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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_分节阅读_第162节
小说作者:御井烹香   小说类别:穿越小说   内容大小:6.14 MB   上传时间:2024-12-17 19:12:59

  前景是悲观的,因为巴图尔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奴役别人,似乎并不是人们的本能——巴图尔的安答白音一家,算是他们家一半的奴隶,但巴图尔从未觉得自己有奴役白音的需要,他见到白音时只想和他交朋友,所以他想,奴役似乎并不是所有人的天性。

  但是……奴役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自然是严酷的,如果谁也不去抢谁,大家都吃不饱饭,一样会有很多人死去,为了让自己的人不死,就必须发动战争,把别人的东西抢来,让死的人变成别人……这就是域外所有战争的底层逻辑,战争和奴役是无法避免的,因为慈悲的长生天同时也是残忍的,它哺育了无数的生命,但长生天的乳汁从来不够,它养不活所有人。

  巴图尔意识到,他绝不是唯一一个向往和平的贵族,或许他的伯父,女金的大汗,也都有过这样的想法: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和平不好吗?

  但这些年来,这么多智者,这么多比巴图尔还要更厉害的大人物,似乎都没有找出另一条道路,战争,谁都不喜欢它,但却依然要发生,奴隶便是战争的副产品,谁也没有办法,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都知道,没有别的办法,只会空喊和平的人是愚蠢的,他们会在战争中第一个死去。

  科尔沁、喀尔喀、瓦剌、建州女金、野人女金、海西女金、罗刹……所有域外的民族,都奉行着这样的道理,他们的民族就是用这样的道理发展壮大起来的,这样的道理似乎是牢不可破的,至少巴图尔也想不到办法能将它打破,这是让人绝望的,因为按照这样的道理,他的余生都将是女金人的奴隶——即便他做到了鞑靼八旗的高官,但也依然是八旗之主童奴儿的奴隶,就像是在鞑靼,他似乎是个贵族,但也是林丹汗的奴隶。

  孛儿只斤.巴图尔,生为奴隶,死时也将是个奴隶。

  身为奴隶的孛儿只斤.巴图尔,感到自己逐渐地丧失了生活的毅力,他厌恶着自己的身份,却也知道世间绝没有真正的乐土,他将在这丑恶的尘世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肮脏的马厩中生活下去,他的心灵将永远无法离开腐烂的食槽,在这样剧烈的痛苦和迷茫中,巴图尔从一个汉人马奴那里,第一次听说了买活军的事情。

第321章 农耕陷阱

  “买活军……那是南方的一股势力。”

  这个汉人马奴叫做郑十儿, 不过,他更常见的名字是‘狗奴才’!庄园的管事一向这样叫唤他们,不过,郑十儿身上还是比农奴多了一点肉, 马奴可以吃马的食粮, 只要不太过分, 管事们发现不了。

  他们的消息也比农奴要灵通, 因为马奴得伺候着马, 牵着它去做辅兵, 女金人的军队在不断扩充, 但他们的人数却扩张得有限,作战时, 他们不得不大量使用汉人、高丽人和鞑靼人做辅兵,这些马奴去过前线,和其余辅兵混在一起,消息就这样,在奴隶中不断地扩散了开来。

  “他们虽然在很远很远的南方,但是, 他们有船, 去年他们给东江岛运了很多补给……”

  郑十儿的声音很低, 但是他脸上焕发出了异样的光彩,“还有非常威猛的大炮, 买活军来了以后, 东江岛变得厉害起来了,他们已经夺下了狮子口, 红衣大将军就披挂在墙头, 主子们在城墙下丢下了上千具尸体, 狮子口,他们打不下来了。”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合适的喜悦,因为这对他们这些马奴来说,其实是个坏消息,战事实在不好的时候,辅兵和民夫是最容易被驱赶着前去送死的,这一点哪个政权都一样。辅兵只能希望主子们战无不胜,这也意味着他们能跟着喝口汤。

  但郑十儿还是禁不住偷偷地为东江军的崛起而欢喜,他告诉巴图尔,“现在,东江军依托着狮子口,开始往内陆进来了……他们的行踪一直传到了盛京!”

  但这和巴图尔又有什么关系呢?一开始,巴图尔对于买活军的消息是很颓废的——买活军再好,那也是汉人的军队,巴图尔是个鞑靼人,自然,现在鞑靼和敏军结盟了,但这并不妨碍汉人敌视鞑靼人,他们也没什么好为自己分辨的,鞑靼人在边关的行径不比女金光彩多少。

  但他还是很愿意听到一些买活军的消息,巴图尔欢迎一切外界的信息,即使郑十儿只能用点来表示地理位置,他先在泥地上画一个点,表示这是农庄,再点一个点,表示这是盛京,最后再点一个点,表示这是狮子口,“我们从农庄出去,走五天,到盛京,在盛京待了十天,又走了十三天到狮子口。”

  郑十儿认为,这代表着东江岛很难触及农庄,因为他们要先推平了盛京,不过巴图尔却知道,这只能说明大部队要在盛京听从派遣,从农庄到狮子口的到了可能比郑十儿想得要更近,因为,很明显,郑十儿这次出门归来之后,农庄的看守力度比之前更强了,看来建贼也感到,农庄可能受到东江岛的威胁。

  因为这一点,巴图尔感到了解一下买活军和东江岛的事情还是有必要的,只是郑十儿也就知道这些,他还知道一些很玄乎的事情,都是辅兵之中传说的——据说,买活军非常虔诚地信奉着一尊在世的真神仙,这个真神仙赐下了红衣大将军那样威猛的炮火。

  而且,他们还会很多其余玄乎的神通,什么千里传音、万里平波,买活军的船在大海上来去自如,走得飞快,而且永远都不会迷失道路,不会遇到大的风浪。甚至于说,谢六姐还掌握了一门神通,即便是远在千里之外,一怒之下,也可以毁灭一城,那种神通叫做‘大□□’,据说谢六姐在降世初期,便牛刀小试地展露过这种神通,轰掉了好几十里外的一座海岛。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哪怕是黄教的上师都不敢说自己拥有这样的神通,巴图尔很不以为然,他觉得这也未免装神弄鬼得太过了些,不过,童奴儿似乎对这个买活军,是很当一回事的,几个月后,连农庄都感受到了氛围的变化:他们的大汗,对于汉人要比从前客气得多了,便连农庄的管事,都收到了晓谕——以后要对汉人农奴客气一些,不能再不顾他们的死活了。

  管事们似乎很不以为然,但他们的行动也有了轻微的收敛,至少农奴们可以吃饱了,脸上逐渐地有了一点点血色。因为管事们都得到了告知,明年不会有新的农奴补充进来,大汗要颁布招抚令,此后凡是俘虏,都可以直接编入八旗,直接当个百姓,而且原本的土地也照旧给他们耕种,和朝廷一样,每年缴税就行了。

  童奴儿一定是受到了外界的压力,这是巴图尔的第一个反应,他是很有些不可置信的——买活军居然真能让童奴儿,这个硬扛着鞑靼和敏朝两大压力,起兵立国的老寇,都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居然让他都调整了自己的政令,开始对汉人采用了怀柔手段……远在南方的买活军,能有什么办法影响到盛京的童奴儿?甚至,还保护了这些在异域为奴的汉人?

  汉人似乎又出现了了不起的大人物了,就像是数百年前,那个讨食的南方乞丐一样,这个统治了中原大地数千年的古老民族,又再一次地强盛了起来。巴图尔心中很难不生出感慨:这就是族裔的力量,当族裔的势力足够强大的时候,哪怕是异乡的奴隶,都能感受到来自族裔的保护。女金人对汉奴,再也不像是从前那样肆无忌惮了,但在巴图尔看不到的地方,鞑靼马奴或许还在承受着女金贵人泄愤的抽打。

  幽居在农庄的巴图尔,对买活军的好奇便日渐攀升了起来,他和马奴们闲聊起了这个南方的新势力,总能听到些新消息——农庄也是养马场,足足养了二十多匹马,这些马经常要被抽调去盛京应役,因为农庄的主人,13岁的小台吉需要锻炼自己的骑射能力,也开始逐渐参加一些征战,而农庄安置的,正是这位受宠的小台吉下属的一个牛录。

  这样一来,农庄的消息便比之前要灵通一些了,来往于两地之间的马奴们,可以从盛京设法搞到一些外头的新消息:买活军发了报纸,这是让童奴儿非常恼怒的事情,他发了很大的火,但从此后对汉人比之前更好了,所以,报纸上一定说了什么。

  巴图尔非常想读一读报纸,但这是办不到的事情,现在的辽东,和巴图尔被俘虏时比,要不太平得多了,马奴们在路上行走要非常小心,因为东江军正在半岛上肆虐,他们到处地攻打农庄,掳掠人口,随后把他们送到东江岛上去,在那里转运,卖到买活军那里——女金贵人说这是在卖猪仔,他们非常卖力地宣传这一点,叫百姓们小心,遇到东江军要知道反抗,不要傻乎乎地就跟他们走了。

  但听信这话的人并不多,因为任何人都能打得清楚这个算盘:在辽东的日子已经这么苦了,便是被卖到南方去,也不会比现在更差。辽东很快就乱了起来,马奴们也受到了严格的监视,现在,太多汉人奴隶暴动起来,反过来杀了庄园里的监工以及妇孺,把头颅堆成京观,成群结队地往狮子口方向逃去,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不愿再过这样猪狗不如的生活了。

  这样的事情,不需要很多,哪怕是几例,都会带来很坏的影响,奴隶们会更加蠢蠢欲动,而女金人终于发现,辽东如今的汉奴,数目已经多到了让人不安的地步——这些汉奴如果拧成了一条绳,有数十万之众,女金人就是杀到刀都卷起来了也杀不完那!

  那么,就只能让奴隶们的日子也过得比以前稍好一些了,但这样的事情,是不容易办到的,因为女金人的后勤非常的吃紧,往年能运来粮食的晋商——他们的头颅就悬挂在狮子口的城墙上,悬挂在锦州城的城门里,现在,辽饷不再是晋商负责,而全交由买活军来运,实报实销,绝不贪污,准时送到,没有任何人能半途抢掠!

  就像是敏朝和鞑靼人已达成和约,围剿建贼一样,买活军的立场也是非常鲜明的,他们用粮饷和红衣大将军,给东江军,给关锦守军带来了牢靠的底气,也给他们带来了坚定的决心:

  买活军让两系军队联手,对于辽东和内陆的走私商路做了最彻底的截断,让敢于吃里扒外,往敌军走私的晋商付出了血的代价——满门抄斩,家产充公。也让辽东整整一年见不到一粒来自内陆的粮食!

  童奴儿几乎要气得发疯了——马奴们说,他在盛京发了很大的火,杀了很多大臣,但是,这改变不了事实:女金人的粮食不够吃了!他们甚至连优抚那些后来的汉民都做不到,许诺中的税负足足加了一倍,而汉奴们,他们吃得比之前好了一些,但这好光景不过持续了几个月便结束了,因为庄园里也没有多少剩余的粮食,原本的积蓄都运往前线,充作军粮,女金人距离吃人肉,也只差这么一步了。

  汉奴们是恐惧而幽怨的,这样的情绪在庄园中蔓延了开来,而女金人明知道庄园中的奴隶,因为童奴儿新发的善待汉民的政策而怨气深重,他们也没有多余的举措来疏导这些怨气——汉奴们觉得,自己至少比新投靠的人要来得早,但却无法拥有自己的土地,现在还要重新遭受原本的那些虐待,他们感到女金主子们,对他们实在是太不公平。

  确实是不公平,但童奴儿也不可能强令所有旗主、牛录退出汉奴,他这么做等于是自绝根基!

  巴图尔从来没有见过买活军的人,也没有听过他们的声音,见过他们的武器,后金的局势,就在买活军一步一步的行动之中,变得像是坐在放满了柴火、浇满了油的毡包里一样,一下就危险起来了,他们缺少的似乎只是一点火星,整个辽东半岛就会陷入动乱之中。

  现在正是女金人要拧成一条绳来度过危机,搬掉柴火的时候。面对此起彼伏的暴动,老女金选择了放弃对关宁防线的攻占,仅仅是转为防守、包围,把大量的兵力放在镇压境内动乱,以及攻占狮子口上了,他是打钉了主意,要在冬天来临,狮子口和东江岛的交通变得更为便利之前,打掉狮子口,让辽东汉人少了这份念想,也少了闹事的目标!

  但,狮子口是这么好拿下的吗?

  被东江岛完全占据的狮子口,似乎就是那点火星,狮子口是通往东江岛的路,是辽东汉人的生路,买活军,这个名字起得真好,买活军用辽饷和大炮,买来了辽东汉人的生路,买来了遍地生生不息的火星。当巴图尔从郑十儿那里听说,马奴们直接从庄园送马去了狮子口,并且又一次见证了后金攻城的失败之后。他知道,这点火星子已经飘到了农庄里。

  是时候了。

  巴图尔是个懦弱的孛儿只斤,但他毕竟也是个孛儿只斤,一个合格的鞑靼军官。

  鞑靼人最擅长的是什么?

  不是驯马,不是放羊,鞑靼人祖传的本事,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战争。

第322章 鞑靼人的新未来(上)

  鞑靼人是天生的战士, 他们上马拉弓,下马挥刀,和汉人一年一度的杀年猪不同,鞑靼人不论男女, 从小都在杀生中长大, 对于大牲畜的杀戮, 是生活的一部分——人, 其实也是大牲畜的一种。

  杀人, 对巴图尔来说不算什么事儿, 杀女金管事就更不算什么了, 女金人轻视鞑靼俘虏,认为他在庄园中孤立无援, 没有一个汉人会搭理鞑靼悍匪,他就算要逃,能逃到哪儿去呢?这里是女金人的大本营,是他们的白山黑水,可不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土默特。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巴图尔只需要一个向导, 一个从庄园直接去往狮子口, 能够认路的马奴, 女金人终于把这个向导送到了巴图尔的身边,于是接下来的一切, 便显得那样的顺理成章了。

  庄园的马奴们, 农奴们,他们有杀人的能力吗?或许是有的, 但没有杀人的技巧, 也没有杀人的经验, 但有了巴图尔,他们就知道该怎么杀人了,有了巴图尔,见识过战场的马奴被组织了起来,他们打探着守军的动向,打探着外头的消息,暗自收集着铁器——其实,杀人一点不难,他们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带领他们。

  巴图尔就是这样一个有眼光的人,鞑靼军官这一天从马场里拨出了十匹骏马,由护卫们珍惜地将它们牵走,送往盛京的方向。和马匹一起离开的护卫,大概占了庄园守军的一半,巴图尔让队伍走了三天,这才发动马奴们行动,他们在粮仓里放了一把火,吸引着守军前去查看,随后赶往武库,拿到了弓箭与刀枪——

  这是杀戮的一夜,奴隶们用人命填光了庄园的二十多名守军,一个牛录有数百人不错,但这几百人一年来不断被抽调到前线,随着三十人的运输队离去,庄园守军只剩下二十人。他们有甲——箭囊也总是鼓鼓的,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建贼,虽然已不复当年,不能站在前线,但多年来刀口舔血的生活,依然让他们保持了相当的警觉。如果是单对单,他们占据了地利,或许连巴图尔都不能轻松将他们拿下。

  但谁都知道,战争就是人多欺负人少,庄园里只有二十名守军,但汉人奴隶却有数百,二十人,怎么能和数百人打呢?

  他们的箭矢很快因为弓箭发热变形而失去了准头,他们虽然穿甲,但却没有防得住眉心的头盔,巴图尔抽冷子一箭射死了首领,用不娴熟的汉话吼了起来,“带上口粮!换上衣裳!拿起刀枪!”

  从窝棚里蜂拥而出的汉民们,在昏暗的、跳跃的火光中茫然地打着转,像是一群发臭的裸皮牲畜——雀蒙眼,鞑靼人不得这病,但农奴实在是吃得太差了,巴图尔让看得清的人带上看不清的,告诉他们不要着急,部队会在天亮后才出发。

  这一整夜,他们熬煮了粮食,搜索了庄园,马奴们杀了庄园里所有能喘气的女金人,女人和孩子,一个都没有放过,当庄园里兵丁不够的时候,女人也会出来当监工,她们抽鞭子的力道一点也没有软弱,而所有汉奴都记得,自己的家园是如何被残酷的摧毁,他们的孩子是怎么被女金人的铁蹄践踏,这些监工的孩子还不懂事时,就学会了骑人马,他们在汉奴脖子上拉屎撒尿,尖声大笑,这是他们从小就根植在心底的看法——汉人,鞑靼人,奴隶!奴隶就该这样□□!

  现在,这些小个的头颅成了京观的尖顶,汉奴们在庄园门口排列地基,人头一个个,先堆成一个小的台基,随后再往上垒,最后的顶端是个孩子的头,他的双眼无神的大张着,望着远方的道路。

  天亮了,汉奴组成的队伍从京观旁路过,他们都吃了饱饭——宝贵的粮食,他们能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但吃下去的不多,巴图尔不允许他们吃太多,吃得太饱就走不动路了。

  这些农奴们都换上了女金人的衣服,有些人戴着他们的帽子,马奴们打扮得是最神气的,他们牵出了马场所有马匹,还有幼马在马群内侧穿行,庄园里已经几乎什么都不剩了,武器被带走,粮食带不走的,全都被抛在了泥地里,让马儿来回践踏——很多汉奴都因为这个决定而痛哭不舍,但巴图尔非常坚定,他不会把粮食留给敌人。

  这一夜下来,农奴们按照原本劳作时的编组做了分队,马奴们来充当队长,数百人的队伍在道路上拉得很长,去过狮子口的马奴在前头带路,巴图尔殿后,他们在道路上挤挤挨挨地聚在一起,占满了整条崎岖的石子路。

  巴图尔策马前行,从京观边经过时,他注视着那孩子的头颅,他的嘴微张着,再没有了平时恣睢的笑意,显得前所未有的平和,这是个闹腾的狗崽子,带着与生俱来的恶毒。而他死在了巴图尔散布的恐惧之下——又一次,他用暴力和战争,对抗着自己的命运,这似乎是这片土地上永远的旋律,人们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为自己发声,他们杀死别人,剥夺别人的声音,注入自己的声音里,让它越来越大,大到能够被人听见。

  巴图尔只知道这种办法,他只能这么活。

  他拨动马头,向着狮子口的方向走去,马蹄哒哒的响,巴图尔的心里没有报仇雪恨的快意,没有重获自由的开心,没有对前路漫漫的恐惧,什么都没有,只有似乎没有尽头的茫然。

  这是一次很突然的□□,似乎谁也没有想得到,居然在盛京后方,这样安若泰山的女金老巢,还有人胆敢作乱。巴图尔找了一个很好的时间,女金正处在兵力频繁的调动之中,大量兵马被调集到了关锦前线,抵抗敏朝正面军的压力,而余下的兵力,要防守狮子口方向的几座主城,因为现在东江军又来了,他们没入老林子里,从狮子口四散而出,在野地中游击骚扰着女金人运输补给的军队。

  此时,女金的后方是很空虚的,巴图尔带着这群砍头货,一群又脏又臭,又没有体力的汉奴,顺着马奴上回抄的小道,居然太太平平地走了三天也没有遇到追兵,这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女金腹地,距离狮子口只有五天的路程了,在这时候,他们遇到了第一次危机——女金人的卡伦,他们的探子发现了他们。

  “我们被盯上了。”

  这其实是早晚的事,巴图尔并不诧异,在他的预想中,农奴中如果能有一半到达狮子口,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功了,这些吃得太差的农奴几乎没有战斗力,在战争中只能起到消耗敌人箭矢的作用。而即便庄园附近的女金庄户没能在几天内向旗主报信,他们也一定会被卡伦发现——卡伦是女金人的探子,和敏朝的夜不收一样,都是在战场附近‘抓舌头’的一把好手。狮子口附近是女金重要的战场,肯定有一支卡伦额真活动,几百人的队伍,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

  但,一个卡伦奈何不了一群人,他要回去报信,当远方林间传来马蹄声时,巴图尔便知道卡伦是去找人了。卡伦额真就像是草原狼,而他们是慢吞吞往前走的野牛——不,比牛更差,他们是肥胖的家猪,走得很慢,没有獠牙,只能按照自己的节奏行事,等待卡伦额真前来狩猎。

  巴图尔本可以带上郑十儿,号召认路的马奴们,一起骑马飞快地前往狮子口,这样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成功到了狮子口,他们就能够得救,而狮子口的东江军如果足够勇敢,也可以和他们一起来拯救必定被抓的农奴们——虽然,巴图尔很怀疑,他们能不能活到那时候,留下的农奴们,可能会被卡伦额真就地处死,而处死几百人总也需要时间,拖延时间,这就是农奴们能够起到的作用。

  是的,巴图尔本可以这么做的,他就是这么打算,才带上了这么多人。但不知为什么,巴图尔并没有这么选择,或许是因为飞马逃走也不一定能到达狮子口,也或许是因为巴图尔已经懦弱了一次,打算用生命来洗刷自己的名誉,做为一个孛儿只斤,高贵地死在战争里,而不是在漫长的奴隶岁月中一点一点死去。当这世界只能如此的时候,死亡便显得更像是一种解脱,一种退场的方式。

  “走。”他沉着脸吩咐,“能走多远走多远,至少还能走半天。”

  马奴说前面有个山谷,可以在那里落脚,他们到山谷时天色已晚,队伍按部就班地做饭扎营,并未因为卡伦的出现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这些农奴们与其说是沉着,不如说是麻木。活着也是受折磨,也是慢慢地死,若是被抓住了,一刀砍头,或许也是不错的死法。

  但那天晚上,并没有队伍来,第二天也没有,战斗是第三天发生的,在茂密的老林子里,有人从林子深处放了冷箭。‘嗖’的破空声之后,汉奴们的方向传来了痛呼声,有人倒地了,巴图尔厉声叫喊,“把箭杆割断,继续走,不要停!”

  割断箭杆,为的是破坏这只箭,让卡伦们无法回收利用,女金人的日子紧紧巴巴,能杀人的铁箭可不是用完就不管了,要从敌人的伤口中□□,修葺之后继续使用。割断箭杆之后,他们只能把箭头绑在临时削成的木箭上,这会严重影响到卡伦们的准头,他们的箭很难再用了,只能剜出箭头收好,一个卡伦也就携带二十多支铁箭,他们无法保证每箭必中要害——刚才被射中的汉奴还能继续走路呢,箭头卡在了肩膀处,甚至没流太多血,他只是发出沉闷的痛呼声,但还在同伴的搀扶下往前走动。

  逃亡的队伍里有行家,敌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让这支卡伦额真变得有些被动了:逃奴队奈何不了他们,只能任由卡伦们任意来去,但卡伦们只能‘抓舌头’——抓住落单的敌人严刑拷打,对于这样一支数百人的队伍,即便流民们几乎毫无战斗力可言,但在山林间他们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就像是凶狠的狼群,冲不破牛群的阵型时,也只能饿着肚子离开。

  牛群们有没有惊慌,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巴图尔没想到汉奴们居然如此沉着,他想这大概是因为他们失去了恐惧的力气,他们长期以来忍饥挨饿,脑子都不会转了,现在又长途跋涉,能吃的东西也不多,他们就像是骆驼,只会跟着头驼慢慢地往前走,哪怕下一刻就被狼咬断了咽喉,最后一口气也还是要向狮子口迈出脚步。

  从老林子里的动静来判断,这支卡伦额真大约有二十多人,他们在逃奴队里周围放了几支箭,但没有抓到‘舌头’,很快退走了。郑十儿以为这是卡伦们放弃骚扰的征兆,啃不下的硬骨头就由得他们去。巴图尔倒觉得他们可能是去通知自己所属的牛录了,一支牛录至少有一百多人,只要找到一个可以大规模交战的地方,就足以轻松吃下逃奴队。

  他们对于沿途的地理,远不如这帮女金贼熟悉,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等待着可能的,结果必然的大战,但,第二天他们没有来,第三天也没有,当狮子口的城墙在望时,巴图尔几乎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简单地到达了敏朝的地盘——那支卡伦额真呢?

  他们是发现了更好对付的目标?还是在去找牛录的路上,被东江军的夜不收杀了吗?他们的牛录遇到了东江军的拦阻,无法穿越老林子,来到小路这里?

  这条路的确不适合突袭,全是在林子里,满负重的士兵只能单人通过,几百人的队伍,速度便很慢了,上千人的话一天只能走几里,巴图尔挑了合适的时机,找了合适的道路,他拥有准确判断的见识,统御队伍的能力,再加上了一点运气——长生天保佑!一整支队伍居然大体上平平安安地都到了目的地。

  大概有一两个人掉队,被射中的几个农奴,有一个半路上没了呼吸,但这比巴图尔预想中的结局要好了很多,他们都活下来了,从残酷的女金主子那里,回到敏朝主子这里来了。

  他们来到狮子口城下时,已经快入夜了,队伍里还混杂着一些单个儿的逃奴,他们是从老林子里往狮子口逃的,多数衣衫褴褛、瘦骨嶙峋、惊魂未定,在林子边缘试探时,见到巴图尔的队伍,便壮着胆子加入了他们。

  巴图尔也没有驱赶这些奴隶,虽然,他觉得其中可能有女金派出的探子,但现在巴图尔的想法和从前不同了,他想的不是探子可能带来的损失,而是真正的逃奴们承受的恐惧——如果惧怕探子,狮子口就不会收留任何一个逃奴,既然主人的胸襟都如此广阔,巴图尔没有必要毁坏这些可怜人最后一点希望。希望,他现在知道了,是这片土地上最为珍稀,也最为宝贵的东西,是巴图尔已经逐渐失去的东西。

  守军让他们在城门楼子外过夜,明日再来盘查身份,这是合理的,谁也不会放一群手执利器的流民在黄昏进城,他们还有剩余的食物,这一夜,吃饭时有农奴开始哭泣,他们的眼泪大滴大滴地从脏污的脸颊边划过,无声的哭泣变成了呜咽,有人低低地叫着老天,巴图尔破天荒不觉得这些哭泣的男人软弱。

  第二天,他们卸下武器,脱了衣服,在寒风中光溜溜地披上守军扔来的单衫,瑟缩着走进城门,巴图尔的身份没有惹来太多怀疑——汉奴们争先恐后地为他担保,讲述着巴图尔那夜是多么的英勇,多么的临危不乱,一路上又是如何运筹帷幄,策马侦查,教导他们尽量扫去行动的痕迹。

  如此,他们才能避开卡伦的耳目,平平安安地来到狮子口,受到了毛大帅和谢六姐的保护——提到毛大帅和谢六姐时,守军脸上明显出现了笑意。

  “没有避开他们。”

  不过,巴图尔还是老实说,“我们被一个卡伦发现了,但是他们的额真没有拿下我们就撤退了,我以为他们会带着牛录来——那是三天前的事了。”

  他望着守军队长,似乎在等一个答案,队长点头说,“我们的夜不收也杀了不少卡伦,三天前,在北面老林子里,我们杀掉了一支卡伦额真!”

  答案就在这里了,在这片看似空荡荡的野地里,纵横交错着看不见的探子们,他们彼此间残酷的血拼,决定着逃亡汉民的命运。虽然汉奴们没有见到东江军一眼,但他们的命是这些夜不收冒着危险救下来的。巴图尔告诉他们,“要感谢夜不收,他们救了你们的命。”

  他也想做夜不收,巴图尔的汉话已经说得蛮好了,他也是个上好的探子,他认为自己在白山黑水间,还是能够砍掉几个卡伦的头的。但他没有如愿,原因有两点,第一,所有逃亡来的辽东汉民,都会用最快的速度被送到东江岛上去,不会留在狮子口——这是为了防备其中混有女金的细作。其实在东江岛他们也不会住很久,这些汉民会被送到登莱,在登莱学拼音,之后随着买活军的船只步行南下,他们中很多人都去了鸡笼岛。

  第二,虽然巴图尔是鞑靼人,而且是个可以信赖的鞑靼人,但他还是当不了夜不收,因为现在,敏军的夜不收和以前不一样了,至少东江军的夜不收有了新的要求——他们要会拼音,最好还会写字,巴图尔虽然会说汉话,但他不会写拼音,所以,他不够格。

  巴图尔就这样被送到了东江岛,他还抱了一丝投军的希望——草原已经回不去了,他又能去哪里呢?哪里还有一个鞑靼人的容身之处?

  也只有边军了,鞑靼人几乎是天生的士兵,敏军和建贼中也有不少鞑靼人,东江岛上恰好就有一个出身鞑靼的军官虎大威,他是朝廷派来协助东江军运军备的,巴图尔想要投入他的麾下,但虎大威却建议巴图尔去买活军那里看一看。

  “买活军?”巴图尔有些抵触,虽然他也对那里很好奇,但买活军所在的福建道实在太远了,而且,去那里要坐船,巴图尔不喜欢坐船,鞑靼人都这样,是极好的骑兵,但却对海船有天生的畏惧。“那里一个鞑靼人都没有,他们会排挤我的,我长得不像汉人。”

  的确,巴图尔从罗刹族的母亲那里继承了身高和蓝眼睛,他的长相不像鞑靼人,和汉人相去就更远了,如果不是他姓孛儿只斤,他在汗国内会被当成色目人。色目人在南方,别提多显眼,只有在各族通婚的北方才不那么罕见。

  “排挤?不会的。”虎大威让巴图尔好好学学拼音,他递给巴图尔一封报纸,“学会拼音之后,你就可以看懂这篇文章了——只要会说汉话,认得拼音,认为自己属于华夏,那就是华夏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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