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蓬蕊举起手:“我有话要说。”
叶盏不明所以:“你说。”
大家都看着蓬蕊,蓬蕊却不说是什么事,只盯着豆角:“豆角,你说呢?”
豆角抬起头,大家才留意到她脸颊绯红,眼蓄愁苦,似乎有心事。
“什么事情啊?”宓凤娘有意识护着豆角,“孩子平日里冒失了些,性格却好,干活猛吃饭香,有什么大事说出来我来解决。”
宓凤娘平日负责照料这些小娘子们生活起居,因此将她们当做了自家小孩,护短得很。
“豆角,我前几天发现这事时还当没什么大不了的,今日才知背后有缘故,你不觉得应该给大伙儿一个解释么?”向来温柔的蓬蕊此时却面露寒光,盯着豆角咄咄逼人。
豆角往前走一步,眼中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我,我其实不叫豆角。改假名是为了学艺。”
“我其实也有父有母,家里也开着酒楼,我自幼就喜欢掌勺,但我爹觉得祖传技艺传男不传女,所以不给我教授厨艺。”
“于是家里给我定亲那日,我从家里跑了。”
“我本想靠自己手艺做小吃售卖,攒钱再去开脚店,等一步步开了酒楼再回我爹娘跟前,让他们大为后悔,心服口服将家中产业交到我手里。”豆角苦笑,“然而失败了。”
若是积攒的钱够开脚店,那全京城的小食摊老板都能开店了——
她做出的吃食不受欢迎,这才意识到在家时人人都称赞只不顾因为她大小姐的身份,并不是因为她的厨艺。
而且在经营小食摊的过程中,她发现开脚店不但要手艺好,还要会经营,这都是她欠缺的。
于是豆角决定去拜师学习厨艺和经营技巧。
“可去哪里呢?技艺高超的厨娘当然有,但大都在贵人的私宅里拿高薪,出入都坐着青盖马车、身边人服侍,我这种市井小民无论如何都无法偶遇。”
叶盏毫不意外,古代学徒制下知识是垄断的。学徒要给师傅养老,连师傅家的夜壶都要倒,女生去拜男师傅就很不合适,所以只能拜厨娘。而高级的厨娘类似高端私人料理主厨,本身收入高,比普通平民要高一个社会阶层,寻常遇不到。
“我走投无路之际虔诚祈祷,希望能路遇一个厨娘。”豆角嘴角阖动,“那天我听说了师傅在招揽徒弟……因为不想被家人捉回去,所以用了假名字。”
对方不让姐姐去,比起赵小七只是给买防晒膏,对比两人,姐姐还是觉得赵小七年级购买酒楼
“这没什么吧?”瑛娘摇摇头,“我们每个人经历都差不离,用假姓名自然也是无可奈何,不算什么大错吧?”
“告诉大家,你的真名叫什么?”蓬蕊冷笑,“那天被我撞见跟你拉扯的男人又叫什么?”
“我真名……叫段娇。”豆角嗫喏了几下,到底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那天,跟我拉扯的是我哥哥,段行老。”
这句话一说,满座皆惊。
宓凤娘原本站在豆角身边护着她,此时也退后了一步,就连几个徒弟都将原本放在豆角跟前的点心碟子拿得远了点。
段行老!给师傅下黑手的段行老!推到蛋糕让她们酒楼出丑的段行老!
而,豆角居然是他的妹妹?
“他虽然是我哥,但我敢对天发誓,我跟他并无瓜葛!”豆角苦涩舔了舔嘴唇,“当时我知道嫂子病逝,所以偷着去送了嫂子一程,谁知被我哥哥跟踪了来,我才不得已跟他争吵了两句。并非为了别的。”
然而大家都不愿意相信:“段行老的妹妹不是卧底?”
“若是你不心虚,为何隐瞒这件事?”
“就是,你与他拉扯的那日段行老还没谋害师傅,大家也都甚为尊敬段行老,你堂堂正正说出来就是。”玉姐儿并不信她的辩解。
“我那天问你那是谁,你告诉我说是你哥,又说不想让旁人知道你家境优渥,免得惹得其他人不快。”蓬蕊冷笑,“所以我才信了你的鬼话替你隐瞒。”
“现在回想,是不是你当时就跟他合谋了?”蓬蕊越像越后悔,早知道她一定跟师傅说明情形,让师傅早点对行老提高警惕,也没有蛋糕杯推倒的事。
事已至此,诸人都已经默认豆角是告密的人了。
虽然她编造出来的理由能自圆其说,但若是没段行老害人这一遭大家或许还能信,有了段行老要谋害叶盏的前提,谁都不愿意信任豆角:怎么就这么巧呢?
一双双眼睛盯着豆角,虽然都不明说,但眼睛里无声的排斥、敌意、谴责、警惕,都已经足以让豆角崩溃。
她环视了一圈,最后叹口气:“也罢,我就知道大伙儿不信。”
她又回过头看叶盏:“师傅,你也不信我么?”
“你还有脸问师傅?”有位徒弟见她至今执迷不悟,忍不住出言奚落她一回。
然而豆角似乎没听见,只含着泪,一心盯着叶盏不放。
“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表明豆角里通外敌。”叶盏开口了,“但如今恰逢我们与段行老敌对,我不能拿酒楼信誉、大家心血、还有诸人健康安全赌这一把……”
若是豆角真是坏人,随便往锅里投毒就足以让整个酒楼毁于一旦。
“所以我建议你暂且离开酒楼。若是有朝一日能证明你是无辜的,你大可重新回来。”
“师傅,多谢师傅。”豆角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接下来什么都没说,只跪下,按照师徒之礼重重行了个礼,随后就转身走了。
“这就走了?”宓凤娘盯着豆角背影,也不住抹眼泪,“你说这叫什么事啊,豆角到底是不是坏人啊?”
“若是坏人,她回去自然有段家撑腰,若是被冤枉,她现在学到的厨艺足以开一家小食店,手上也有这些日子的工钱,自己开个食摊独自生活不成问题。”玉姐儿在旁边开口。
“师傅,为何不将她扭送官府?”有位徒弟问。
“我们没有证据。”叶盏想了想,“这冰鉴放入六层蛋糕后很重,豆角根本推不倒,所以她不是直接作案人员。至于是不是通风报信……她与亲哥聊天也是情理之中,无法就此定罪。”
“也罢,反正清掉了她我们以后能松口气。”有位徒弟开口。
“旁的不提,我打算去参加行老甄选。”叶盏忽然开口,“处处等段行老出击,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既然段行老处处针对,不如真跟他硬碰硬,让他不敢造次。
这消息出去后,整个食饭行都震惊了。
说什么的都有,有认为叶盏众望所归的,有认为叶盏沽名钓誉的,还有觉得叶盏牝鸡司晨的。
然而叶盏一概不论,直接准备初次选拔。
第一道选拔很简单,由选手做一道菜呈上去,而后诸多评审试吃点评,觉得可圈可点的便可进入下一轮。
叶盏决定做一道全牛菜。
她定制了一个牛肉形状的大菜盘,再根据牛的部位不同分隔。
牛头的地方放凉拌牛头肉、牛身是爆炒牛柳、红焖牛腩,牛肚子放发丝百叶、牛脊椎的地方放烩牛脑髓、牛脚是红烧牛蹄筋、牛尾是牛尾汤。
耕牛受保护,所以牛肉难得,市面上会烹饪牛肉的厨子也不多,做全牛宴的更是难得。她要的就是以这道菜打响名头,一鸣惊人。
俗话说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像段行老这等人,不狠狠打得他晕头转向他就会一直找茬。
而这道全牛菜,就是叶盏挥舞出去的第一拳。
第163章
叶盏的菜品一呈上去就引来了诸多瞩目:有牛肉这等罕见的原料。
呈上菜品的场地是开放式的,因此许多来竞选的候选人也都能看见,不免就有人嘀咕:“原来是靠食材去取胜啊。”
“虽然牛肉罕见,但耐心寻访也不是找不到。”
“早知道我拿燕窝鲍翅来做菜,是不是也能轻松过关?”
可有懂行的厨子瞥了几眼食盘,骤然变色:“其实她这技艺也难得。”
“不就是全牛菜吗?我也会!”他同伴不屑一顾。
“不是,你看那百叶有多细。”
厨子看过去,就见牛胃的地方是一份牛百叶,却被切得极细极细,不由得惊讶出声:“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发丝百叶?”
牛百叶不稀罕,可发丝百叶这道菜却难做。
要求将百叶和玉兰片等配菜全部切成发丝粗细,再大火爆炒,对刀工和火候要求极高。
若是炒久了百叶就老了咬不动,若是炒得太快,百叶又无法入味,所以能做这道菜的厨子完全可以在大酒楼独当一面了。
更别提大部分小脚店的厨子都处理不好百叶:要清洗抓洗去腥,还要挤掉多余水分,不干不潮入锅才方便爆炒。
再看那道烩牛脑髓,里头雪白的牛脑髓、淡绿的蒜苗,散发着浓香,汤色经过特殊处理,汤色鲜亮,闻上去散发着鲜香,一看就差不离。
同伴看了看,跟自己朋友开玩笑:“说实话就算我得了牛肉也做不出这吃食。”
炖、焖、烩、爆,这道全牛宴里每道菜都要用不同的烹饪手法,每种手法单独拎出来都能拿来参赛。
此时非但他们,越来越多人被这道全牛菜所吸引,都凑过来看。
凉拌牛头肉、爆炒牛柳、红焖牛腩、发丝百叶、烩牛脑髓、红烧牛蹄筋、牛尾汤,种类繁多又特点鲜明。
牛脚部位放着的红烧牛蹄筋则是汤色红亮,已经被炖煮得半透明的蹄筋几乎能透出光来,红汪汪、油亮亮,旁边金黄色的葱段看着都诱人,热气腾腾,还没吃到这道菜就能想象到入口后蹄筋糯软又弹牙的口感。
几人偷偷咽了咽口水,那些不服气的话也咽了下去:就算能寻到牛肉,他们也做不出来。
每道菜都有不同特点,叶盏毫无悬念通过了第一轮选拔。
宓家酒楼人人高兴,赵夫人还送来了红鸡蛋,说要庆祝。惹得叶盏哭笑不得:“这红鸡蛋是为了成婚生孩子喜事才分发的,行老选拔算什么?”
“这是与成婚生孩子差不离的大喜事!”赵夫人执意留下红鸡蛋,“这回是鸡蛋,等你成为行老了,我再发一次红鸽子蛋。”
鸽子下蛋速度很慢,又很难饲养,所以鸽蛋是与鱼肚、海参等并列的滋补品,价格不算便宜。
还是老街坊的情分,叶盏笑着谢过她。
赵夫人放下鸽子蛋又不经意放下四顶帷帽:"眼看着天热了,你们娘几个出去太晒,这帷帽是我家佃农拿新竹子编的,留着你们戴。"
等她走后,宓凤娘拿起一顶帷帽嘀咕:“如今我们人人都在酒楼里帮忙,寻常晒不到太阳,这玩意儿不实用啊。”
正说话间,玉姐儿从外面进来,见有帷帽眼前一亮,立刻抄起一顶戴自己头上:“见天往军巡铺跑怪热的,这帽子遮阳正好。”
叶盏恍然大悟。
她明知故问,问玉姐儿:“怎么又往军巡铺跑?”
玉姐儿不以为然摆摆手:“还不是因为退亲了?先前定亲之后闵家高门大户,我就也收敛了,如今退亲了自然由着我本性来。”
当时闵穆虽然不说,但玉姐儿也从他小厮、亲眷的态度那里隐约感觉到闵家更想要一个端庄的二少夫人,就是闵穆有次也隐晦问过她“你二哥不是不在军巡铺当差了么?”,似乎是对她老跑去看军汉颇有微词,因此玉姐儿有意识收敛自己的行为,不让自己往军巡铺跑。
如今嘛,自然是由着自己性子来。
叶盏了然,便拿起竹编帷帽笑:“有人嫌你往军巡铺跑,嘴上让你改,有人却由着你的性子来,还担心你晒着巴巴儿送了帽子来,这孰好孰不好一目了然。”
“什么好不好的?”宓凤娘听不懂姐俩打哑谜,“不就是赵夫人送来帽子,怎得还与军巡铺有关?”
玉姐儿恍然大悟,看了叶盏一眼,显然明白了叶盏在说什么,脸颊微微发红,拿起帷帽就跑,临走前甩下一句:“差着辈呢。”
叶盏哈哈大笑。
留下宓凤娘自己纳闷:“一个两个都跟璃姐儿学,说话透着玄机,像是在打机锋,明儿是不是都要学竹林七贤服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