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大陆地图,你带在身上了吗?他们很想知道南方大陆的贸易前景!如果能让他们看到袋鼠地的潜力,说不准他们家就赞助了?!”
“老廖,今天咱们俩可得好好表现,郑家一发话,船只、人手,那还不是应有尽有!”
第793章 郑家的邀约
“郑家的老板, 在哪见我们?郑总督可会亲自出面?”
“郑总督轮值时间要到了,正准备返回吕宋,忙得不可开交, 怎会有闲工夫来见我们这两个水手?是郑家的芝凤老爷——郑家的龙,盘踞在鸡笼岛造船厂,把船厂打理得有声有色, 俨然有买地第一造船厂的气势,郑家的虎,在南洋主政一方, 吕宋、占城都有他的声名,如今郑家的生意不由他们两人沾手,分家之后,交给豹、凤二人,还有从弟莞来分别打理,还有从前的一些心腹,现在不是在做海商,就是在海军里做事——你听说场外交易所的新闻了吗?”
廖友福对于冒险之外的事情,尤其是金融这片, 兴趣实在不大,闻言茫然摇头, 小黄道, “其实我也不清楚, 反正听说这事儿就牵连到了郑家龙虎的铁杆, 甘耀明甘老爷,原本也是巨贾,现在陷在里面了,不知道郑总督去吕宋, 是提前结束轮值,还是正常安排。不过,这些和咱们也无关,又不是他们郑家兄弟直接犯事,就算是一时走了背字,老底子也够他们吃一辈子的了,这些大海商,几年来赚得盆满钵满,挪出一点钱来,买几艘船那是根本不成问题的。”
实际上,很可能正是因为甘耀明坏事了,郑家立功心切,急于找到袋鼠地来邀功加分,又受到了朱立安舰队的刺激,这才物色人选,支持针对袋鼠地的冒险行动。不过,小黄见廖友福懵懵懂懂的样子,也就不再多加解释了——点到即止就行了,完全不说,是自己不够意思,说了,廖友福不懂,那不能怪她。小黄虽然也很看重廖友福的能力,但她是有野心做船队冠名人的,因此她和廖友福之间,也存在一点小小的竞争,但却又不能为了这点私心让廖友福心生怨言,坏了两人的关系。
“既然是要见买地来的大老板,你要不要换身衣服?”
廖友福这个人,眼界非常的专注,只在出海开拓地图一件事上,对于其他的大视野,他是非常懵懂的,但在小事上还算精细,一边说,一边也检阅起自己的装束来,“我要不要也跑回家去换一件衣服?现在这短打,多少有点不恭敬了,只怕郑家的老爷见了,还当我们不知礼数呢。”
“那倒是不必,他们是要找出海打拼冒险的江湖客,又不是给自家的孩子找西席,利索、快捷,比礼数要重要多了。”小黄不以为然,一偏头,“走吧,他们就在港口茶楼中相候——再是老爷,也来过南洋,见过这里的土人妇女,哪有不知道这些穿着潮流的道理?”
这话倒也不假,小黄身上所穿的衣服,正是占城港这里,不分汉人、土人,一同席卷的流行,甚至很多男人都是这么穿着的——内里穿着厚实些的棉布缝制的底衫背心,下着大概长到大腿中部的宽松犊裤,外头是轻薄透光的棉布,也有长到小腿下的长袍,也有做成两节,上头收紧袖口,下头收紧裤脚,如灯笼一般的透风衣裤。
这穿着以其兼具便利、蔽体、纳凉、防虫三种功效,很快就在民间极大流行了起来,就是汉人妇女,也有大半数都更换了衣衫。而本地的百姓,又分为老华人和土人,老华人现在一切以买地活死人马首是瞻,自然不必说,其余那些习惯了赤身裸体,甚至连犊裤都不穿,羞处也不遮掩的土人,既然逐渐识字开化,那便也如饥似渴地向汉人学习着他们的一切习俗——
有些影响深远的民俗,譬如婚俗、族俗,这且不说,先说这穿衣服的事情,却是学得很快,他们也开始觉得自己需要穿衣了,因为汉人都是穿着衣服的,那么,向他们学习似乎没有什么坏处。而且,从前他们也不是厌弃衣服,也是因为南洋这里,百姓很难获得布料啊!
然而,对于南洋这里的气候,以及土人的习惯来说,要他们穿着从前汉人穿的那种衣服,即便是短袖衫,似乎也觉得太厚重渥热了一点,前几年,乡下的土人男女,大部分都还是维持了仅用树叶编缀,遮掩羞处,或者干脆不着一缕的习俗,只有城里的土人平民,学习汉人,穿上了背心和短裤——但也仅限于此了,并不肯再穿别的,因为太热了,影响干活。而那些贵人,从前在礼仪时,是佩戴重重叠叠的花圈,下身也披挂着轻纱、璎珞的,其实并不会暴露太多皮肤,汉人来了之后,虽然穿上了内衣,但他们在汉人的内衣之外,还要叠挂花圈,佩戴金饰,显得非常的富贵。
不过,因为国王改信了知识教,这些贵族们不分男女,也受到了感召,顺从了风俗的变化,不得不出门去读书做事,这样的装束就显得累赘了,可要他们学习汉人的穿着,又觉得太热——和土人平民一样,赤身裸体地做活呢,又觉得晒得慌,而且,娇嫩的皮肤也经不起常见毒虫的侵扰,况且在汉人面前,衣着上的差别也足以让他们建立起一种新的是非观:不穿衣服,把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外是不开化的表现,是羞耻的。
并不仅仅是贵族女性,就算是男人,也很容易就产生这样的羞耻心,没有理所当然地暴露自己身躯的道理,这时候,这样一层轻薄透气的长袍,就显得非常好用了,它虽然孔缝大,但正因为如此,十分透风,比从前的汉人布更凉爽得多,同时又能防晒,在烈日之下,哪怕只是一层布料,都能缓解不少太阳对皮肤直接的烧灼。
与此同时,这样的衣服,还能遮住大部分皮肤,使得他们自以为,这样的衣服在汉人面前也算是得体,于是,这种新式的服装形制,很快就成为了占城港土人贵族的流行,并且因为类似的原因,飞快地在乡下流传开来了——人类穿衣服,在最开始必然不是因为羞耻,而是因为有用,有了布料的遮蔽,阳光、毒虫、锋利的草叶都能远离他们,既然现在有了布料,也很便宜,那么,土人完全没有理由排斥这种新的着装风尚。
而汉人这里呢,农夫们要接受这种新衣服就完全没什么障碍了,妇女们则比较迟缓,这种衣服对土人来说,算是穿得多了,对汉人来说则是穿得少了,因为布料非常薄,是直接透肉色的,不就是穿着内衣裤直接上街么……
若是在村里,倒也无妨了,虽然在老家村落,夏天很多人干活也是脱得赤条条的,不分男女,但至少都是穿着衣服去地里的,到地头了再脱衣服,田里彼此都隔了老远,也不怕被旁人瞧见了。在占城港外的农庄,很多汉人妇女,在男性去上工之后,自己也会换上这样的衣服凉快凉快,但在城里,抬头低头都是人,有勇气穿着这种透肉长袍的汉人女子,还不算非常多。
但是,民风的转变,也是逐渐呈现的,虽然还不是极多,但穿着透肉长袍的汉女,如今在占城港也不少见——越是在买地住的久,越是买式的女娘,就越容易接受这种新衣服,像是小黄这样,曾经在买地军队服役,是第一批女船员的女子,更是不必说了,正是城里第一批换穿新衣的女娘。她说,“要不是着装有规范,那些驻扎此地的姐妹,也巴不得换穿这样的长袍呢,郑家老爷便是再古板,敢和我们买地提倡的风尚作对么?”
她说这句话的底气是非常十足的,很显然,如果郑芝凤胆敢公然诋毁妇女的着装自由,并发表那些落伍老套的道学之言,小黄便立刻会向上举报——她也有途径能确保郑家兄弟‘不够进步’的事情被关键人士知道。廖友福努力思考了一会,点了点头,“他们家是大官大商贩,倒是比我们更在乎政审分这种虚东西,那说话的确要注意。”
政审分谁不想要?置换出来的好东西,哪个不是让人流口水?其实,如果他们主持船队,确定了南洋到袋鼠地的航线,政审分也是大把的有,不过,小黄憧憬的并不是这个,她和廖友福都一样,探险、开地图本身,就是足够的报偿了。否则,他们做什么不好?小黄是买活军第一批水兵,廖友福也是个出色的好航海士,大把的钱不赚,在占城港奔走着找船队出海做什么?
随着朱立安舰队归来,肉眼可见,大商家对于冒险远航的兴趣也渐渐浓郁起来,郑家不会是唯一一个,即便这家不行,那家也有可能出手,成行的可能性显然是越来越大了,两人一边走一边说,情绪都十分高昂,不多时就走到了港口附近,迎着海风,熟稔地走进了港口区的竹楼群,又钻进了一间建得最大最气派的竹楼里,一进屋就感到一阵森森凉意,夹着香风吹来,廖友福咋舌道,“不亏是‘千里送鹅毛’,还没到正午,这就用起冰了!还薰了龙脑香!”
这间茶楼的名字很别致,叫做‘千里送鹅毛’,一个是取了礼轻情意重的意思,还有一个说明他们家能提供冰饮——鹅毛大雪么!在南洋,冰饮是绝对的贵重东西,如果能提供冰山在正午消暑,那就更不必说了,青铜制的冰箱,连占城国王都视为奇珍异宝,自从有了冰块提供之后,占城王室贵族甚至花费一年收入的大半,积极把土地、农田和木材卖给买活军来换取冰块。说来也是好笑,就是占城皇宫里,也只有正午舍得用冰,还真不如千里送鹅毛这般豪奢呢。
小黄道,“只要有钱,就是午夜,也可以用冰,至于瑞脑香,应该是郑老爷自带的,这东西贵价,茶馆倒是不常用。”她心中却是想道,“郑家才发达几年啊?本来只是外海的穷海盗,攀上了六姐,入伙买活军,这才飞黄腾达起来,这就讲究上了!”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请人通报之后,两人迎着冷气,爬上竹楼二层,高轩的屋内,本来除了大厅之外,还隔了三四个隔间,此时却都是大开着屋门,很显然郑家直接包下了茶楼,除了廖友福、小黄二人之外,还有几个也想出海,或者曾有去满者伯夷等地远航经验的水手,在大厅这里席地而坐,挠着头正做着卷子。见到廖友福等人来了,不过是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这是……”
廖友福有些疑惑起来了,小黄眼珠子一转,瞥了考卷一眼,已经知道了郑芝凤的用意,果然,此时一个内间之中,走出了一名八、九岁的小童,眉清目秀,留着常见的买地青头,不同于本地的孩子,这个年岁很多时候还就穿个肚兜,他穿着短袖圆领衫,下头是上等的亚麻裤子,礼数也十分周全,对廖友福、小黄行了一礼,问道,“可是廖老师、黄老师?”
由于教师这个职业,现在得到了极大的扩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又作兴起管一些专业精深的人士叫做老师了,在这个场合下,用这个称呼是十分恰当的,因为廖友福和小黄于冒险家的爱好之外,都还另有职业,但用职业称呼,又有点儿混淆了这一次会面的目的。小黄心道,“郑家连一个小童都知道进退,比一般人更懂得职场上的礼仪。”
本来因为郑芝凤的豪奢作风,她心底有点儿讥笑他们是暴发户附庸风雅,但看了这个小童,又对郑家有所改观。闻言应是,也回了一礼,那小童问了好几个,便取来卷子给他们做,道,“自从李世伯要搜船北上开始,各处有心想要往域外闯一闯的豪杰,和我们郑家接触的,也有数百人了。自然是良莠不齐,未必能全心全意托以一船人的性命,我们思量再三,还是效仿衙门,以谢姨‘凡事多考,本事都在分中’的思想,设了考卷,两位老师可以随意作答,不一定都要用汉字,拼音也可,做完之后,当即批改,便是一时还不好合作,也有表礼奉上——”
他的视线,往竹楼墙角瞥去,两人跟着看去,见到一匹匹布料堆叠在那里,便知道这是郑家备好的‘安慰奖’,也明白这是郑家的礼貌所在,平白无故邀人来做卷子,一些桀骜不驯的豪杰可能会感到被冒犯,这也是郑家的安抚了。廖友福笑道,“要得,要得,我们虽然看着粗豪,倒也都会写汉字。”
他和小黄对视一眼,便是不拘小节,也有点儿纳闷了——要北上的那肯定是李魁芝,李魁芝之前也派人来占城港招揽过航海士,这个小童,管李魁芝叫世叔,又口口声声说谢姨的思想,难道这谢姨……竟是六姐天妃不成?
看来,这孩子并非是郑芝凤的小厮,竟难道是郑家下一代的子弟?郑家居然有这样一个孩子,还在冲龄,便得了六姐如此的看重?那他们必然是稳如泰山了,甘耀明出事,根本就动摇不了他们的根基……
廖友福或许还想不到这么深,小黄却是十分诧异,心下也是念头百转,思索着自己在军中,于鸡笼岛上可曾听说过郑家有这么个孩子,只不过她不是第一批去鸡笼岛的女兵,等她入伍之后,在云县训练过,到鸡笼岛轮值时,郑家早已分家,不在平湖列岛居住了。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因此只是含笑接过试卷,和廖友福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各自盘腿坐下,拿起铅笔凝视着考卷上的题目。心不在焉地想道,“这孩子见了我的穿着,丝毫不以为意,也是十分见多识广……哎呀!不可小觑啊!”
这些杂念,随着试卷上的考题映入眼帘,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小黄见猎心喜:“这考题,有难度!要答出高分,可不简单!正是我大展身手,压过那些男船长的好机会!”
第794章 小黄的面试
【以占城——满者伯夷航线为例, 列举三条两个城市之间常见的贸易航线,其中主要的贸易物品、航行时间和危险海域,并说明自己建议在什么时间点, 以什么规模的船队出航,携带什么货品,从中抽取多少利润提成,并携带多少自雇船员】
【世界第一大岛是什么岛屿,经纬度多少,拥有什么矿产资源, 是否易于开发?】
【是否有在大海上迷途失路的经验, 是如何找到补给点的, 当船中补给低于多少时,将进入警戒线, 会采取怎样的应对策略?如何在海上获取淡水?】
要知道,小黄既然能被买活军录取, 各方面素质必然都是优秀,一般的卷子根本是难不倒她的,便是现在, 在南洋开发委员会中,她也是领着一份航运智囊职务的,能让她都觉得不简单的考卷, 必然是有水平的, 这份卷子根本没有选择题和填空题,上来就是一道一道的主观题, 一下就能把没有丰富经验,只是纸上谈兵的爱好者给筛选下去——没有当过船长,连船长自雇船员和船东雇佣船员的区别都说不清楚, 就算曾经乘船远航过,又怎么可能说得出船队规模、货品和利润提成的关系?
像这样的问题,在卷面上比比皆是,这份考卷考察的内容相当全面,有只能在买地的课本上学到的地理知识,也有在实务中积攒的船员统帅经验,还有考验阅历的遇灾处置问题,还有理论上跨了专业的海港贸易问题——现在很多船只,船长已经不再负责货物买卖了,而是由船东派上船的账房负责来谈买卖,船长只负责航行,他们是不太懂得怎么在陌生的海域做生意的。
当然了,也有很多船长还和从前一样,只守着自己的一条船,到处航海贸易,并不接受雇佣,不过在买地大船频出,衙门做东家,又有十八芝这样的航运巨无霸慢慢崛起的大背景下,很多船长的思想也发生改变,尤其是很多从内陆迁移过来的河运船长,身家距离买大海船十万八千里,只能接受雇佣,这样的人还越来越多,甚至买地还开设了航海专门学校——这都是题外话了。
像是这种转行没有多久的船长,航行的范围很少脱离买地实控领域,也就是从壕镜往北,一直到东江岛的大量私港,一般来说也不会离岸太远——不需要,而且经验也是不足,刚转型海运还没有多久,每次出航,距离海岸线几十海里都算是远了,一有问题可以及时靠岸,这也是买地-辽东的辽饷海漕一直通用的模式。他们要往下走南洋航线,都要在老资格的船长的带领下,以大副的身份走上一两趟,才敢在闯入深海,去到吕宋岛国。满者伯夷这样,对他们来说完全陌生的地界,该如何过去做生意,这些新船长就是想都想不出来,更别说在深海迷途了!到时候,两手一摊,只怕也是抓瞎。
在大海上,可不兴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的说法,凡事若没个准备,到了海上一遇到变故,你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一二三四,只会一味的豪言壮语,那当场就会被船员们撅下去,换个能做主的上台做船长,船长和船员之间的关系,有点像是军队里的老班长和大头兵,就算离开了船只上了岸,水手扔是发自内心的钦佩老船长,愿意听他的号令。
能够把一船人团结在一起,要做船长,这样的人格魅力也很重要,一个老船长往往都有一批忠心追随的手下,这就是自雇船员的班底——一艘大货船,可能需要一百多水手,船长自己带来一二十个忠诚的高级自雇船员,但也并非一手遮天,而是接受着船东雇佣船员的监督,到了贸易地点,做完生意之后,从利润中提取丰厚的提成,用提成来支付自雇船员的报酬。
如此一来,船东、船长、船员三方的利益,便达成了一致,可以免于猜忌,如果一艘船都是船长张罗的船员,那么船东除非亲自上船监督,否则对于贸易的利润就非常含糊了,是赚是亏,完全是船长说了算。但如果一艘船都是船东张罗的船员,船长对于这样一个陌生的团队,也会心生顾虑,害怕形成船员与他的对抗,船员出力不出工,到了海上可是能要命的。
如此,一部分高级船员,在关键岗位上任职,可以衔接陌生的船员和船长,让远洋贸易中,船东的缺席成为可能,也让船队有了扩大经营的基础——不然,远洋贸易船全都是一艘船一个东家,船东担任船长,那这规模扩大的速度肯定是要放缓的,至少这就打消了很多富商投资造船业的可能,也让买地衙门这里的官船海贸难以展开。
这种自雇+提成,类似于合股的模式,于现在的买地海洋贸易中,也是大行其道,从远洋向近海蔓延,主要原因小黄门清——虽然理论上,近海贸易尤其是买地内部贸易,东家不派人,完全委托给船长,只看账本都是可以的,因为船长虽然有能力贪污,却未必有能力把账本做平,但在实际执行中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一个人运送的东西,只要不属于自己,那就难免有漂没的冲动。所以,船东还是得雇佣船员,再加上给船长支付提成以及完运奖金,才能把漂没成本往下降——要做大船队,必须如此,当然,你也可以说,那我不赚这份钱,不费这个心行不行?当然行了,那你就赚不到买地这里疯狂的客运需求所带来的滚滚金流了呗。
光是这一题,就难住了张秀才、朱老板这些地理爱好者了……小黄看了看他们的背影,也是心中暗笑:这些地理迷,都是崇拜徐侠客,又喜爱张宗子游记,在这两个标杆人物的号召下,从自己老家跑出来游荡的,就如同仙画爱好者组成的通信联盟,又发展出了索隐派一样。这些地理爱好者,也是受到了买地地理课的启发,发掘了自己对地理的狂热喜好,一生最大的目的,就是尽量多看几张地图,多学几种读图、制图的方式,当然,还有最终极的,那就是亲自登船出海,去测绘新地图,把世界从天书中的理论,固定到自己双目的见证之中!
至于说这种见证,是否包含了如庄三驸马那样的向往,这就不好说了,但的确,或许是受了庄长寿的刺激,这些地理迷还是热衷于跑南洋,惦记着去东江岛,要往北探索的还比较少见。甚至还有人是因为敏朝禁止私习山川地理,听说买地这里公开教授地理课,便果断决定阖家搬迁来的。
要说钱财,这些人都是有一点的,这年头敢于下南洋,并且成功到达,又有一点脑子和本钱的,要赚到钱真是不难,又自忖是读书人出身,心怀壮志,难免有点自命不凡,言谈间都是要自己组船队出海,光宗耀祖的,对于小黄和廖友福这样并非从读书出来的实干派,多少有点不以为然,没想到今日,在自己最擅长的考试上,反而栽了跟头。
想到这里,小黄不免也有点促狭般的快乐,抿唇一笑,便洋洋洒洒地写了起来,她从军队退役之后,以大副的身份去过满者伯夷——小黄申请退伍,有一点其实是因为买地的水军已经是无敌于近海了,在整个巡航海域,就没有什么船只傻到和他们对上的,便是沿岸的华夏州县,又有谁敢逆着船队的意思来呢?
就是要以海攻陆,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自从买地拿下广府道,沿岸的州县便更是完全放弃了和买地船只作对的想法,现在买地的船队,有时候压根就不在私港停靠了,便是北上,也光明正大地停泊在州县边上的官港,谁也不敢多说一句闲话。
在这样无敌的船队中服役,安全是很安全的,但同时似乎也少了一分刺激,小黄离开军队,便是因为这种绝对的安全,让她有点儿乏味了——她加入买活军做女海兵,本就是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对这样喜好不断挑战自我的女人来说,绝对的服从尚可忍受,可绝对的安全,不免让她有点儿人生虚度的感觉了。
经过艰苦的训练,好容易学会了这么多本领,不在大好年华做点有挑战的事情,岂不是浪费了吗?离开了军队之后,她立刻就加入一艘刚组建,还在码人的海船,依靠着出众的个人素质,以及买地海军出身的黄金背景,立刻就完成了一个几乎是不可能的创举——以女子的身份单独加入一艘全是男船员的海船,并且当了大副!
毫无疑问,这件事在鸡笼岛,是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浪涛的,虽然无人在意,但小黄实际上是男女混招船员的第一人——就连买地水军,因为诸多考虑,现在主流还是把男女海军分开,分成男船女船,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安排同船,而民间的大船,也几乎是没有女水手。
很简单的道理,女水手本来人就非常少,拥有这种技能的,一般都能去水军(或者就是在海军里训练出来的),除了那些以家庭为单位的疍民里,肯定有懂得船性的女人之外,现在天下间在海上讨生活的女人很少,少到民间的东家,就算想招也招不到!
但是,在买地这里,破天荒第一次的事情难道还少了吗?女海军、女船,这都是破天荒第一次,有了这么多第一次,那么第一艘船员男混女的船只,它的出现也就是时间问题了,不是小黄,也会有别人——就和小黄说服船东一样:别瞻前顾后了,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老娘会用火铳,会使刀、剑、匕首,会射箭,会开砲,这肌肉比男人不差,绝对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像老娘这种女人,需要特殊照顾吗?想干什么,行不行的,试一次不就知道了?你没做生意之前,不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女人能有钱投资海船吗?
就是这句话,说服了船东之一的徐金花,这个在云县小有名气的海货批发商,投下了支持的一票,让小黄成为了民船的第一个女大副。当然,一开始他们跑的也是内海航线,主要在鸡笼岛、云县、壕镜、新安岛之间来回跑,也做客运生意,也做货运生意。别说,小黄的性别,还真让很多孤身出行的女性乘客,敢于选择他们这艘船乘坐呢!
这艘船跑了大概半年,她已经从大副转为船长了,和船员们相处得也是极好。其实在小黄看来,男女同船做船员,把握好几点就行了,并不是想得那样不可能:第一,自己得够强,工作中不能拖后腿,甚至还要比大部分人更优秀,如此才能赢得船员的尊重,让他们认为因女子加入而必须付出的一些调整成本,是值得的;
第二,则是要够钝感,有些粗鲁之处不能在意,尤其是走南洋航线的,天气热起来,货运船上大家打赤膊,甚至是□□都常见,因为有小黄加入,出船舱时大部分人会穿着犊裤,但偶然见到一些跑出来上厕所的裸.男,那没必要大惊小怪,视若无睹自然对待即可。如果这些事会让女船员感到有压力,那就不适合跑男女混船的热带航线。
基本上,能做到第一、第二点,那在船上遇到的问题其实也就没什么了,因为女性身份,招来男船员追求、觊觎,甚至是强迫的情况,至少小黄反而很少遇到,她寻思着也归纳出了第三点,那就是女船员加入混船,最好是带一定职务在身上,如此会大大降低被骚扰的可能。
毕竟,跑船的水手,纪律其实是很严明的,受到的管理都有军事化的味道,买地的陆军之中,男女之分没有那么明确,女军官率领男大兵的情况很多,也没传出什么桃色丑闻来,可见在经过严格训练的团体中,男人对女人的邪念,还是能被阶级之分约束住的——在这个基础上,女连长带出忠心耿耿的队长手下,女船长打下一个牢不可破,彼此肝胆相照,如亲人一般的牢固班底,其实挺自然的,双方就都有点不把对面当异性看的意思了。
随着原本的船长,攒够了本钱,买下自己的船只去做船东兼船长,小黄转正之后,很快也打下了自己的班底,同时她还结识了一批和她想法差不多,从水兵退伍出来,寻找新挑战的女兵——这些女兵因为胆子都很大,倒未必个个都转业去地方上,进衙门,很多人和小黄一样,想要在广阔天地中肆意的闯一闯,也很想向小黄这样的前辈讨教一二,于是小黄的船,或者是给她们提供短期过渡职位,或者把她们介绍去适合的商家那里,如此一年多下来,民航业务中,陆续多了一批精明干练的女船长,而小黄也把这艘船留给了当时的大副,自己带着愿意跟她到南洋闯荡的一批男女班底,到美尼勒城、占城港这里寻找机会,做起了带自雇船员,走分红模式的雇佣船长,向着更远的远方,更高的利润发起了探索。
理所当然,她也是第一个敢于到南洋闯荡的买地雇佣女船长,不过,这一次,她打开局面要容易得多了,因为一年多来,水兵退伍的女船长,已经在业内留下了美名:精细、能干、清廉、守诺,同时拥有丰富的官方人脉,和水军熟识,到哪里都能找到老同袍——而且职位都还不低,这些都是难得的优点,在同行中很难找到替代品。
而且,她们要求的分成还是行情价,这叫船东们怎么不喜欢用她们呢?一时间,女船长、女大副,便成为民航圈子里的热门了,家家船东都以聘用退伍女水兵为喜,这就给水兵又推开了一扇大门,现在,退伍女水兵如果想做航运,可比小黄当年要容易多了——这也在无形间提升了她的威望,只是小黄本人不以为意罢了。
率船在南洋这里,来回走了大概四趟,最远去过满者伯夷,她算是大大地满足了一把冒险瘾,可随着对航路逐渐的熟悉,对于商品贸易的熟稔,小黄近日又逐渐开始觉得有些无聊了,她很想试着再走远一些,去身毒、锡兰——也就是狮子国看看,但问题是,船不是她的,沿途的航路也不熟悉,船东不会答应她的要求啊,光是和爪哇、苏门答腊做香料生意,赚头就已经足够丰厚了,又何必再往外去冒险呢?
没劲……想去南方大陆,传说中的袋鼠地看看……
这个坐言起行的女船长,一旦产生了一个新念头,便是停不下来的,她现在受到衙门的雇佣,专跑吕宋——占城的航线,之所以又回来接衙门的聘用,甚至在官府中挂职,其实就是因为在这两个城市,能接触到的富商最多,想要找人投资也最方便。很快,不过两三个月,她就和廖友福、张秀才一帮地理迷混熟了。
小黄和廖友福比较谈得来,而且出海必须要有船队,肯定是有经验的船长成队好一些,便和他互相走动得多,二人的优势也可以互补——比如这张考卷,小黄大多数题目都答得很自信,因为她都有亲身经历,唯独是遇险迷航,这个真没有,不论是做水军还是做船长,她六分仪用得好,而且地理、星象都非常拿手,就是生路,有一张航海图也绝对不会迷途,所以只能拿在军队时学的教科书内容去填充,这就显得有点呆板了,但廖友福或许不擅长做生意,却有过两三次开拓新航路,迷路后带人找回港口的经历,他一定是能答得很好的。
三张卷子,十道题目,张秀才等人,再怎么冥思苦想,两小时也就交卷了——实在是憋不出东西写了,但小黄和廖友福却是都写了三个多小时,小黄还加了一次答题纸,可想而知,谁的答卷分数会更高。
但有一件事是让人诧异的——这考卷的初审者居然是郑家小童,而且小黄认为他的确有这个资格:郑家小童虽然不过冲龄,但在屋内等候交卷多时,都是鸦雀无声,小黄交卷时看了一眼,他自己也一直在读书,且课本居然是《地理(三)》,一般的小孩子,开蒙三五年内,根本不会考虑去学地理,郑家毕竟是海商出生,这么小就学到第三册 了,说实话,很多成年水手对地理教科书,也就只学到《地理(二)》,了解一些地理常识,能学到三、四,或者熟练背诵全球洋流的人,早都被提升去做领航员,脱离水手的行列了……
地理能学到第三册 ,并且记下密密麻麻的笔记的人,初看考卷,分辨基本水平,这个能力是肯定有的,张秀才、朱老板等人,也并无不服,领了表礼之后,在楼下等待小黄和廖友福两人,一边感叹考卷出得好,一边也是感慨郑家出了个神童,同时也试探小黄、廖友福,是否愿意聘用他们做船员——当不了船长,不意味着就不能出海了,真的地理迷,能做船长固然好,不能做船长,那我做船员也还是能出去探地图呀!
出海这样的大事,准备一两年再正常不过,大家的性子都被磨出来了,也并不着急,小黄等人回去,还是如常度日,过了两三天,果然,码头上有了动静——是郑地虎卸任总督,要回吕宋去了,本地的占城权贵,以及委员会其余官员,又有知识教的祭司,不免要去码头送行,又要迎接新的占城总督——也就是南洋开发委员会轮值主任,走马上任。
大概郑芝凤是忙着这些,等到这一串应酬之后,方才又请小黄吃茶——小黄还特意试探了一下廖友福,见廖友福并没有接到通知,心中便是一喜,晓得自己大概是先了廖友福一步了,这个机会是先给了自己,如果能够抓住,那么,廖友福、张秀才等人,郑芝凤可能就不会再见,而是由她出面接洽,作为她的班底,如此就先把她的威严树立起来了——这也是老海狼惯用的手段,郑芝凤既然是十八芝中人,便不会不晓得!
别的不说,朱立安舰队里,大副连闽清难道就不重要了吗?可大家念叨的不还是朱立安舰队、朱立安舰队?黄秀妹船队,已经是近在咫尺了,要抓住!
她再三给自己打气,这才穿上透肉长袍去赴约——对衣着的选择,也是经过精心考虑的,船队必然是男女杂处,有大量男性水手,女船长还扭扭捏捏的,那可不行,因此,穿着上大胆、大方,不会有错,也能打消东家心中的隐忧,并非是像她和廖友福说的那样随意。
“黄船长!”
这一次,郑芝凤选择用船长来做对职务的称呼,而不是黄老师、黄顾问,便更明确了这次茶叙的目的,年仅弱冠、长身玉立的他,瞧着比小黄还要文弱一些,礼数也很周全,笑着站起身来,和小黄打了招呼,也是开门见山地道,“此次请您过来,是为了郑家船队往袋鼠地探索之事……”
啊,难道郑家赞助船队,是要冠名吗?那……那黄秀妹船队的美梦,岂不是要破灭了?
小黄这里,才刚吃了一惊,还来不及细想,郑芝凤便结束了对她考卷、履历和素质的赞赏,直接地抛出了这次面试中的第一个问题,“此次贸易,所去者离华夏本土,千里万里,堪称远航,所进行的当然是最典型的跨洲远洋贸易,请问黄船长,你认为对华夏船只……或者对说所有跨洲远洋贸易的从业者来说,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最重要的一点?”
小黄微微一愣,一时间有点儿摸不着头脑,见郑芝凤含笑看来,一边纳罕一个大海盗的弟弟怎么如此文质彬彬,一边让自己镇定下来,并不急于给出答案,仔细寻思了半晌,方才说道,“对跨洲远洋贸易来说,最重要的一点,当然是确定贸易地有足够的贸易能力了?”
这个答案,粗一看几乎是完全没回答问题,但只看郑芝凤含笑点头的样子,便可知道小黄答在了点子上,小黄也逐渐冷静下来,在心底犯起了嘀咕:看来,郑家船队对船长的素质,要求还真挺高的……自己还未必能满足呢……
第795章 船长?国王?
对跨洲远洋贸易船, 最重要的一点,当然是确定目的地是否有足够的贸易能力——这句话看似是废话,但却说透了如今远洋贸易的最大痛点:贸易,必然是两个繁华地区的商品往来, 一个地区如果居民食不果腹、身无长物, 还要维系贸易关系的话,那么, 他们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人了。
非洲的捕奴贸易, 便是最好的例子,现在,敏朝的翰林院, 已经有人翻出了记档, 明确百年前三宝太监下西洋时, 的确曾经到达过非洲海岸,但值得注意的是,这只是一次独立的巡游, 在那之后, 并没有商船来到非洲, 这和南洋地区无需官方船队,也能维系贸易关系的情况截然不同, 除了距离的远近之外, 还有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非洲的确没有什么东西可卖的, 那就是一片野地, 能卖的只有果实、动物这些东西,只适合作为官方船队带回去的宝物,却不适合作为常年的商品, 这也是买活军在培训班中反复提到的观点:初级商品不具备远程运输价值,只适合近产。
什么适合这么远距离的贸易呢?对白人洋番来说,答案是显然的——人,人是贵重的商品,只要给一口吃的,就能劳作十年到十五年,期间甚至还可以繁衍下一代奴隶,他们能做的活比牛马都多,尤其是先天条件好的黑人,卖价又便宜,人数又多,作为商品来源,要比欧罗巴本地的罪犯好获得的多,非常适合大量投入到欧罗巴发现的黄金地那里去。
这些欧罗巴的远洋贸易船,是真真切切有利可图的。他们的航线形成一个大三角,从欧罗巴南下到非洲西岸,捕到奴隶之后,一路往西,到达黄金地东岸,再从黄金地东岸满载着这些奴隶劳作出的次级商品,回到欧罗巴,如此周而复始,很容易就形成一个贸易循环,每一次交易都能让各方得利。所以欧罗巴诸国对于航运都有很强的发展热情。
这是黄秀妹在地理课上早已得出的结论:欧罗巴人为什么满世界乱跑?不是因为他们喜欢,而是因为他们地处纬度高,同时又十分狭小的地中海沿岸,小国林立,本身就有很强的探索动力,而且也确实通过殖民地开发得到了甜头,比较起来,到亚洲的航线,对他们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欧罗巴的命脉就在于捕奴三角,如果把捕奴三角掐断,那么,在黄金地的争霸中,华夏将毫无疑问的拥有巨大优势。
可以这么说,要遏制欧罗巴人在黄金地的发展,必然要双管齐下,先把非洲西岸给搞出点动静,那华夏毫无疑问仍然将在世界最开化文明之国的巅峰上傲然雄踞下去……虽然黄秀妹也很清楚,敏朝百姓所遭受的苦难,但她同样对欧罗巴、非洲和黄金地百姓的生活心中有数,所有的‘最’都是比较出来的,在苦海之中,相对没那么烂……这个巅峰,华夏还是当之无愧的。
但是,想要在非洲搞出点动静,那船队也得和今日的黄秀妹一样,面对这个问题——对跨洲远洋贸易船队来说,一个没有贸易能力的目的地,到底有什么价值?
买活军肯定是不会贩卖黑人的,因为买地不允许奴隶私蓄奴隶——表面来说,所有人都是谢六姐的奴隶,既然谢六姐不许奴隶蓄奴,那么这久没什么好争辩的,便是敏朝移民,搬迁到买地之后,也得和原本的家奴换签合同,交人头钱,并且把待遇什么的都落实进去,报酬不得低于买地规定的最低报酬二十文一日。那么,跨洲远洋贸易船队,最多最多就只能是玩个花招——他们一样向土著酋长买人,但是,把卖价和自己的利润折合成路费,用介绍务工的名义,把黑人送到买地来干活,同时给他们发工资,按期克扣路费,直到把路费扣完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