斗如乌骨鸡一般。”叶盏也赞同,“只不过加入行会以来这种情形也屡见不鲜……”
“谁不想和气?”旁边一位老者叹口气,四下打量一番,小声跟姐俩开口,“要是前些年行会里也是这般和睦喜乐的,只是现在放出来的单子那么少,大伙儿为了生计不得不争斗啊。”
原来从前不是这样的?叶盏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有人开口:“宓老板不说话,莫非是想用点心惊艳四座?”
叶盏抬头,见说话的人是一位跟段行老素日交好的掌柜。满脸的不怀好意。
她没说话,先看了看段行老。
果然见段行老正低头喝茶,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可竖着耳朵显然在聆听这边的动静,叶盏一眼就看出段行老指使那人说出这幅话。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段行老明明适才亲眼看见了蛋糕倒塌的情形却仍然这般……
叶盏脑子里飞速转过几个念头,面上却不显,故意做出为难状:“今日大家各显神通,您就别盯着我家了。”,一边仔细打量段行老脸上的神情。
果然段行老面上露出得意之色。
事已至此,叶盏已经肯定是段行老在捣乱。
可是他又为什么站在叶盏对立面呢?
叶盏摇摇头,先将这个疑惑放在一边,选择先过眼前难关:“说起来,我家特意准备了点心。是我家酒楼的招牌奶油蛋糕。”
“宓老板,你这样就不对了。”段行老看着她,面露不赞同之色,"污损了的蛋糕如何能吃?"
又转身向诸人:“今日我来得早,亲眼目睹宓家做好的六层大蛋糕倒塌,原以为宓老板会就此放弃,谁知……唉。”
“当真?”诸人闻言顿时开始议论,“还有这事?”
“宓老板,这跌倒的蛋糕就别让我们吃了吧?”
“你这就不厚道了。”
“等等。”段行老一脸的公平正义,“诸位别说她了,她也是一派好心,或许是想让大家尝尝点心,或许是她家酒楼常这么做习惯了,所以才出此下策。”
看似替叶盏说话,实际坐稳了叶盏拿损坏的蛋糕给大家吃。
果然在座的掌柜们面露不虞,几位曲院的官员们连连摇头。
玉姐儿也蹙眉,什么叫“这么做习惯了?”,难道宓家酒楼常把损坏的食材给客人吃?这流言传出去宓家就别想开酒楼了。
“谁说我要拿损坏的点心给大家吃?”叶盏在这时开口了,“来,上点心。”
她的徒弟们早就准备好了,将托盘一个个端上来。
诸人都抬起头去看热闹,段行老更是疑窦丛生:莫非是另有法子?
可……
叶盏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再做一种百人的点心?
徒弟们放下手里的托盘——硕大托盘里摆着无数个小酒盏,里头放着蛋糕,上面装饰着各色坚果蜜饯,还有各色花卉,骤然看过去五彩缤纷鲜花缭乱。
“好看!”有位掌柜先点头。
“对了,这不是六层的大蛋糕吧?”
“不是。”叶盏回答,“我事先准备好的大蛋糕的确昨夜不知被何人推到了,开宴前才发现,幸运的是蛋糕倒在了托盘上,揭开外面包着的翻糖皮,蛋糕坯埋在里头并未沾染。这点我向大伙儿保证,就是段行老也可作证,对吧段行老?”
段行老自然只能如实回答:“是。”
其他掌柜也见过宓家酒楼的翻糖蛋糕,都知道翻糖皮就像一件小指头粗的厚毛巾,包起来后根本脏不到里面的蛋糕坯。便知道叶盏没有撒谎。
“因着大伙儿那时已经陆续入席,我来不及做旁的点心,就将里头的点心胚切割做成茶杯蛋糕。”叶盏说出里头的缘故。
“大伙若是不信,可以挖开茶杯蛋糕里头看,丝毫没有半点翻糖皮。”玉姐儿适时补充。
诸人拿小勺挖开,果然见一层水果一层奶油一层海绵糕体,丝毫没有半点翻糖的踪影。
“我是觉得浪费粮食可耻,所以才想出这样下策,不过我可以保证大家吃到的都是干净的。若是谁不愿意,可以不吃。”叶盏开口。
“能吃!”
“吃!”掌柜们开口,"咱们没那么精贵。"听段行老说得还以为叶盏将落在地上的东西拿给他们吃了,这一看又是落在了托盘上,又是包一层糖皮,哪里脏了?
“多谢诸位捧场。我家酒楼和我都绝不会将脏污的食材端给客人吃。这点大家放心。”叶盏环视一圈,最后停在段行老身上:“怪我没说清楚,只不过段行老没耐心看完点心就一口咬定我修复了倒塌的蛋糕给客人吃,不知道的还当您段行老常常将弄脏的食材给客人吃呢?”
一句话就说得段行老额头暗暗发汗。他艰难笑了笑:“哪里的话?我也是一时心切……”
还待要说却被叶盏噎住:“都是误会嘛。我也就是随口说说,段行老不用这么刻意解释。”
说罢还给段行老甩了个“你懂得”的眼神。
什么意思?她这么一番操作,倒好像段行老家酒楼真有此事。段行老气得牙根痒痒,若是有个存心报复他的将今日之事讲出去,只怕他家酒楼从此要留一个“给客人吃脏菜”的名声。
他本想给宓家酒楼安这么一个名声,没想到弄巧成拙,被叶盏几句话推到了自己头上。
段行老气得差点吐血。
偏偏身边的人都开始称赞纸杯蛋糕。
“这蛋糕好吃啊!”
“比原先吃的奶油蛋糕又是另外一种风味。”
一勺挖下去能挖到多层,送进嘴里也是一口能尝到多种风味:奶油甜腻、蛋糕蓬松、果粒清新。
寻常的奶油蛋糕要小心不要让里头夹心的果馅掉下去,心里老是绷着一根弦,但这茶杯蛋糕是丝毫不用担心这一点。
在小小茶杯里,想怎么挖就怎么挖,丝毫没有狼狈。
从容品尝,让这纸杯蛋糕更受欢迎:毕竟是在宴席上,不用担心蛋糕屑和奶油撒得到处都是。
眼看着纸杯蛋糕力挽狂澜,玉姐儿高兴不已,她一直担心着呢。
果然妹妹轻轻松松就克服了这个难题,用纸杯蛋糕征服了在座诸人的心思。
正高兴着,就听叶盏跟参会的嘉宾安利:“这蛋糕最适合宴席,不掉渣,下回你们家办宴席可以跟我家定一批。”
真别说,有那么几家很是感兴趣。他们作为酒楼老板,社会阶层本身也算中等门户,平日里有往来酒宴的需求。
酒宴自然可以自家做,可这点心当然可以订宓家的,谁不知道她家的点心铺子满汴京城独一份呢?
一会功夫就接了四五个订单。
推销完纸杯蛋糕还有多层蛋糕:“我本来要做的六层奶油蛋糕能有一人高,很是宏伟,也适合办大宴席,这回虽然被人破坏了,明天我还会再做一个请各位赏脸去我家酒楼尝尝。”
身为厨子大伙儿对新兴菜式都很感兴趣,自然都答应了下来。
还有人问:“若真有宓老板说得那么气势足,我家也要订一个。”
“当然可以。”叶盏笑眯眯拿手比划,“你家酒楼不是叫麒麟楼吗?就给你在蛋糕外面做个金黄大麒麟,六层高放在酒楼门口,正好招揽客人。”
好家伙,这一说,其他人立刻动心:多好的招牌啊!
汴京城里的酒楼们为了吸引食客多有各种招数:比如用竹竿铁丝搭成欢门,上面缠绕彩色丝绸和鲜花,有点像后世的霓虹灯招牌;
比如门口设置红绿两色的拒马杈子,阻拦马冲进店铺,也能吸引人眼球;
比如在门口挂六条棱玻璃烧栀子灯,晶莹剔透的玻璃灯花费不少呢!
这种种花费都是为了引人瞩目,因此当叶盏提出在酒楼门口放一个大蛋糕吸引食客时诸位老板都动心了。
就连一开始帮段行老所驱使替他说话的那个掌柜都忍不住凑过来问:“我家叫醉楼春,蛋糕怎么做?”
“就简单,在翻糖皮上放一个大酒壶,或者好几个酒壶,确保食客在街上看见就能好奇!”这难不住叶盏。
掌柜听得乐呵呵,全然不顾段行老脸色铁青。
曲院的官员笑:“宓老板果然厉害,没想到你连同行的生意都能做。”
“怪不得能受嘉奖,是个心灵手巧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这让段行老心里越发警惕:叶盏本就在官员们那里有个好名声,这回又得了赞赏,岂不是形象更好?
可是谁能想到她能短时间内想出蛋糕的破解之法呢?
思来想去,只能自己心里暗暗憋屈。
第162章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之中,散席回去,玉姐儿绘声绘色描述当时的场景,徒弟们围坐一起,一边听一边吃着师傅们派人从酒楼各处买来的拿手菜——师傅们说为了干净起见不要吃酒席折箩。
然而叶盏并未就此作罢,而是叫来了当晚守夜的徒弟们开始盘问。
徒弟们回忆当时情形:“我的确听到了响动,还当闹耗子呢。”
再去看大厅地上青砖,果然有冰鉴倾倒时的印记——一条长长的印痕。
而且冰鉴的锁上也的确有被撬动过的痕迹。
也就是说冰鉴当时放在厨房的话倒不会被偷,只是为了便于搬运所以放在了大厅了,方便窃贼下手。
玉姐儿此时对妹妹心服口服:“先前你说厨房要落锁,我还觉得吃饱了撑的,如今看来省了不少事。”
“厨房当然要锁。”宓凤娘在旁边插嘴,“先前我们大杂院里住时不就要锁各家橱柜吗?不然调料铁勺米都能被偷走。”
玉姐儿和叶盏:……
“师傅,以后索性我们在厨房轮流打地铺,这样有人投毒也无法得逞。”蓬蕊提议。
“不用,你们也要好好休息。”叶盏检查了一圈酒楼,“我请人来加固门窗,每晚关门时将酒楼门窗紧闭,确保只有出口能进出,到时候我们轮流值夜就好。”门口那排厢房如今还住着徒弟呢,也能听见动静来帮忙。
“话说回来,到底是谁干的呢?”瑛娘沉吟,“哪里有千年防贼的?”
叶盏便将今日段行老的行径说出来:“我怀疑是他。”
段行老?
“可他怎么又知道我们拿去宴席上的宝贝在冰鉴里呢?”玉姐儿很是疑惑。
“前期我们并没有瞒着人,当时酒楼来往的客人都看见了你我往冰鉴里搬运蛋糕,也问过了,知道的人实在太多了。”叶盏双手抱臂,思忖。
总之当时没有意识到会有人捣乱,所以也就没有保密意识。
“以后我们多点防人之心便是。”叶盏宽慰小娘子们,“那段行老就算盯着我们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