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现在这般,不但要学,而且还要考试,要排名,甚至不止和姐妹们比较,还要拿出去和兄弟们一起比较成绩的做法,那就是几人欢乐几人愁了,天分不足,又觉得没必要在这上头花费太多心力的女娘,她们是很唉声叹气的,但也没有办法,因为这是家长的意思。
雄国公在家里的地位,当然是非常崇高的,如果说老夫人能决定女孩子们吃什么,穿什么的话,那么雄国公便能决定女孩子们做什么事、读什么书。当女孩子们还在向往着明年穿上短袖衫的时候,雄国公在家已经穿了几十年的汗褡了,甚至连老夫人她们也是想穿半臂就穿半臂,唯独女孩子们,总是受到严格的限制,真是叫人不服气得很。
如果她们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话,女孩子们对买活军带来的新东西,是绝不会这样处置的。这就像是买来了买活军的报纸,不去看小说、笑话板块,而是拼命研究第一版、第二版那些无聊的文章一样。对买活军的这些新东西,她们只想要住买活军的水泥小楼,去使馆里的豪华商场看看,喝一杯现在已经传遍了京城的冷泡奶茶,吃吃那花朵粉儿做的小蛋糕,至于他们带来的学问,嗐,谁愿意研究就研究去罢,她们只是一介女流,难道还指望她们去考进士吗?
“圆领衫不会被皇后殿下买断货了吧?”
现在,张家女孩儿们最大的向往,便是能去买活军的使馆里瞧一瞧,并且去超市买上一些东西,她们个个都是有月钱的,而且其实也没什么花钱的去处,存上几个月,很可以在超市大肆采购一番。
而且,买活军商场推行的包场制,对她们来说也很合适。倘若买活军的商场人人都可以进去,那么她们这些名门女流便绝无可能进去领略了,毕竟,人流混杂的地方女眷肯定是去不了的。而包场制的话,去的便只会是张家自己人,以及一些极为亲近的朋友,那么即便是有外男,也不太妨事。
譬如皇后,她去的那天,别的不说,惠主编也去了,而且肯定是买活军的男使者出面招待,内阁和报纸不也都没说什么吗(惠主编也去了,报纸怎么会说坏话呢),既然皇家可以,那么雄国公府跟着行事便是最稳妥的,决计不会出错。
希望最后内阁商议的结果,是允许买活军包场经营,而不是最后只能做为他们宴会的场地,雄国公府的姑娘们最近睡前都在向自己知道的一切神明祷告,甚至有人还拜到了并不了解的谢六姐那里——如果包场,她们就可以去,如果买活军只能用场地来宴客的话,不管请不请女客,总不可能阖家登门罢,毫无疑问她们中肯定有人是去不了的。
答应吧,答应吧,能有什么坏处呢?又不是人人都可以去,能去的人家有多少啊?一下拿出八百两银,就算是一般的京官也不舍得吧,越是这样的大买家,能得到的实惠也就越多,有些东西怎么都是要买的,以他们的用量,进一次超市真能省不少钱呢,满十便能打九折,本来价格就便宜,这么一来不是更相当于不要钱了?
便是自己用不了,转送给亲戚朋友,又是多么的实惠?答应吧,答应吧……便是看在你们自家也可以去倒卖的份上……那连皇后娘娘都忍不住买回府中的沙发……
不知是否听到了张家女儿们的呼声,又或者是感受到了权贵们难得完全相同的心思意愿,和豆袋沙发的做法,一起在京城流传开来的,还有商场开放的好消息,买活军的商场获得许可,可以对外营业,他们也正式在使馆外开设了一个展销处,展览一些天价奢物的样品,也对外接洽包场事宜。
和之前雄国公府收到的风声差不多,包场价是八百两到一千两一场,基本的一些细则还比较复杂,买活军做了一些印刷的册子,投到各家府上,因为是印刷的东西,大家都是一样的,不必担心什么通私信在政治立场上的忌讳,各家也就收下了,家主看过以后,便送到主母手上,让她也仔细地看过,双方再一起筹划:要带多少人进去,选用什么样的餐点,最后会是形成多少预算——这个册子让算数在京城的上层家庭便更加地流行了起来。
包一次商场,就等如说是筹划一次大规模的宴会,需要考虑的地方自然是很多的。首先,带多少人这个问题,便需要这些家庭来做取舍了,因为买活军的册子里有强调,凡是入内的人,不论主仆,都是算在入场人数里的。
譬如说,八百两是包了一百个人入内游览,一人能喝一杯奶茶,吃一个蛋糕,那么买活军便会准备这些份量的食物,至于入内后究竟是一个人吃了一百份,还是所有人都不吃,打包带走,他们是不管的。若是想要他们多准备一些限量商品,又或者多带一些人进去,那唯独的办法就是要先加钱,而且事先还要去商量,如果超出了供应能力,那也是做不到的。
八百两买一杯奶茶、一个蛋糕,这当然不是很划算,但如果这东西非常好吃又非常稀有,那就不一样了,而且除了这两样东西之外,小点的消费是近乎无限的,炸鸡会预备两三百斤的量,只要能吃了,能赶得上买活军杀鸡制作的速度,在时限内随便吃,其余的小点更不必说了,只怕你不吃。还会送足够一百人吃的便餐,若小吃觉得不够饱,还能吃装好的便餐饭盒填肚子,若是够饱了,那饭盒便奉送给他们带回家去。
当然了,希望能正经吃一顿买活军风味的宴席,那也是可以的,加钱便可。不过,包场一日,按买活军的算法,是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六个时辰中能做,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很多的,除了吃东西逛街,还有扮装剧本杀的院子,又有所谓密室逃脱的院子,光是听名字就叫人刺激不已了,小吃摊还如此丰盛,各家很快就发现,最划算的方案,便是放弃宴席,改为随时能自行领取的盒饭,若是有剩余还可以带回家去,多少也算是新奇的伴手礼。
至于人员的安排,对大家族来说,便是要在奴仆和族人、体面之间做出选择了。最后的答案是显然的,比起族人,他们更愿意带家里有脸面的奴婢去——但和好友、同年比起来,奴婢们又要尽量靠后了。只有长辈们能带上一两个心腹仆人服侍自己,对老人来说,起居需要照料,对家主和主母来说,这种体面也能笼络住得力世仆的心。
至于孩子们,不懂事的童子连跟去浪费人头的资格都没有,最多只是从使馆里带些甜食回来贿赂她们,而能跟去的年轻人,是不许带仆人的,女孩子们现在都放足了,她们完全有能力自理,不至于离不开仆人的照料。
张家的女孩子们听到消息以后,立刻就忙碌了起来。她们倒不怕家里不肯去光顾使馆,又或者排不上号——买活君一个月只接待五次包场,所以肯定是要排队的。但,以雄国公勋贵第一人的地位,在后族无人在京的情况下,雄国公府若不去预约,其他勋贵是不好意思赶在他们前头的。
当然,这也意味着雄国公府必须快点去约定自己的包场时间,还要把一些老交情的勋贵人家都请到,这样宣布他们已经定下了日子,跟在他们之后,唯他们马首是瞻的其余人家,才好行动起来。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排场和开销,倘若觉得这样的开销也吃力的话,那其实就说明他们家已经逐渐地败落下去了。
在这件事上,田任丘、叶首辅,都是不会和雄国公府争的,因为他们两家不像是勋贵,家里世代在京,一下就能凑齐一百人的名额。在京的官宦家里人少(叶家现在未必),要凑足一百人得仔细斟酌名单,并划算着人情收支是否能够相抵。因此雄国公府很快便约到了五日之后,去使馆包场,而张家的女娘们便立刻无心上课了,她们又聚在一起,决定推选一人去找主母,也就是七娘的祖母,去和她说,希望她们那一日能不穿比甲、月华裙,而是穿半臂、到小腿的短纱裙、罗裤去,或者,如果能更进一步,穿着短袖圆领衫和买活军所做,有门襟的棉裤去,那就更好不过了。
“天气已经很热了,这也不是在家里,能够在碧纱橱里度日,便是出门请安,一路上不是有抄手回廊,就是有天棚遮阳,但买活军的使馆那里,按照惠主编文章里的说法,进门后是没有回廊的,哪怕是带了帷帽,走动间也一定会出汗,又不能带侍女的话,我们该如何理妆呢?”
“一整日都在走动的话,如果是梳了牡丹头,哪怕是松了一抿子,那也很不雅观,高髻就更不用说了,梳起来头上至少要顶了两斤重,走几步就走不动了,岂不是可惜了这难得的机会?”
但若是穿了袄裙,不梳髻子是有些说不过去的,哪怕是把子头,也一定要上头油,走一日下来,不能不出汗,头发被两重油浸泡着,想想都让人难受,可能头皮上还会分綹,这都是很现实的问题。还有去官房,若是按照原本的规矩,去一次官房大概是要换一次衣服的,这个非得有侍女的帮助才能做得到。若是没有侍女的帮忙,上官房时把裙子弄脏了,岂不是极为不雅观了吗?
再说,天气这么热,若是还穿着这么多走路,中暑厥过去了可不好。这些顾虑都是很实在的事情,老夫人也不能不仔细考虑,主要的犹豫是在这短袖圆领衫上——带门襟的裤子,这个其实不碍什么事,反正外人也看不到,自从买活军发明了这东西之后,现在其实已经逐渐很流行开了。
既然宫中都带头买了几百套圆领衫,那么勋贵家略微放松一点,应该也没有大碍,于是,老夫人便对七娘吐了口,还派人到各房去传话,让小一辈的奶奶太太们,若是怕热的,不必拘束,都穿半臂出去,外头加一件纱罩衫也可,都随各房的便。
雄国公家的丫鬟们便一下就忙了起来,虽然她们是不能跟着去的,但这时候也要加紧为主子们裁衣服,雄国公府内,此前并没有谁家敢买活军的短袖圆领衫,但他们有秋衣,大概是一样的道理,既然知道款式是怎么样的,便可以找出松江那里买来的上等细棉布,赶紧量体裁缝出两件来,给主人们试过了,很能衬出那潇洒蹁跹的风度气质,便连忙又乘着太阳大,把它给上了浆,晾干后等那一日穿着了。
带门襟可以外穿的裤子,也是一般的办理,等到包场的前一天,府里的杂工来来回回只是挑水,因为所有人都选在这一天洗澡洗头,连老夫人、雄国公也不例外。
包场那日一大清早,老太太屋里的闹钟刚过了四点半,府里的主子们就都起来了,先稍微用了一点馒首咸菜,便开始梳头换衣服,她们是按着七点出发留出的余裕,但没想到这种新式的装束,非常节省时间。
先穿上买活军那里流传过来的背心——这个东西现在已经取代了主腰,完全流行于京城的上流社会了,因为它也是带有弹性的,女娘们觉得,不管自己做不做粗活,总是喜欢把胸口兜起来,恰当地包裹着,走动时也比较舒服。而且,这东西可以在胸部加厚,便免去了夏季衣服轻薄时的一些不雅。
再穿上短袖圆领衫,换上浆得笔挺的棉裤,头发是连自己也可以梳的麻花辫,这就算是打扮好了,铅粉、螺黛,因为预料会出汗,一律不涂,前后十分钟不到,已经准备好了。不像是连以往,穿衣服得穿一炷香,梳头没有小半个时辰下不来,还要匀面理妆,一天不花一两个时辰在妇容上,便算是很潦草的了。
约定的出发时间是早上七点,但今日刚过六点,女眷们便都聚集到老太太的院子里了,彼此打量着对方的装束——虽然都是差不多的东西,但细节上各院也有所不同,因为都是自己裁的衣服。
有些人裁了宽大的棉布半臂衫子,外头还配了纱质的比甲,裤子是宽宽大大,犹如裤裙一样的东西,也显得很潇洒,头发在脑后盘成圆髻,月白色的上衣、藏青色的裤子,在裤脚绣了一圈莲花纹路,这个配色是很典雅的,而且非常的出挑,因为这时节比较流行白色的裙子,只在裙角绣花压着,深色下装是很久没有见过的了,便觉得很新鲜。
也有些小娘子,打扮得很别出心裁,譬如二房的九娘,她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件针织的短袖圆领衫来,或许是用秋衣剪的,那就比较贴身了,束到裤子里去,显得腰身非常的纤细。她的裤子做得也很特别,是双排扣子——在买活军来之前,裤子是直上直下的圆筒,靠腰带束着的。
买活军来了以后,她们的裤子做了门襟,留了扣眼,也送扣子,但没有缝上去,这样客人可以根据自己的身材,自行决定扣子的位置。譬如一个很瘦的人,就可以把扣子钉得很远,那么扣好扣子以后,门襟这里就会折叠出一片布料。有些会做的,等到裤子磨破了,还能仔细把这片布料裁去,用来做补丁使用。
九娘这里呢,是在裤子的两边都做了扣眼,叠起来的时候,就是双排扣了,在小腹的两边斜斜地排着,并没有破坏了腰胯的线条,折起的布料,从裤腰里把它往上提起,在裤腰上有两个角突出来,尖尖的很好看,而裤脚因此也有些吊起来,显得非常的俏皮,这样看起来,更显得腰细腿长,外头再穿着短短的纱比甲,恰好直到裤腰上方,又遮去了一点短袖圆领衫带来的,过于贴身的线条。
她所用的,是最简单的天青色纱、白色圆领衫、淡绿色竹疏布的裤子,说布料实在简单,但出色的裁剪,搭配着两条麻花辫儿,使得九娘脱颖而出,受到长辈和姐妹们的夸赞,九娘也得意非凡,昂首阔步地走来走去,直到雄国公打发人进来询问,方才钻到人群里头去,生怕一会被祖父瞧见了,认为她的装束较为出挑,有些不妥,让她换下了去。
包场是从上午八点开始,虽然也不是说为了充分利用时间,但既然大家都到得早,那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拖延,于是,七点不到,雄国公府的马车便一辆接着一辆,次第驶出府内,姐妹们三五成群,挤在闷热的马车里,大家兴奋地轻声细语,又掀起帘子偷看街角,慢慢地在清早京城的人流中,往城北边的使馆去了。
第292章 这一章吃饭的时候不要看!
京城一向是东富西贵, 从城西的雄国公府到城东北使馆处,走上半个时辰时丝毫不稀奇的,尤其这会儿恰逢散早朝会, 尽管朝会已经是形同虚设,如雄国公这样的勋贵一个月也难得去露一面,但皇城一带依然是人声鼎沸,正好今日还开了内市, 更是颇多阉人在玄武门出入,车队走得很慢——即便他们不用让道, 都是别人让他们, 但车马之间腾挪也需要时间呀。
若是往常, 这样的大暑天气, 姐妹们是很不愿出门的, 因为她们出门就只能坐车, 帘子也要垂下来放好, 就算是竹帘那也不透气, 坐在车蓬里,由着太阳烤,连空气都是炽热的,还至少要穿着三重衣服——再怎么样, 主腰是一定要穿的, 没有听说可以不穿主腰出门的, 纱衫、纱衫外的比甲,纱裙里的薄绸裤、腰间的汗巾子,这都是少不了的。
即使已经尽量地做得轻薄了, 但这么几层叠在一起, 依然热得让人头晕目眩, 腰间被汗巾子扎紧的那么一条肉,勒出红痕还不要紧,最怕的是还在勒腰的地方养出了痱子,那就真的难受极了,又潮又痒,挠也挠不到,因此夏天大家都很不愿出门,尤其是最近这几年,夏天实在是越来越热了,大家到了夏天,尽量就不出屋子,女孩子们偷偷地在屋里穿一会半臂,听到院子里有人声便赶忙躲到屏风后头去加衣。
但今日,乘车的感觉比之前好得多了,哪怕因为去得人多,车里还比往常要拥挤,但至少穿着上改变很大,头发轻了,不再是一坨堆在头顶,有时还要戴狄髻,又重又闷热,头皮里长痱子。麻花辫简单清爽,头顶稍微抹一层薄薄的发油,打扇子风可以直接吹到头皮,这就感觉很清凉了。
身上的穿着呢,大多人也都穿了半臂,皮肤裸露在外,直接受风,出了汗,湿手巾可以直接擦抹,这些湿手巾都是用干薄荷、荷叶、金银花这些清热解毒的药材熬水煮过的,又放在井里过夜,从盒子里拿出来也还很清凉。
而且,买活军的背心比主腰要好很多,主腰的肩裆都快从脖子到大臂了,而背心只是肩膀上窄窄的两条棉带,也直到胸口下方一点儿便得,主腰是要一直到腰的,还要用襻带往后系紧,实在是很不透气,换了背心以后,虽然腰或许看起来没那么细了,但至少空出来了呀,能透风了呀。
说得难听一点儿,车里没有外人,把衣服下摆掀开,擦一下肚子,背上的汗,现在便可以做到了吧?而且,换下主腰以后,束缚得没那么紧了,感觉就比从前能喘气了,而且女孩们现在的身体也比以前好得多了,体育锻炼确实是有帮助的。
出汗是难免的,但不论怎么说,已经比之前要好得多了,而且至少比在街上走着强呀。因此大家在路上的心情还是很愉快的,慢悠悠地挥舞着团扇,用着冷泡的凉茶,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刚好八点,车子们陆续推进使馆大门内下客,男女分了两个车马院子,井然有序,让雄国公和客人们都很愉快,点头互相谦让着,被买活军的伙计们带着先去歇脚品茶了。
他们是一马当先,在路上和院子里花的时间最少,小辈们可就不一样了,雄国公八点到,八点半了最后一辆车才下完客人,这时候从家里出来都一个半小时了,且在家也有集合的时间,又刚吃了早饭,因此,很多女客下车后,先不急着到处游览,便红着脸询问起了买活军的女伙计们,“不知府上的官房……是在何处?”
二房家的九娘,便是其中一人,她因为爱俏,把裤子勒得很紧,路上又喝多了茶,便非得先上个官房不可了。而且这对于九娘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这辈子她还没有一个人用过官房呢,尽管在屋里几次试验,但还是都不能完成得很完美。
这次能不能成功呢?
和几个小姐妹一起,被伙计带往女厕的时候,她不由得便有些担忧起来了,但旋即又宽慰自己——应当无妨的,这次只穿了一条裤子,而且是有门襟的,不会松脱。
若是穿裙子的话,那九娘是绝对不能一个人上厕所的,首先,若这是一条很容易皱褶的绫罗裙子,那么她用官房以前,应该把它解下来,交给丫头重新熨烫,如果是在宴客时没有条件预备熨斗的地方做客,又或者是临时打尖,那就从包袱里取出一条新的来换。
那是因为绫罗一般是不好上浆的,浆过之后再洗,很多脆弱的罗缎会严重褪色,所以只能小心熨烫来维持衣料的平直,穿着的时候也不能快走多动,否则衣料上很快就会有皱褶,甚至会皱巴巴的不好看,而上官房时,九娘只有两种选择,第一,把两侧的系带解开,小心地拎着裙腰,让裙子缓缓变成一片平面的布料,而不是随着系带解开快速离身下落,急着抓它的过程中又捏皱了,随后交给丫鬟,或者是搭在衣架上;
第二,撩起来,夹在两腋下,摸索着解开束里裤的汗巾子,里裤如果比较宽大的话,会瞬间沿着双腿掉落地面,抓都抓不住,只能并腿夹着,但倘若是夏季的衣服,比较软滑,膝盖也很可能是夹不住的。
第二种办法,显然是很不明智的,裙子被撩起来夹过,皱得简直就没法看,里裤掉在地面上也让人心里膈应,因此女娘用官房是需要帮手的,而且耗时很久,解衣服穿衣服就够折腾的了,若是折骨缠的小脚,那更是狼狈。倒是侍女们多穿浆洗过的棉裙子,那会好一些,裙子有浆,便是撩起来也不容易留痕迹,侍女手脚麻利,处理汗巾、里裤也比小姐们敏捷。
不过,穿有门襟的裤子,这些问题就不再存在了,尤其是浆洗过的棉裤子,只要不是傻子,解开排扣,抓住裤腰往下略褪的动作都是可以完成的,而里裤也能做门襟——门襟真是简单又巧妙的发明,比汗巾要好太多了。这样,棉布和门襟,使得贵族小姐一个人如厕,以及保持如厕后的体面,成为了一种可能。
不过,这也只是官房中一个难题而已,还有一个难题则是马桶本身。九娘出生起便是锦衣玉食没有吃过苦,她是没有去过茅坑旱厕的,对她来说,如厕用的马桶只有一种:一个高高的、不太宽大的椅子,中间往往镶了黄麻的椅垫,做为伪装,把椅垫取掉,下头便是一个桶子,桶子里装满了熏锯末、草木灰,用烧燎的味道来掩饰其他不雅的余味。
扶着扶手,小心地搭着去了椅垫之后,留下那一条大约三指宽窄,凹凸不平的椅边坐下,擦拭之后,将椅垫重新放好,出去舀水洗手,取出细香点燃,熏香净味(解小溲也可以忽略),等丫鬟来重新给她们穿上裙子,或者有些人会把椅垫也留给丫鬟放,格外娇弱的还需要丫鬟来扶起,总之即使是解小溲,大概也需要个十几分钟,这件事才差不多能体面地解决。
当然,可以想得到的是,除了她们自己家的女孩儿以外,下人,街上的百姓们是很少有条件这么做的,所以她们也很自然地觉得外头的人都有味儿。
衣服上的问题是解决了,但对马桶的使用九娘心里还是很无数,她也不太愿意练习,不愿去想如果出现问题该如何解决,譬如说,如果把椅垫落入马桶中呢?虽然这是很不可能的一件事,但她总老想着,并且为之真切地感到焦虑,跟着女伙计往官房走时,她其实是很害怕的,心跳得非常厉害——别的事她觉得自己还都足以应付,离开婢女过一天,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便是自己上厕所。
“便是此处了。”女伙计把她带到一处独立而隐蔽的长条建筑之前,并对她们说道,“我会给大家讲解一下该如何使用,并做个示范。若有疑惑,贵客们不必害羞,可以随时询问。”
说着,便推门而入——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了一刻呼吸,直到的确没闻见异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陆续走进了屋子里。
这间屋子,大约有一般的三间厢房大小,里头是全打通的,分为两部分,大约三分之二的地方,都是用木头造的一个个的小隔间,另一侧则是陶瓷烧制的台盆,上头有竹质铜节的管子盘着,女伙计先不去那里,而是走到隔间那里,推开了门给大家看,“诸位,这就是我们买活军的马桶,和外头是不同的。”
这个东西,说是马桶,实在是有些勉强的,倒像是个大号的异型痰盂,口大肚小,是椭圆形的口子,雪白的陶瓷烧成,背后伸出一根管子来,通到房顶,连接着一个一样是陶瓷的小缸子,小缸子上垂下了一条黄铜链子,众人看着,只是茫然,因为是完全没有见过、使用过的东西,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女伙计把马桶盖子掀开,九娘个子高,在人群后方踮起脚尖看了一眼——居然不是锯末、细沙,而是干干净净的一泓清水!半点异味都没有,这、这?
“这里面是什么道理啊?”九娘便大着胆子问出声了,“怎么没有在《买活周报》上看到这个东西呢?这个东西卖不卖的?”
女伙计笑着说,“恐怕不是一般人家能买的,雄国公府有没有条件置办这东西,也不好说,这里到底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我先给大家示范一下这东西的用法。”
这东西是分了两重的盖子,第一重盖子掀起来以后,桶身还有一圈陶瓷盖子,马桶边有个木架子,木架子上有一个盒子,一个瓶子,女伙计先打开木盒,里头放了一叠上等的草纸,微黄而柔软。
她捻起一张,又拿起瓶子,倒出了几滴味道冲鼻的东西滴在上面,笑道,“这个是杀毒除菌的东西,我们拿来卖的话也是很贵的——高纯度酒精,注意不要洒在裙子上,若是丝绸立刻就会褪色,棉布也有可能留痕迹的。”
用这沾湿了的草纸,擦过了木圈,她这才合衣坐在上面,女孩子们都踮着脚争先恐后地看着,她们发觉这个圈坐起来看着就舒服,至少是很能承托双腿,不像是家里的厕椅,放腿的地方,因为做了嵌盖子的凹槽,因此必然凹凸不平,很不舒服,也给人以藏污纳垢的感觉。
谢六姐到底是仙界来客,她麾下的伙计,使用草纸是很自如的——现在能用得起草纸的其实也是大户人家,穷人很多还在用厕筹。不过,张家的姑娘能有这些认识的人并不多,女伙计一丝不苟,连用草纸的方式都做了示范,“要从前往后,不能从后往前。”
如此做了示范之后,便又拿过一张草纸,把之前用来擦拭座圈的草纸包起,伸出一足,踩了一个踏板,把马桶另一边的一个垃圾篓子打开了,把草纸投入其中,“草纸不能投入马桶,否则会堵塞管道,扔进垃圾篓子便好了。包裹一下,防止臭味,也方便后来者。”
做完之后,她站起来,又出去拿了一杯蓝色的水来,倒入马桶中,让大家看看被染成蓝色的存水,便合上盖子,拉了一下那个黄铜链子,只听得顶上那箱子里水声隆隆,一阵稀里哗啦的巨响,最后哗啦啦的没了声音,女伙计重新翻开盖板时,水又成了无色纯水。
这一下,即使是最震惊的张家女,也不由得大声惊呼起来了,女伙计说,“冲水时最好是盖上盖子,因为即便没有排泄在里头,这桶里的水到底是沾过污秽的东西,水冲下来,若不盖盖子,桶里的水会飞溅出来,无形间沾染整个隔间,连身上都沾染许多,因此虽然好奇,但也尽量不要开着盖子拉链子,沾到身上多脏呢。”
这是自然的,大家立刻就肃然起来了,女伙计又走到水台前,拨动了一个旋钮,那怪模怪样的东西便喷出哗哗的水流来,她抓起一把草木灰,手伸过去洗了洗,水自然从台盆里流走,众人又是一阵喧哗。一个个女娘犹如乡巴佬一般,微微张着嘴,看着她拿草纸擦手,又走到一边去,对着穿衣镜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服饰。
“便是如此了,大家不要拘束,有不解的可以问我,若是领会了,现在也可以用起来。”
人群顿时就炸开了,女娘们本来是急于如厕的,这会儿很多人都忘了身体上的压力,而是完全沉浸在这令人目瞪口呆,新奇至极的东西里,女伙计也不厌其烦,再三解释,大家这才逐渐熟悉了步骤。她于是这便出去外头等候,说是有需求可以叫她。
说起来,这倒也不难,无非就是先用草纸擦拭一下木圈,使用完以后,草纸入篓,盖盖子,拉链子冲水,然后翻开盖子而已。但即便如此,因为这东西太新奇,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先进去,但却又急着用,不由得便都很坐立不安——也怕久久不用,被买活军的伙计们笑话成乡巴佬呢!
僵局持续了一会,三房的二十一娘鼓起勇气,对九娘道,“姐姐,我们一道进一个隔间,互相帮把手可好?”
九娘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再加上她实在是着急,便忙道,“好,好,走罢。”
也不顾得害怕了,至于害羞,那更是没有的,她们都很习惯在别人旁边如厕。因为隔间内空间狭窄,两人连门都没有关,进入隔间之后,九娘先擦了一个木圈,快手快脚解开了两边的排扣,又解开了里裤上的一个小纽扣,用手抓着裤腰往下一拉,便慢慢半蹲着往下坐。
因她不知道要坐到哪一处才会碰到木圈,一边坐一边还往回看着,多亏了二十一娘在前头扶着,这才没有摔倒,说实话,实在难以想象若是穿了袄裙来,这会儿该多么的狼狈。便是这会儿,也觉得还不如用老式的木马桶呢,好歹还熟悉些。这瓷马桶实在是………
她的腿压到了实处,九娘的心便安下来了,而且她实在地体会到了这种椭圆木圈的好,除了平展之外,还有一点便是接触承托的地方多,身体是稳当的,也没有老式的厕椅那么高,坐在上头脚得垫个几子,不然无法点地,又不像是一般孩子用的虎子那么矮,得整个蹲下去,不高不矮真是恰恰好!
而且还有一点,那便是它的口子是下收的,双腿和裤子便不会和马桶发生接触,但也能用一个舒服的姿势踩在地上,不像是老式椅子,坐下去之后,腿如果还要往前放,离开椅子远一些,那就必须死死抓着扶手借力,不然是要栽倒下去的——实在是今日之前,再想不到这东西也能做出这样的花头来,坐在上头是这样的稳当!
看她坐稳了,二十一娘便背过身去,刚好也挡住了外头观察九娘的亲眷们,有了她俩的示范,众人也都纷纷结对子,互相有伴勇气更足,陆续都进了隔间,九娘用得也很快,她口中低声念着,“草纸包裹入篓……”
这样伸脚一踩,盖子打开,草纸丢进去了,人站起来,一拉,两条裤子的裤腰都回来了,二十一娘帮她抓着外裤,她扣好里裤的扣子,有二十一娘的帮助,很快把两边扣子扣好,折角拉出来,回身盖盖子冲水,敬畏地半退一步,“我来帮你解扣子。”
二十一娘的裤子还是单排扣,大概是为了好看,扣子缝得细密,又小,她一人低头解还真不好解开,还好九娘手快,一边解一边说,“我现在发觉,要来这里玩,扣子要大,间隔要疏些,否则真是着急。”
“正是呢。”
隔邻便陆续传来了应和声,大家竟还彼此攀谈起来了,又互相提醒着步骤。一时间稀里哗啦的水声响成一片,不少人冲完了掀开盖子一看,又是洁净如新毫无异味,虽然刚才已经见识过了,但还是不由得再度惊呼。“这东西实在神乎其神了!”
是想着吃的来的,但没想到先在这样的地方开了眼界,九娘和二十一娘手脚快,出来洗了手,又在穿衣镜前照了一下,依旧衣衫俨然,半点没有不整,心中也都感慨,彼此说道,“这东西是真好——买活军的衣服也是真省事儿。”
再看看钟,从进来听讲解到现在,十五分钟不到,且还有讲解的功夫呢,换做是从前,盛装出门时,更衣理妆不至少要上半个钟点的?两个小姑娘平时在家里的厕椅边上,矫情些还要拿熏香的木塞塞了鼻子,这会儿却抽动着小鼻头在水台边,你闻闻我,我闻闻你,“有味儿吗?”
“真没有,不过这里有刚才那个酒精味儿。”
这是真的,但酒精味儿不是让人不快的味道,大概是因为它的功用,反倒给人以洁净的感觉。九娘和二十一娘便走出厕室,又仔细地在彼此身上闻了一遍,得出结论:“那个屋子里也没有味道,去了那里,身上真的也没什么味道,还是出门前的熏香味儿。”
要说那屋子里没有味道,当然是夸大的,按常理说来,若是有人就在身边,那么一小会儿肯定还是有味的,但那至少是可以忍受的,而且很快秽物就被冲走,心理上也有一种洁净感,还有那个‘自来水龙头’,也是完全超出想象的东西,换了一个地方,若是说这龙头里流出来的是什么神水,她们或许也会相信的。
两个小姑娘因为一进来就使用了这样的东西,从刚开始的惊讶、惧怕、忐忑,到现在已经逐渐兴奋起来了,自以为有了极大的见识,虽然还遵循着家里的教养,但不自觉脚步也是越来越快——不穿裙子了,走快走慢谁能发觉啊,脚步迈得大,裤子也不会起浪的。虽然平时家居也经常只穿着中裤,但出门时,从裙子到裤子,带来的改变远远不是一件衣服可以说完的。
“咦,你们来了,好快!”有些亲眷们已经发觉了她们的身影,而且看她们没有换衣,而且衣服还很立整,便立刻往错误的方向误会了去,“是不愿更衣么,难道这处的地方不好?出门在外,还是别那么娇气——”
“不是不是!”妹妹们难得僭越地打断了姐姐的话头,“听我说,买活军这里的抽水马桶,简直就是仙器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