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特意写明自己原先是京郊的农户,被拐子所害流落汴京,如今一家七口人不分男女挤在一处靠别人墙根搭建的破屋,如今也愿意将大屋让给旁的更需要的人,自家只要一间能容三个人住的小屋便可。
有理有据,也不贪心。
写完后检查一遍吹了吹墨迹,见半干才将宣纸递给那位掠钱亲事官:“这是我家情形,还请您面呈长官。”
这回那掠钱亲事官看她的目光已经完全不同,待她态度也变得郑重恭敬:“好。”
等从楼店务出来。
宓凤娘不抱希望,叶大富也摇头:“恐怕那都是官府家亲戚故旧才能住进去的。”
他家又是城市流民,又是下九流,只怕难申请到。
谁知到了初一张榜,叶大富的名字赫然就在榜单上。
他家被分配到了一家小房子,赁金只要五百文。还免除了五日免租期可以搬家打扫房子,第六日才开始计算价钱。
要知道市价租房一月要花费三贯银子到五贯银子,这楼店务简直是做慈善。
叶大富和宓凤娘两人大为惊讶:“还是要读书。”
先前儿女读书时两人还不愿意,这回震惊,改变了主意。
叶盏觉得应当是经济形势决定,从前家里富裕地主时也知道给金哥银哥上私塾考学
因着有叶盏这件事,再加上如今家里经济宽裕,二老便不再纠结读书费钱的事了。
反而满口称赞:“我家姐儿有志气!”
宓凤娘更是坐在巷口把女儿举动吹上天去,这回跟银钱无关,不用藏富,她是美美将女儿炫耀了一番。
就连往来的邻居们看到叶盏,也都多了几分敬重。
准备搬家,金哥儿难得笑逐颜开:“我那些瓶瓶罐罐总算有地方放了。”
银哥儿也露出了喜色:“兄弟们老打鼾放臭屁,还有脚臭,可算能安生睡个觉。”
宓凤娘一听孩子们受了这么多委屈,便绝口不提退房的事了:“也罢,回头我去大相国寺集市上,扯二尺布,给你们缝些新被褥铺盖。”
却被丈夫拒绝:“男儿家糙养,我们抱走旧的,你给女儿们缝新的便是。”
宓凤娘到底还是打算给儿子们各缝一床,只不过家规还是要立好:“以后不管多忙,每人每天都要去食肆里帮忙,端菜也好倒污水也罢,总归不能让做妹妹的养着哥哥。”
金哥儿和银哥儿自然是满口应下。
叶盏忙替哥哥们说话:“二哥只要不当巡就在店里洗碗,大哥帮我们推荐了不少生意,常有跑腿帮闲们过来店里要某道酒菜,说是大哥陪人喝酒时说起的。”捎带还会教她们认两个字。
金哥儿嚷嚷着要去买香胰子:“银哥儿说他军巡铺的兄弟们有脚臭,万一染给他如何是好?帮你洗洗才允许你上我床。”
银哥儿闷声闷气反驳:“又是香胰子又是花露,上你的床倒像上了女人家的香闺。”
多赁了一家房,又多了些银钱,叶家上下心里都极为畅快,
叶盏便大手一挥:“我请客,我们去逛街采买加吃饭,都由我来结账。”
宓凤娘当即提议:“不如我们去东大街洗浴。”
出了丽景门沿着旧宋门内大街一路往西,直接就到浴堂巷。
浴堂巷,顾名思义一条街全是浴堂。即使是夏日都觉得一股热浪袭来,雾气袅袅,像是仙境。
全汴京城的百姓都愿意来这里洗浴,便是些闲人老爷也拎着鸟笼来这里闲坐谈生意。
门口挂着一个大壶,这是大宋规矩,招牌挂个壶就是浴堂。
叶盏看完就明白了,这与后世江南等地的老虎灶相似,前面茶馆,后面泡澡,前后需要十文钱。
宓凤娘带路:“我瞧着这家阮氏香水行干净,我们就挑这家吧。”
香水行,此香水非彼香水,而是指代干净的水,香汤沐浴,大约相当于现代的洗浴中心。
家人自然听她的。
叶盏穿越过来还是第一次进集体澡堂子,
她刚穿越过来没法洗浴,就用热水擦身,要不然就等灶房煮完饭用灶火余炭烧些温水,用葫芦瓢舀着浇身。
今日才算是痛痛快快洗了一回。
澡堂子内分了男女,内里也有三六九等,有下饺子似的大澡堂,也有隔开的小热汤池。大澡堂里坦诚相对,很是坦然的大宋百姓慢悠悠洗澡。
叶盏索性出钱包了两个单间,男一间,女一间。
小时候孤儿院为便于看管将几十个小朋友一起送进澡堂,由育儿员一个个搓澡,她不小心走错队,被育儿阿姨抓住搓了两遍,那时又胆怯内向不敢辩解,胳膊上皮都搓破了,因此看见集体洗澡就连连摇头。
让叶盏惊讶的是,往常宓凤娘会摇摇头说浪费,可这回她一句话没说,倒心事重重,似乎在探听什么。
第31章
先冲洗一遍身子上的泥土灰尘,再用上肥皂团、澡豆等物搓身。
肥皂团、澡豆能自行购买,也能从香水行自己购买,香水行老板娘提着一竹篮肥皂团搁着隔间帘子请人挑选,算是香水行的一项收入。
叶盏几个凑过去打量,这肥皂团也不贵,是用白芷、白丁香等草药,混合猪肥肉加上皂角果鸡蛋清混合成丸子摸样。
除了肥皂团还有牙粉,将柳枝槐树枝煮水熬膏,加入生姜细辛,拿来擦牙,据说能让牙齿亮白光洁,不生蛀虫。
叶盏便出钱买了几块肥皂团用,姐妹几个挑选各样,
叶盏拿了一块丁香紫的肥皂团,搓在身上居然也起泡沫,还有草木清香,跟现代的肥皂相比丝毫没什么不同。
想招呼宓凤娘用,却见宓凤娘正拿着一块澡豆在身上搓呢:“老板娘,买了你家这好几块,饶我一块罢。”
老板娘一看这家人买了好几块,便应了声好。
叶盏哭笑不得,见亲娘与老板娘闲聊,还当她又是想套近乎减钱,便摇摇头放下隔间帘子自己去一边洗。
却不知道宓凤娘有自己的盘算。她索性裹着大单子从隔间里出来,跟老板娘闲扯。
如果说叶盏是汴京厨艺最高强的人,那宓凤娘在套话拉近乎这方面也能当个状元郎。
几句话下来,她就把这家人的底细探听了个明白:
这家阮氏香水行的当家人叫阮茂实,两口子勤劳朴实,膝下唯有个女儿。
眼看着女儿到了成婚之年,老两口四处为女儿寻摸可心的夫婿。
宓凤娘装作不经意道:“那可是巧了,我是我们坊最好的媒婆,若是有意我也能帮你。”
阮阿婶一听喜出望外:“那敢情好。要烦扰您多费心。”
阮阿婶看着就是淳朴人,没有什么防人之心,几句话就将家里的苦水倒给了宓凤娘:
她着急让女儿成婚是有苦衷的:阮家乡下还有叔伯兄弟,按照族规没有儿子侄子就能来继承他家家产。
虽说《宋律》保障了女户的权益,但很多地方办案官府都会考虑当地乡规族规酌情考虑,毕竟地方长官要办事很多地方都要依仗本地的乡绅大族。
阮茂实两口子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两人远在汴京城讨生活,到时候就算扯皮也是上开封府。
开封府毕竟要比本地县城的长官更不怕本地乡绅族老。
他们指望着赶紧给女儿招夫郎生个孩子,到时候就赶紧立个女户。
再上开封府打官司也更加理直气壮,能拿出女户相关的条款来诉讼。
“招夫郎?”宓凤娘重复了一遍。
“是啊。”阮阿婶还当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找合适的人来入赘。”
赘婿?宓凤娘明明白白记着何翠兰跟人炫耀得意洋洋说的是“姑娘嫁进我家,带丰厚嫁妆过来。”
若是招赘,非但没有嫁妆,赘婿还得去阮家生活,最多阮家给何翠兰一笔钱,算是买断她儿子。
“那你可有人选?”宓凤娘闲闲问,打算再多探听,万一是媒人中间传话传岔了呢?
“倒是有几个。”阮阿婶不好意思得将竹篮子左手换右手,“其中有个张家儿郎,穿着齐整,嘴甜得很,他爹娘又殷勤,这还只聊了个开头就很热情,说是家里儿子多,只能大儿子招赘。那户人家隔三岔五就来我家帮忙,拦都拦不住。”
要不是她女儿三番五次瞧不上那家人,说不定两家都已经下定了。
合着何翠兰没被骗?
那她为什么对外宣称是娶儿媳妇呢?
宓凤娘对自己的敌人那是了如指掌,一下就明白了过来:何翠兰想骗阮家。
肯定是在炭场巷这边宣称儿子娶妻,跟阮家说是入赘,
到时候喜事在外面办,就说给儿子在外面赁了院子,再把儿子入赘过去,要么是礼成第二天一口咬定是弄错了,要么是等生了孙儿再嚷嚷着要还宗。
好啊!一开始以为她要吃绝户,没想到还要再加一层蒙骗。
宓凤娘越想越生气,再看手里阮阿婶给她多给的一颗澡豆,越想帮帮这可怜人,当即开口:“说起姓张,我巷子里倒有户人家三个儿子,只不过那可不能说给你家女儿。”
“哦?为何不可?”阮阿婶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
“那户人家杀了三个女婴才得了儿子,宠得三个儿子无法无天,坑蒙拐骗,看着衣饰光鲜说话也人模狗样,似乎见识过不少大场面,但实际没个正经营生,偷钱为生。”宓凤娘回忆着张家人情形,“再兼上他们娘叫何翠兰的,是个出了名奸诈的,说不定前脚入赘,后脚就要三代还宗,回头慢慢把媳妇磋磨死好发财。”
何翠兰?
阮阿婶吓了一跳,这不就是那户人家的名字?
她手里的竹篮差点掉地上,又怕是同名同姓,特意问一句:“敢问您在哪里住啊?”
“炭场巷。”宓凤娘指点她。
阮阿婶这下彻底握不住竹篮了,胡乱应付了几句话就转身出去了,她要找自家夫君商量,找人好好打听下何翠兰的底细,要不然差点把女儿一生白白葬送。
沐浴完叶盏便觉得神清气爽,宓凤娘也哼着歌擦干了头发。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盏觉得全家人的肤色集体白了好几个色号。
洗完澡肚子也饿了,叶盏便提议去城里的酒楼好好吃一顿。
出了澡堂子往北走到南斜街便是汴京城最有名的乳酪张家,
这家店外面欢楼彩门做得很精致,只一条,不许茶饭量酒博士、闲汉这些人进去兜售生意。
金哥儿笑道:“往日里不许我和玉姐儿进去兜售生意,今日咱们偏要堂堂正正踏进他家宝地。”
被门外迎宾的伙计听见,当即点头哈腰:“这不是叶金哥嘛。”全然没有从前的轻慢。
又摆上笑脸:“您请进,上高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