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片狂热之中,最为冷静的小米,反而显得格格不入——他的轻松和冷静,在此时反而更令人惊奇,更令人对买地产生极大的憧憬了,他从耳朵里取出两个小棉球,在本子上低头记了几行字,这才转过头对谭老四露齿一笑。
“……我知道你们怀疑我。”他的声音隐约透过耳鸣,传到谭老四耳中,“怕我不能担当大任——老乡,不怕你不信,我的确是刚从实习生毕业,可这工程也实在不大,杀鸡焉用牛刀,用我也就够啦!”
他满脸的红疮,在阳光照射下颗颗都是透亮,拍了拍谭老四的肩膀,笑道,“这才哪到哪呢,让他们且先别拜了,日后还有拜的时候——我问你,谭老哥,你可听说过分级船闸,还有地势发电、水电站——电线杆、电灯……这些仙器吗?”
谭老四大张着嘴,不可遏制地流露着蠢相,在他全神贯注的聆听中,小米哈哈一笑,带了一股浑然天成的优越感,将手一挥,轻描淡写地说起了他现在还完全不知所以然的深奥话语:
“按六姐的最新指示,沿峡的地势条件非常适合建小水电站,到那时候,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做峡若通途,又有什么东西,能真正取代了纤夫这个苦行当去呢!”
这话的确不是现在的谭老四能听明白的,他只隐约知道这小水电站,必定是极好的东西,而小米的下一段话,听起来也非常的诱惑——
“到了那时候,你们巴蜀,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天府之国,只怕连福建道的百姓,都要羡慕你们啦!”
再、再造天府之国?!
谭老四浑身一颤,便连身边若干晓事的挑夫、干事,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发自内心,迸发出了极大的热切:这水电站固然是不敢想,短期内能把航道疏通好,便是极大的成就了,再造天府什么的,说来也是太远。但是,仅仅是听到这样的话,知道六姐还有这样的愿景,都让他们发自内心地喊出了自己的诉求。
“愿为六姐效死!”
不论贫富贵贱,一岸人均是齐声喊了起来,“我等日夜期盼,只请六姐入蜀!巴蜀之地,苦盼王师!请六姐务必怜悯我等,千万成全!”
第687章 小水电站和一级船闸的原理讲座 叙州……
“小水电站和一级船闸的原理讲座?这是什么, 难道是仙画天班?老徐,你是有见识的,之前可在云县那里见到放映这个的没有?”
“只听人说过小水电站的事情, 还有说大江这里, 是适合于建造这东西的,但船闸便没有听说过,难道此物竟能取代拉纤不成?我也是求知若渴、愿闻其详呢——哎, 说起来,老宋这不是也随团来了吗,他必定是最知道的, 我还说呢,他这样的大宝贝,六姐怎么舍得把他放出买地来, 看来, 不见兔子不撒鹰, 也是有活计安排给他的, 我们快去堵他细问去!”
“走走, 那就快去占个好位置!”
“此言有理, 来来来,请请, 您先,您先!”
正当崆岭滩上下乡亲,被米技术员那一句‘再造天府之国’,挑拨得莫名兴奋, 对于小水电站满是遐思时,远在大江上游,叙、万、巴州这几个州县的英豪, 却也是齐聚在巴州馆驿之中,谈论着‘水电站’这个新鲜的概念——虽然临时举办的培训班,在买地是很常见的学习形式,但不得不说,水电站这东西还是有点儿过于新鲜了,很多培训班的学员,甚至连电是什么都还没搞清楚,要不是考察团随船带来了两台人力发电机,要让他们明白这入门级的概念都有些困难呢。
这个培训班的学员,组成形式是十分复杂的,有巴蜀本地各州县的豪强,譬如白杆兵的代表秦贞素,秦将军对于买地的一切新鲜知识都异常感兴趣,这一次也是要了一个名额,亲自入班学习。还有巴州、锦官城乃至下属州县的‘良善人家’——指的是在这一轮从叙州帮开始的靠拢行动中,已经完成过一遍自我清洗的州县中,幸存下来还有些家产和声望的家族:都是按照买地已经公布的标准,自我筛选过了,是从未仗势欺人、欺男霸女、过分勒逼佃租、低买高卖、放印子钱、兼并土地……等等的小富人家,也已经经过了几次分家,成为了满足买地标准,政审分过关的零散大姓(前家族)。
按照买地去年公布的标准,能达到这样的程度,也就不会再步步紧逼了,尤其是尚未完全正式纳入买地的土地,为了避免出现权力真空,孳生被一个余姚狂生极力抨击的‘无政府乱象’,买地并不会再咄咄逼人,反而本地的办事处,会主动出面,联合这些符合标准的家族一起,维持本地最基本的秩序——这和乡贤自治,只是处事的规矩有所不同,但权力结构还是有一定的相似之处。
不得不说,这个消息,也展现出了买地在风气上的一个转圜,至少在这些尚未成为买地,而买化已深的州县,人们可以明确地感到,买地的施政风格开始变得柔和起来了。这一变化,立刻就让很多地主都由衷地松了口气,从一团乌黑的未来中,看到了一点点朦胧的亮光——不管怎么说,不至于被赶尽杀绝了,也不用想着隐姓埋名,潜逃他乡,在本地忍气吞声、循规蹈矩的话,还是能够存活下来的。
不要小看这么一点点生机,仅仅是这一个变化,在民间带来的效果就是非常昭然的,现在,民间暗地里传播买活军坏话的声音已经小了许多了,在本地有乡望的地主们,比起一股脑地团结在一起,对抗买活军,立刻就转向各自为政,疯狂地自查是否能满足买地的标准,向办事处靠拢。
对于谢六姐的排斥几乎是立刻地就减弱到了一个低点——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不论出身如何,他们都没有和大政权抗衡到底的勇气,只要能给他们留出一定的余地,不是完全的赶尽杀绝,他们都会想办法和当权者合作,甚至是不择手段地往当权者靠拢的。
自古以来,这种向政权靠拢的表现,自然就是去参加该政权组织的选官考试,而由于买地政权的特殊性,这种良善人家学习理工科的人数也特别多,理由是明确的:做吏目要考察政审分,他们的政审分无法和买地本土的活死人相比,这是一;
第二,买地原则上不鼓励本地为吏,不像是敏朝官吏分流,异地为官,本地为吏,买地做到官吏一体,打开吏目上升通道的同时,也大量采用外地人为吏目,本地良善人家的孩子即便是考中了吏目,也有可能被分配到千里之外去,如此一来,便是子女们考中了吏目,对于在本地维持家势基本也就毫无帮助。
如此一来,反而是考理工科要更灵活得多,不但收入吃香,政审分加得快,而且进厂学到本领之后,还可以回乡创业——这些良善人家很快就发觉,和兼并土地做地主比,开工厂做工厂主,似乎并不会被买地衙门忌惮,一个地主的儿子,考中吏目之后百分百会被调去外地工作,但工厂主的儿子在本地开设新的工厂,似乎并不会惹来衙门的丝毫反对。那么,在已经下定决心要投买,或者是在买化区生活的良善人家来说,让孩子——不分男女,甚至女儿更佳——上学,学理科,一下就成为了比让他们学科举更加通天的大道了。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为下一代做百年谋,几乎是每个成功人士的本能,这里头的讲究,在没有任何人有意传播的前提下,却是比什么新闻都还要更快地散遍了大江南北,川蜀之地虽然一向和中原有些格格不入,但在这方面却是不落人后——叙州帮崛起都三年时间了,这几年来,三峡航道被叙州帮把持,船只来往还比从前更频繁一些,足够整个盆地的汉人大户,都仔细寻思过本地的将来,甚至是有些和汉人亲善的番族土司,都发现了这条弯道超车,融入买地抢占先机的道路了,更何况在文化上还占了先机的汉人们呢?
如此一来,在川蜀这里,上好的补习班,一下就成为了最时新的潮流了,一个从买地回流的书生,开的私塾一节课能喊到三十文一人,买地办事处这里办的扫盲班、支教班,更是期期都爆满,这一次考察团来,办了几个培训班,大家也是各显神通地往里塞人,这些良善人家的孩子们,平时可以不必干活,一心苦读理科,成绩表现自然比较容易出彩,因此凭着自家的成绩入选的良善子弟,也是重要的一部分。
本地当代的豪强、未来的理工支柱,学员这就已经不少了,还有一些政策学员——比如说土蕃部族大土司的孩子,哪怕听不懂,为了表示亲善拉拢的态度,也要邀请他们来听,尤其是这样科普性质很浓厚的班,为了大家好也不能他们错过了;以及现有敏朝衙门的高官代表,也要邀请几个,这是为了增强沟通,消弭误会,让本就敏感脆弱的高官们知道,这个培训班的确没有密谋发动军事行动的意思,虽然勾连了本土上下各方势力,但确实只是为了教育一些买地那里的科□□流……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考察团内因为别的事情被派过来的成员了,就好比徐侠客,他这一次前来巴蜀,本来是为了考察大江上游,以便和天书中的地理课本相印证——南洋之行以后,依托着《买活周报》,他的声名更是大噪,俨然已经是名利双收,成为买地名流了。
不过,若是要让他安享富贵,那他也就不是徐侠客了,他回买地略歇了一段时间,又奉着老母,在近处出游数次之后,见老母身体尚且康健,甚至比在老家时还要更为健旺,也就放下心来,便上书衙门,提出了自己的一个观点:现在买地各处的学问,无不是以验证天书中的观点为主,既然如此,地理当也不能例外,虽然现在限于条件,恐怕还不便于扬帆环球,又或者是去南极、北极之地,验证地理课本中所写的种种极光、极点等知识,至少在华夏本土,应该要予以实地考察,验证大江、大河起源,以此作为本土地理学者培育的基石。
换句话说,现在条件不到,就暂时在自家屋子里逛逛,去探索一下江河源头,跋山涉水,去极寒高海拔地区转转,而将来有条件了,他还想乘船环球,写下什么‘南北极游记’就是了……
不得不说,奇人者,真当是能人所不能,大部分人在徐侠客这个年纪,有钱有名,谁还会拿生命做如此浪掷的冒险?虽说如今天下间,受到报纸激励,自命旅游家者不少,但大多数都是在南洋、鸡笼岛这些地方转转,有勇气去野山的已经不多了(买地官方也a不鼓励),出口就要翻山越岭,去龙脉中寻找江河源头的,除了徐侠客,又能有几人?
买地的衙门,对徐侠客的精神也是颇为佩服,再三确定了他本人意愿,得知他本人心意十分坚决,大有即便不被鼓励,也要自行前去的意思,又闻知家中众亲眷也多持支持态度,便出资赞助,组建了一支探险队,携带丰富物资,作为考察团的一部分,沿江而上,考察三峡沿岸的地理,预计到达叙州之后,和考察团分手,继续前行去追溯大江的源头。
虽说是一个团的,但大家的任务各有不同,徐侠客等人并不知道宋长庚这个小组,突然被派到叙州是在做什么——他们倒是清楚另一个小组是来做什么的,说是来实验一种新型的药火,在疏通三峡中能否起到和传统老式黑药火一样的作用。
至于这种药火是什么,配方如何,他们也就没有多问了,都是受过买地保密教育的人,对于这些事,知道自己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不像是敏朝那样,总是走两个极端,要么讳莫如深,哪怕沾个边似乎都会被锦衣卫敲打,要么就是毫无保密意识,大嘴巴到处乱讲。也是因此,徐侠客虽然好奇宋长庚一个做工厂生产线设计的技术专家,为何会被派到考察团里来,但却也始终都没有多问。
直到此刻,听到了关于水电站的一点朦胧解释,还有‘船闸’这么两个字,方才有所猜测:是不是被派过来设计水电站建设标准了?还有船闸这东西,顾名思义,是否和斗门有关?斗门倒的确是过船用的——这东西在大运河上是偶尔能够见到的,但徐侠客完全没想到它能和三峡联系在一起。
“在三峡这样水流湍急的地方,斗门能建得起来吗?自古以来,斗门都是建在水流平缓之处,多是人力开凿的运河才能修建,三峡这里该如何建,才能抵挡得住水流的冲击?”
徐侠客也不免有些嘀咕,“这东西和水电站,又有什么关系呢?”
虽说他的兴趣主要在地理上,但地理和太多工业都有联系了,徐侠客沿岸也没少考察适合建厂的选址,他认为地理的用处远比勘察矿脉要更大得多,是个可以包容百川的大学科——最近他正酝酿着要针对此事发表几篇文章,为地理学鼓吹一二呢,因此,对于水电站这东西,他也是十分关注,拉着考察团内几个说得来的好友,一早就要到培训教室占了个地方,谁知道他们已经是提早半小时去了,教室里却已经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大家都想来早占位,还有不少非学员来蹭课的。
干事们几经协调,人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多,最后只好临时又转换地点,把幕布搬到露天去,再推后半小时上课——天全黑了,看露天电影就是了,如此观众倒的确比在屋内要多了许多。
“先贤有言,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不知道是谁,见了这一幕,有些促狭地打趣道,“今吾却言,吾未见好色如今日之好学者!”
众人闻言,不由得都是大笑,不一会院子里也挤满了人,干事们闷不吭声,只是低头忙活着,也不去规范秩序了——纯粹无用功。等到天色暗下来,电灯亮起,众人自然而然便安静了下来,一面敬畏地打量着这明亮的灯泡,一面望着幕布上,逐渐亮起的扭曲光影。
不一会,光影调试成功,电灯啪地一声被关了起来,而屏幕上出现了鲜亮的画面,青山碧水之间,一艘岛船悠然前行,岛船上方,出现了一个年轻人中气十足的声音:“我们需要航运,因为航运成本最低,无可替代……”
啊,不但是仙人授课,而且是实景拍摄——
又出现了,天界那让人眼花缭乱的奇景!
第688章 高峡平湖 叙州徐侠客 仙画分类,大……
别说是川蜀本地的乡巴佬们了, 便是最见过世面的徐侠客,哪怕他也算是游历了南北风光,更是屡次在云县、鸡笼岛蹭到了衙门放映仙画的机会, 对于仙画这东西早已经是十分熟悉, 但此刻见到画面上的盛景,也不由得是赞叹而迷醉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实景拍摄,展现的绝对是天界百姓日常生活的景象!也是所有仙画中, 最为罕见的一种,‘天界奇景’!
不错,任何时候, 人和人都是有区别的,哪怕就连观看仙画,也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仙画这东西, 对一般百姓来说, 一年能看个一次两次的, 已经是运气极佳了, 只有老资历的活死人, 才能吹嘘着从前地盘小的时候, 每年除夕阅兵、联欢会,看天界歌舞的经历。
现在, 买地的领土已经扩大到了两省,那么毫无疑问,逢年过节期间也不可能是县县都放仙画,如今的仙画是采取巡回放映的制度, 还是以县城为最小的单位,一支放映队在一省周游,一年能轮一次就非常不错了, 还有些时候,若是六姐过来视察,也会顺手放一些仙画给百姓们观看,那就是额外的盛事了。
这是买地内的活死人,能享受到最基本的待遇,一年一两次,看过了这次,上次的也早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根本谈不上给仙画的内容分类。但买地自然也有一帮人是可以三不五时地看到仙画的,这其中尤其是以上各种学习班的学员为多——学习班经常会动用放映机,用仙画来教导大家学习天书,尤其是一些高新技术和学习难点,更是如此,很多时候,专门学校的老师也是通过看仙画来自学天书,再去教导他们的学生。
既然如此,大家观看仙画的机会,不也就因此变多了吗?甚至在一些专门学校,他们常年使用放映机,已经完全不以为意了,有些教职工,不但会操作放仙画不说,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修复简单的机器故障呢!
这么一来,对于专门学校的教职工、时常有机会来上培训班的能吏,包括放映队的内部成员等等一批人来说,仙画已经成为了生活中的一部分,他们中颇有一些人,以‘仙画专家’自命,甚至还为仙画分门别类,写下了不少总结笔记,私下刊发出来,四处流传,引来更多的外地笔友通信——
虽然《买活周报》对于这些笔记没有公然刊发,但各地自办的小报,却非常欢迎这种讲述仙画的内容,更有趣的是,比起买地的小报,敏地的报纸对于这种内容反而更感兴趣,只要一刊发,反响便是极佳,有一些常年在敏朝生活的敏人,对于仙画无比向往,虽然迄今未能亲自一看,但对这种小道消息却非常留心,还会做成剪报本收集情报,对于一些笔记中提到的经典仙画,津津乐道,向往不已,甚至还自费翻印笔记中提到的仙画故事梗概,自己加以扩写,在当地十分畅销,让他们赚了不少钱呢!
虽然‘影迷’这个词,还没有流行开来,但在这群‘画痴’(众人对仙画狂热的自命)的追捧、议论之下,如今买地的仙画,也被大致地分为了这几个门类:第一,教学类,这也是最让人生厌,在画痴中最无人讨论的一类,人们认为,这些仙画,画面呆板,往往只是一个教师端坐在一块黑板之前,讲解艰深知识,又无自然风光,又无美人歌舞,画面中最多的图案,不是分子式,就是长长的数学算式,除了那些理工科的匠人之外,在课堂外见到这些东西,实在是叫人提不起兴致!
第二,美景类,这类仙画,是六姐放映时最爱挑选的一种,也是徐侠客这些新晋的旅游家心中的最爱,那真真是每一幕都美轮美奂,仙画二字名副其实,若不是画外音的旁白又或是字幕上的汉字,明明白白提到的地理名词,和地理书上相当的一致,很多人甚至不能相信,这画中的景色在本方世界也有,他们甚至认为这完全是天界独享的美景,又岂是人间配有的东西?
非洲大草原……南北极的盛景,深海奇景、通古斯的原始森林……甚至还有生物书上提到的史前世界,都曾经被仙画放映出来,但最可恨的,这种放映零零散散,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让人很难梳理清楚仙画的脉络、门类,就犹如天书典籍一样,浩荡难以尽数,随便拎一个门类,只怕都比《永乐大典》还要更加庞杂。
就算是徐侠客,观看放映的机会实在不少,也不能说自己就看全了六姐曾拿出来播放过的美景类仙画——他之所以加入仙画圈,也是因此,只要一想到世上还有他没看过的美景类仙画,徐侠客便有一种抓心挠肝的感觉,而若是这仙画上描绘的地方,他自知这辈子都难以前往呢?那更是比杀了他还要更让人痛苦的事情了:哪怕就是南北极,有生之年都不是不能想一想,可那九天之上观云揽月的视角,还有深海之中,和诸多奇形怪状的深海生物共游的画面,又岂是此世的人类所能办到的呢?一想到这注定将无法亲眼见证,就不由得让人深深地浩叹出来。
第三,博物类,这类仙画,仅次于美景类仙画,拥趸一样众多,和美景类仙画时而互相结合,主要描述的是在自然之中,各类珍禽异兽的生活,拍摄得活灵活现,似乎就在眼前,也有一些珍奇植物的表现,徐侠客也是极为喜爱,不过,这类仙画和美景类仙画一样,播放的多是域外的事情,华夏境内的内容并不多见,不知道六姐是不是存在什么忌讳,还是为了培养华夏百姓‘走出去’的心理定势。
——即便猜测到了她的用意,但众人也是欣然入彀,大多数美景博物类的爱好者,如今的念想都是想去异域游历一番,甚至很多人已经视异域为必得之地,这其中的道理是很简单的,很多人的第一次仙画就看的是这里的景象,第一次认识到的野生动物,就是黄金地的金猫,他们怎么能不把那个地方视为自己世界的一部分,从而外延到自己的国家,认为这个地方应该是自己国家的一部分呢?
第四类,便是百姓们最为喜爱,而画痴们反应较平淡的歌舞类了,虽说这样的仙画之中,神通幻境威力尽显,美景纷呈,仙人风姿楚楚,令人目眩神迷,但说到底,莺歌燕舞那也只是较低级的声色耳目之乐而已,很多画痴认为,那是在生活中没有其余的乐子了,才能沉迷其中,但凡是有些新鲜的刺激,也不可能老看歌舞,因此对于歌舞,他们几乎并不收集谈论。
第五类,则是反响不一的纪实类——纪实类,纪的是当代的实,这个分类是新诞生的,历史很短,不过是两三年而已,主要内容就是前两年云县运动大会,画痴们也有爱看的,也有反应平平的,因其刚刚成形,内容单薄,也没什么讨论的必要,因此不算是什么热门的议题。
至于第六类,出现的次数就相当少了,但却非常的热门,也是画痴最热衷讨论、评点、回忆、敷衍展开的一种题材,那就是仙界杂剧——六姐放映这种杂剧的机会是相当少的,很多时候还没头没尾,但每一次放映都有人记下故事梗概,并且给它起一个自己的名字进行总结。
什么《激光剑传》、《新四游记之星游记》、《上古之我在恐龙世界的日子》等等,哪怕只放映过一次,都会留下若干文字记载,这些杂剧到底是真是假,是天界的现实再现,还是天界的幻想,又或者在天界,幻想和现实可以自由转换?这都是令人兴味盎然的议题,甚至还有天界的官话是什么,天界的人种是否和现世完全一致等等,也都引起热议。
譬如很多人认为,在天界,华夏也是以汉人为主,外藩终究是不成气候,或者和汉人分而治之,因为杂剧中,要么一出是完全以洋番为主,要么一出就是完全以汉人为主,没有一出杂剧,表现的是汉洋交融的景象,可见汉洋本就该泾渭分明。
但也有人认为,这些杂剧可能只是演出历史的某一个阶段,为了还原历史,所以在人员选择上才做了区分,譬如说西游记的杂剧,这也是播放过一出的,戏子全是汉人,这也很好理解——便是有土蕃,选来演唐僧、沙和尚,不也觉得奇怪吗?土蕃自有土蕃的故事,真正讲述那个时代的什么《激光剑传》,戏子不就是汉洋杂处,什么人都有吗?
徐侠客对于这种题材,因为曾壮着胆子询问过六姐,得知‘都是假的’,所以兴趣并不算太为浓厚,不过他在刊发的书信集中,也是看到过类似争论的,观赏仙画时,偶尔也不由得留了个心眼子,想看看杂剧仙画中是否有反映天界百姓生活的题材,但遗憾的是,六姐似乎是为了培养百姓对于星际的兴趣,尤其热衷播放星界传说,大多数杂剧都以星界为背景,想要知道天界的日常生活,只能在第七类仙画中找——那就是趣味科普类仙画中,不免会带到的仙界实景内容,也是众人公认最为宝贵的一类仙画:天界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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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奇景,在买地这里,主要特指的就是,万丈绝壁之上,那犹如仙人彩绸一般的长桥蜿蜒曲折,和云雾缭绕伴生、碧波万顷之上,犹如小岛一般的大船安渡风浪;崇山峻岭之中,一个个隧道贯通南北,打通隔断……这些完全由水泥、沥青(至少看着是如此)所构建出的奇景。而这种奇景在徐侠客等人看来,迷人之处不亚于美景类纪录片,更是高过了星界杂剧,因为毫无疑问,星界杂剧中的东西,这辈子是完全无法落地的,可这些桥梁、隧道、大船,却都是生活中已经有了的东西,只要跳起来够一够,这辈子或许还能在生活中把它们再现出来呢!
“上回看了云贵道的大桥,有了这样的大桥,十万大山又怎在话下?怕不是莽苍山也要变成天府之国喽!”
“也不知道我们何时才能把这样的大桥也修建起来,别的不说,金陵长江大桥,若是能够修建一座,从桥上过江的话,那我真是死也瞑目了!”
“难道今日的讲座,会放三峡大桥吗?不,三峡好像没有大桥,但在天界是修了水库,上回看报纸,有人说他们看的讲座仙画里,提了一嘴三峡水库……”
铁灰色的水泥建筑,在徐侠客眼中,似乎比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美景还要更加迷人,他贪婪地瞧着这艘大船缓缓地开进了水泥堤岸之中,望着江面上机器船轰鸣而行,船影处处的盛景,同时眼尖地认出了这段航道——“这不就是来时我们曾经过的夔州吗?只是——只是水位上移了!错不了,错不了!我登上山峰远望时,就是如此的景色,只是山势比画面里的要更高更险峻!这是……”
徐侠客不由得脱口叫了出来,“这就是夔州啊!只是州城全被淹没去水下了……这仙画!这一幕定然是瞿塘峡不错!”
“什么?!”
学员们不禁都是大惊,到底他们是本地人,虽不如徐侠客有识地理的天分,但对瞿塘峡的一草一木,怎不熟悉?之前还只是觉得这俯瞰画面隐隐有些古怪,被徐侠客叫破之后,也纷纷辨认出来,“当真!那是鸡公山啊!”
“那是白盐山!天,只是都矮了一截,形状还在的!”
“不是矮了,是水涨起来了——这里建成大湖了,水蓄起来了!你看!现在这水位,过船多轻松!天啊!”
“再没有险滩了!”
饶是众人已经习惯了天人的无所不能,此时也不由得目瞪口呆,高叫了起来,“高峡出平湖,有了这水电站……这大湖,三峡当真再也不需要纤夫了!”
“原来……原来只要有功夫,有科学——这科学比仙术还神奇还好用啊!三峡也能变成大湖!”
不知为什么,好些本地良善人家的儿女,眼圈都有些发红了,他们一再反复地强调着:“这可是三峡,这可是……”
“这可是险得不可救药的三峡啊!”
第689章 何其壮哉!
“当大坝建筑起来之后, 水面就被蓄积起来了,等于说,把平时无时无刻不顺着地势往下游流淌的, 水的势能给积蓄了起来, 让人类有了将其利用和转化的基础,我们可以看到,当我们放开这个闸门时, 水就通过这个小渠,进入了轮机区,带动轮机区的叶片转动起来了, 大家看,这个小小的电磁感应发电机,已经开始运转了, 它产生的电力, 点亮了这个小灯泡——这就是水力发电最基本的道理。”
配合着没什么波动的画外音, 仙画上的水力发电小模型, 果然随着水流的发生而逐渐运转了起来, 又随着水流的减弱而逐渐减慢了轮机转动的速度, 直到完全停转,而下游的蓄水区, 也积蓄了不少的水量,这时,画面分为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没有建造大坝的水渠, 水流直直而落,进入蓄水池的画面,另一部分则是建造大坝和水电站后的画面, 可以清楚地看到,最终,落入蓄水池的水量,在单位时间内并没有减少。
在这样直观的对比下,这副画面的意义无需说明,也就完全显示了出来——水电站的建造和大坝的存在,并不会让下游缺水,恰恰相反,大坝还能起到调节水利的作用,若是有大坝在,至少不需要担心上游暴雨,立刻导致下游涨水,哪怕是实在不行,要开闸放水了,也能起到一个缓冲的作用,让下游的百姓有机会撤离。
“自古以来,修好坝都是有功德的事情。这水电站无非就是依托着水坝,多修点东西而已,就如同我们顺流而下一般,借的也是地利,如此便好理解了!”
虽然仙画这样的表现形式,是川蜀这里的土老冒们很陌生的,但这个讲座中的道理,却并不是很难懂——便是再笨的人,只要能听得懂官话,配合着仙画上那多种多样、深入浅出的表现方式,也能至少明白个几分。
不像是大家所惯常接触到的那种私塾,所有的教育都是不分青红皂白,先大声熟读,仙画的教育,真是极其耐心,仿佛把人当成傻瓜一般,一个简单的道理,也是不厌其烦地通过图表、对比,还有把人化为大头小人般的简笔画,以这种种手段来描绘原理,务必让人完全弄懂,而不是不求甚解、似懂非懂。培训班的学员们,度过了最开始的震撼,把讲座往下看到原理讲述时,才刚看了十分钟,就有些头脑简单的人,自以为已经完全搞懂了水电站的道理,低声地彼此议论了起来。
“只要不让下游断流了,那就都是调节水利的好事儿,发不发电倒是无关紧要了。这电灯虽好,但要从水边引电线入城,却也麻烦,还不如咱们现在用的这个简便呢。”
“确实,这畜力发电机,或者我听说还有烧煤的发电机,也不差啊!”
“简单了,想得简单了!”
越是脑子简单的人,越是无所畏惧,看了一多会,就觉得自己已经学会了讲座的精髓,可脑子稍微灵活好用一点的学员,却是面色凝重,如秦夫人这些大佬,都是坐在前排,时不时奋笔疾书,而后排那些良善人家的子弟们,也有不少低声驳斥同学,道,“你这是一点儿脑子也没有啊,你瞧这模子,才多大?连一张书桌都比不上的小模子,再加上一桶水,就已经足够产出让电灯泡亮起来的电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