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们不介意的话,”这位教士彬彬有礼地碰了碰自己的黑色檐帽,疏远而礼貌地说,“我就先走一步了,我代表我的教会,还有事项亟待和买活军衙门商谈。”
在买活军看来,这些都是欧罗巴人,但在他们内部,西班牙人可是和他们都在打仗那,理所当然,这位服饰鲜明,佩戴着刺绣穗腰带(太经典的西班牙人了)的教士,和大家是格格不入的,而被他这么一提醒,教士们也立刻想起了他们的使节职责,他们便不再关心街道的整洁,还有细枝末节中所透露出的云县生活,而是急匆匆地嘱咐着学者们,让他们在公园里老实玩耍,不要乱跑,急匆匆地跟上了移鼠会的脚步——不论移鼠会要做什么,清教和圣公会都要设法和他作对,在欧洲战事上,要赶着把买活军笼络到自己这边来才行!
第816章 . 不学不行 云县.教士们 我拉了一船数……
“尊敬的外交官大人, 对于贵方所提出的通航原则,国王查理以及议会诸多众议员、参议员都表示衷心全力的支持,然而, 囿于我国的议程设计,在船只启航之前,我们非常遗憾未能签署国书, 然而,我受到国王的私人委托, 以非官方使节的身份, 代表他向尊敬的统治者, 殿下谢双瑶致以问候,并带来了他的信件。”
谢天谢地,买活军的接待人员还不算太官僚,至少还是把英吉利、法兰西、弗朗机三方的人员分开接待,避免了在商谈具体外交政策时的尴尬。并且, 他们还配了通译, 这就让兼职外交人员的教士们, 免去了对自己语言的担忧。
弗朗机人是最从容的, 因为留在买地的弗朗机洋番数目最多,移鼠会的果阿教士虽然一句汉语都不会说,但两个明显出自移鼠会教士的通译, 为他解了燃眉之急——这其中甚至有一人是教士胡安的远房亲戚, 于是立刻获得了胡安的信任, 成为了他这方的通译,这也让欧罗巴人暗中点头,认为这是很好的礼仪,在这里, 语言不通的双方进行交流时,尽管彼此地位悬殊,但看来,官方规矩是两边都要准备自己的通译,这一点,是欧罗巴外交时容易被忽略的,因为大多数贵族彼此都可以直接用法语——或者拉丁文交流,如果他们足够渊博的话。
除此之外,英吉利人的问题也不算太大,他们有水手史密斯,可以充当双方的翻译,法兰西学者们则要稍微局促一些,让.阿诺临时自命为法兰西国王的使节,递交了自己的私人问候,不过,买活军的外交机构也没有拆穿他们的虚张声势,还是为他们找来了一个通晓法语的通译——
一样是弗朗机人,贵族出身,是个女流,虽然她没有阐明自己的身份,而且在华夏这里,形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再束腰了,身材粗大得就像是农妇,还剪了短发,但她肯定是贵族出身,毕竟,在法兰西之外,会说法语的不是商人,就是贵族,而她一开口大家就更加肯定了,这一定是个贵族,她的法语太纯正高贵了,那股子宫廷味儿,绝不是游走各地的商人可以轻易学到的发音。
那些以纤弱细腰为美的贵妇,就好像花朵一样娇弱,本来以为在远东剧烈的变化中,这些花儿受到风暴的摧残,早已经无声无息地凋零了。没想到她们不但活下来了,而且看起来似乎还活得很好——只除了,让人遗憾也是不可避免地,损失了许多让人怜惜的楚楚风致,瞧着和粗俗的农妇没有太大区别了。
不过,这也和买活军的百姓给旅行者们留下的第一印象相符合,或许是他们初来乍到,只能接触到普通百姓的关系,买活军的男男女女,虽然衣衫洁净,但在气质上都显得非常的粗犷,他们拥有一种说不出的,理直气壮的感觉。
对于这些习惯了百姓们畏缩着身子,卑躬屈膝到处乞讨,在贵族面前满脸堆欢的教士们来说,这里的百姓因为完全跳出了这种讨好人的规矩,竟给人以一种仿佛是法外狂徒一般,无法无天的悖逆之感,而令人惊叹的是,买活军的行政管理在这样的狂徒中居然还进展得非常高效,这些狂妄的百姓居然能百分百的服从管理,这也让他们迷惑不堪,完全不明白买活军的社会是如何运转起来,而不至于散架的。
闲话不说,注视着让.阿诺一副没有把握的样子,和那个面上滋生了横肉,虽然依旧一口高贵的法语腔,但气质更像是女打手的通译一起,消失在了会议室后头,两个英国教士对视了一眼,便暂且搁置了他们不可调和的宗教立场矛盾,先向买活军的外交官递交了文书,史密斯来充当他们的通译,买活军的办公室也有懂得英语的工作人员,同时他们在路上也自学了不少汉语,不过,当然,这种正式的商谈,他们的汉语水平还是端不上台面的。
“对于远来的客人,只要是抱持善意,我们都表示欢迎,既然通航四条获得了贵方的认可,那么,只要贵方送达国书,我方也会送回国书,同时和贵方确认我方的管辖海域,以及双方的中立海域划分。”
在商谈之前,大致的立场其实就已经通过南洋委员会的官员做了传达,今日不过是履行必要的礼节,同时落实一些更细节的东西,比如,既然允许这些游子们读书,那么他们住哪里,同时上学是否免费,他们可以去哪里学习汉语,以及一些学员们点名要学习的课程是否开放等等。
学者们首先想要学习的是蒸汽机,其次是电,第三则是研究橡胶——就连威廉医生,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之外,也燃起了学习这些知识的浓厚兴趣,很显然大家都不傻,不是说一个人在数学上有些成绩,就意味着他只喜欢数学,一个人在数学上成绩卓越很可能是因为当时所有的学科中,最安全也最丰富的就是数学,没有别的选择而已,现在,买活军的工业明显要先进太多了,他们很自然地就把兴趣从基础学科转向了应用学科。
当然,没有谁比欧罗巴人更有保密意识的了,在买活军的玻璃镜运到欧罗巴之前,威尼斯人对玻璃工匠的管控有多严密,只有他们的邻邦知道,即便是现在,由于玻璃制品的易碎性,威尼斯的玻璃也还是保持着可观的盈利,围绕玻璃制作艺术,不知展开了多少攻防战。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知识是免费的,航海图能够公开,那是因为没有人能靠一张航海图把船开到目的地,开船的本事藏在船长们的脑子和航海笔记里,除此之外,哪怕是一丁点机器上的改动,业主都会死死地捂紧了,就怕被人谋夺了去。
“你们在学习上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受到特别歧视,如果对于某个领域感到兴趣,只要满足条件都可以学习。这是六姐的许诺。”
他们得到的答复大体上是明朗的,但不至于让人喜出望外,因为还藏了一个‘但是’,“但是,当然了,也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得到特别的优待。像是你们想要学习的东西,门槛都不低,想要入学,需要通过各种各样的考试,证明你们拥有相应的素质。所以,一开始最好还是从基础科目开始学习。”
合情合理,教士们听着史密斯的翻译,结合了自己一知半解的汉语听力,也不能不点头,但他们也没有那么容易被忽悠过去,立刻就抓到了关键点,“基础科目都有什么呢?”
外交官取来一张科目表给他们看,两个教士在看到《政治》这一栏时,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他们对于这门课程是熟悉的——天知道,听说移鼠会被买活军掠走了许多教士,把他们转化为知识教的信徒,或者更糟,信仰买活军政治课本的无神论者时,有多么的幸灾乐祸,现在的感想就有多么的复杂——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了,买活军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把宝贵的知识交给外来人!
“我们能否申请豁免政治学习呢,您知道,我们,呃,我们都是有信仰的人,当然,我们的信仰和劣迹斑斑的移鼠会不同,我们是不赞成屠杀的,这也是我们在战争中处于敌对的原因之一——”
买活军不喜欢移鼠会,甚至在美尼勒城,为了报复弗朗机人造下的孽,炮制了一场大惨案,这件事圣公会和清教都是知道的,这是移鼠会的一个大挫败,同时,在梵蒂冈也激起了很大的涟漪,美尼勒大教堂的‘罪孽之门’,掀起了梵蒂冈的唇枪舌剑,主要围绕着屠杀的正义性,以及教会在其中应有表态的争论。移鼠会的反对者试图把屠杀的责任全推给他们,但移鼠会当然表示自己只是政治的牺牲品和遮羞布。
不论如何,英吉利的手的确还没伸到亚洲来,所以,圣公会和清教都还是想要为自己的形象涂金抹粉——如果能取得传教许可,那就再好也不过了,最次,他们也要把自己和移鼠会区分开来,不能再被外交官们一体对待,白白地被移鼠会连累。
但是,这样急切的表白用处不大,外交官含笑说,“当然可以豁免政治学习,那就没有政治分数了,这一门没成绩的话,很多后续的就业方向是不能选的,如果你们能接受,那也行,我看看,还有些专业的确不要求政治成绩,比如——啊,这个,《比较文学》,这门专业你们有兴趣吗?我们考虑在大学开课的,但是现在还没找到教师,如果你们有文学家的话,说不定可以一边自学一边在大学任教。”
我拉了一船数学人才来,你让我去学文学?
两个教士不好吭气了,他们也看出来了,买活军治下的土地,看似是一片宗教的大空白,是惹人垂涎的土壤,但实则完全是政教合一,或者说他们所信仰的就是他们的政治,比起欧罗巴那边,国王用宗教来管理百姓,用政治来管理贵族不说,买活军这里用政治来管理所有人,以至于根本不给宗教留下什么土壤,任何人都无法不付出代价就汲取买活军的先进知识——你想学,那就要受到政治培训,至少在官方层面,公然放弃自己从前的信仰,就好像为了他们的知识,不惜把灵魂卖给恶魔。
当然了,你也可以说,那我假装弃教,只是为了知识卧底过去,学到了再皈依回主的信仰,行不行呢?当然,一两个人去做知识间谍或许是可以的,但如果人人如此呢?人人都是想入教就入教,想出教就出教的话,那……宗教成什么了?它的严肃性不就完全荡然无存了吗?不就沦为人们的精神消遣了吗?还能指望这样的宗教招徕到什么忠诚的信徒,为他们去做间谍呢?
至少,毕坚信牧师(他为自己取的汉名),对于自己船上的学者乘客们就半点没有这样的信心,他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目前来说,局势由不得他定了,千辛万苦来到了华夏,这些乘客就是为了学习知识,倘若只是因为无法豁免学习政治,就叫他们打道回府,他们是不可能答应的,而对背地里的投资者来说,他们花了大价钱,最后什么也没有得到,一船人又回来了,毕坚信毫无疑问也会受到上司的严厉责备。
学是一定要学的,但倘若就这样让他们去学,那么,毕坚信不由得就感到,他们好像坠入了一个非常严密的陷阱里了——好像圣公会、国会和清教辛辛苦苦,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把国内最聪明的脑袋送到华夏这里来,只是为了培养出一群受到华夏政治熏陶的,掌握了先进技术的,博学而有能力的异见者——他们或许不会和自己的祖国作对,但……教会和国王却并不代表了培养出这群学者的祖国啊!
如果毕坚信能拿到政治课本的拉丁文善本,在这一刻他可能会想到‘统治阶级的利益人民群众根本利益发生偏移,必然产生矛盾’的论断,而此时,虽然尽管他说不出这样的话,却也扎扎实实地意识到了,凌驾在平民之上的教会,以及来自欧洲大陆的王室,他们的利益和平民利益之间能有多么的南辕北辙,而这偏移又让现在的他处在了怎样的窘境之中。这个才具并不算非常出色的教士,现在算是彻底的陷入两难了,他的双唇颤抖着,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软弱的回复。
“但是……但是如果他们本来就是教士呢……就像是我,我也是教士,那么,如果我想要学习一些课程的话,我也必须通过政治学检定吗?”
“当然了,您凭什么觉得宗教信仰能带来特权呢?”
外交官甚至比他还要吃惊,他突然一拍手,仿佛想起什么了,“哦对,宗教信仰倒是有点特殊待遇的,我看看,找找原件啊——”
在两个教士的迫切注视之下,他回到办公桌前好一阵翻找,抽出了一纸公文,朗声读了起来。“神职人员在买活军统辖境内居住必须强制学习《政治》,并且考察分数上浮20%,否则一年内不得居留超过六十日——”
“有信仰的人,不想上课只是来做生意的话,那还无妨,神职人员要过来的话,不管干什么都得强制学习政治,否则不能久住。所以说,你们是有特殊待遇的——别人不想学可以不学,可你们不一样!”
毕坚信仿佛听到了隆隆声、嗖嗖声、噼啪声——铁门落下、绳索抽起、陷阱合拢的声音。
“你们啊,只要想在买地呆着,就必须得学,不学不行!”
第817章 . 我明确地告诉你此处存在套路 云县.毕……
既然拥有如此先进的技术, 又采取开明的边境政策,那么,任何人都可以想到,这些技术的外流几乎只是时间问题——很难说这些传教士们来到买活军这里, 除了学习数学知识之外, 有没有窃取蒸汽机、火器这些广为流传的先进技术的意图(至于电力, 这东西还太新,而且比较超出想象, 在家乡没有引起太大的重视)。
比较起来的话,反而是造船厂他们没有太大的兴趣, 买活军的船只虽然战力不俗, 但却还是太小, 不太符合他们的需要。当然了,他们事前也能想到,事情不会如此一帆风顺,但不管怎么说,买活军的应对之策还是让他们大吃了一惊:只要满足要求,居然不分国籍和种族,都可以学, 甚至不要求签署注定无效的保密条款,严禁技术出境什么的——他们就直接把戏就隐藏在‘满足要求’之中。
这是对自己的政治理念, 或者说自己政教一体的信仰极度自信的表现啊……买活军是相信他们的学员最后都会进入到他们的信仰之中吗?这一下,反而让两个教士都感到措手不及, 相当的被动了——这也是他们的信息实在太不足了,否则,从一开始他们就不会选拔这么多传教士来参加远航,或者, 在南洋口岸登记时,也不会完全如实的上报全船人的名单和职业。
这下可好了,一船人里九成以上都是教士,如果他们不愿学习政治课的话,那就相当于远航完全白费、泡汤,大家只能待上两个月便怏然离开华夏,系统性的学习当然也无从谈起了。这要是问谁谁都不能愿意,甚至毕坚信自己也很难接受这个结果——买活军不允许传教,这是他们事前也想到的困难,去异国他乡传教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传教士都知道需要应势而动,学会蛰伏,但他们真没想过在蛰伏期间还要全面学习另一种信仰——更重要的是还要考试!而且考试的及格标准还要上浮20%!买活军怎么就这么喜欢考试!
在之前的旅程之中,他们已经粗略地体会到了考试这套体系的精妙,毕坚信不用和清教的全能善商议,双方也可以达成共识:他们实在是很难凭借个人的力量来对抗这种体系的力量,想要让教士们接受教育并且考到高分的同时,还不受这套思想的侵袭,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他们就像是掉入猪笼草——在非洲和南洋发现的,一种有趣的新植物——的小飞虫,除了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消化之外,已经别无他法了。
难怪移鼠会在华夏损失惨重,那么多传教士,不是转职做了知识教的祭司,就是成为买活军政治的狂信者,在港口就职,就没有谁能在买活军的环境里坚持下来,继续做牧师的……
曾经让他们窃喜的消息,现在身处其中,才体会到了移鼠会的无力,完全丧失了幸灾乐祸的心情,反而有点儿同病相怜……毕坚信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斡旋——买活军就没打算和他们斡旋,斡旋至少要建立在双方是平等且相似的组织这个基础上,而且双方最好都握有一些筹码,但现在可以明确的是,买活军手里的筹码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他们并不一定优先寻求合作,他们优先寻求的是对自身话语权的绝对尊重甚至是服从,如果有人胆敢挑战他们的权威,他们是不在乎通过各种手段发起战争的。
且不说得罪买活军的严峻后果,就说商谈好了,毕坚信该用什么身份来商谈呢?买活军提出的通航四条,明确是向着欧罗巴各国的政府而去,毕坚信发觉,这个政教合一的政权,巧妙地利用了现在欧罗巴政教分离的趋势,让教会在这件事上完全没有发言的权利,只能选择服从或者离开,他们不但没有任何媾和的筹码,也没有暴力作为自己的后盾——国王会因为买活军一视同仁的宗教政策反对通航四条吗?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完全不会,那么,教会就只能默然承受这样的损失了。
或者说,对于国王来说,教会损失一些传教士,这样的利益减损,相对于商业和军火贸易能带来的滚滚财源,是完全可接受的,即便教会,站在大局来看也能承认这一点。反正坎特伯雷大主教又不需要为这‘大体获利、局部受损’的局面负责,如果有人出来质疑受损的局部,即这些可敬的,精心培养的传教士往魔鬼方面的转变,那么,他让毕坚信来为此负责就可以了。毕坚信面对国王和教会的双重压力,他还能说什么呢?除了承受这样的罪责来报偿自己的罪责之外,实际上他并没有任何别的选择。
这可真是个苦差……毕坚信嘴巴发苦,他嗫嚅着,好半天才勉强从这些规定中寻找到一丝缝隙,“那么,如果我们这些神职人员都留下来,并且通过了政治考试,我们能……继续从事宗教活动吗?贵方有没有针对这一条的规定呢?毕竟,在一路到此的旅程中,我们看到了知识教的教堂,还有道教、儒教、佛教的寺庙……民众似乎也还在继续使用它们……”
这的确是实话,而且一度被教士们视为是买活军宗教态度宽松的标志,他们对于这些事务肯定是特别敏感的。水手史密斯也不由得多看了毕坚信几眼,似乎他都没弄明白,教士们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点的。他把问题翻译过去之后,买活军方面的外交官也点了点头。
“嗬,很细心呀,确实如此,除非是一些劣迹斑斑的宗教,我们一般不会拆毁建筑的,神职人员如果通过政治考试留下来,并且愿意遵守相关规范的话,也可以继续主持宗教活动,比如说逢年过节开庙会,这个我们是不禁止的,组织一些慈善活动也在允许范围内。不过,有几条规定是需要注意的,第一,所有宗教建筑的产权都属于官方,每年需要缴纳租金,宗教组织名下不得拥有任何固定资产,而且也不允许接受任何社会捐赠。”
“第二,神职人员本身必须接受买活军的安排做事,只能在业余时间开展宗教活动,请假当然是要扣工资的。不允许通过赎身钱的方式全职从事宗教活动。”
“第三,神职人员在任何情况下不允许主动传教。”
“第四,我们买活军这里——当然我相信全世界都一样,我们推崇言行合一,住持宗教活动是需要先进行资格认定的,在物理、化学、生物和政治上都有学分要求,面对信徒的求助,必须以符合所学的知识进行回答,否则,那就叫推崇迷信,这是要加等处理,不允许假释、缓刑的重罪。一经举报立刻会有专人前来调查,在调查出结果之前只能羁押留审——但是,我们这里的官署,尤其是更士署,人手经常是不够用的……”
“也就是说,如果信徒因为身体的病痛前来求助,牧师只能从各方面来解答他的疑惑,决不能用‘这是主的旨意,这是天意,这是你在赎自己的罪孽,我们每个人降生世上都是有罪的,这是罪过的表现’来进行安慰。标准答案是先试图解决他的病痛,如果不能,就告诉他去医院,宗教无法治愈他的疾病,如果医院无法解决他的病痛,那么,告知他这是因为社会的科学技术还没有进展到那一步,但他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继续推进科技进步,这样,在他死后,或许能够受到他所信仰的神明的庇护,注视和见证着社会进步,解决他的病痛。”
翻译到这里的时候,哪怕是史密斯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这笑意中多少有一种身为活死人的优越感在,而毕坚信已经无力去计较这些了,他的脑瓜子嗡嗡的——谢天谢地,在这一整段话中,总算有了一句和主有关的话语是被允许的,虽然还要加个‘或许’——或许能够受到他所信仰的神明的庇护,也只是或许而已!
因为,按照外交官的解说,既然没有任何科学事实能够复现死后世界,确定有神明存在,那么至少所有信仰移鼠和真神的教士就不能明确地说死后有天国,当然了,也因为没有任何科学事实能够证伪,所以他们大概是可以严谨地表达,或许死后是有这种情况存在的可能。
真是谢谢他了,要是连这个也不许说,那他们这些传教士成什么了?完全无偿地在业余时间为平民服务的大善人?连信仰捐赠都不许收?毕坚信甚至有种很委屈的感觉,他感到买活军麾下是真有高人在的,看似是不禁止宗教在境内存在,但几条规定一下来,基本就把传教的路完全堵死了——平民倒是可能乐意往教堂来,因为在这样的规定下,他们什么钱都不用花,还能获得精神慰藉,但教士们能给他们提供什么啊,什么合法的收入都没有,也不能传教,然后还随时可能被抓到更士署去,(外交官明示)被关上好几个月,等他们抽出手来调查再被放出来……
就算是再虔诚的羔羊,经得住第几招?毕坚信说不出来,他一点信心都没有,固然,传教士都是信仰特别坚定而又大胆的年轻人,但毕坚信也知道,他们很多人成为教士只是因为没有别的体面职位供给,教士算是向富裕家庭和小贵族的次子和小儿子们打开的一条上升通道……在一个全新的,充满了机会的环境里,有多少人会完全舍弃别的机会,甘守清贫寂寞?
就连最激进的移鼠会都不能,他们的传教士纷纷沦陷就是最好的例子,现在,除了华夏京师还有传教士在坚守之外,其余地方的传教士几乎都已经被完全消化了。毕坚信已经看到了他们的未来——又不是说圣公会的教士就以虔诚著称了,其实毕坚信心里也非常清楚,很多时候,宗教也不过就是一门生意罢了……
但是,也没什么是他能做的,毕竟,买活军除了收下非正式国书,并且允诺了会写出回信之外,其余一切事宜都是以告知的形式来的,又不是在和你商量。这会儿他只能垂头丧气地表示自己听明白了,会向船员转达,并且给出回复——他连代表船员拒绝的勇气都没有,这可真丢大人了,毫无疑问,这会进一步降低买活军官方对他的评价,唯一可堪告慰的,是清教那边也没有一口回绝的底气——而且法国人和西班牙人大概也没有!
这样的想法让毕坚信多少好过一点了,但更好的消息,则是外交官面上展现出的莞尔笑意,他似乎是被沮丧的教士给逗乐了,话锋一转,开始了下一个话题,“另外,关于武器生意,我们也做了一些研究,原则上,我们不反对卖给欧罗巴各国武器——当然,需要满足一定的前提条件,但这也并非很难达成。”
毕坚信的心情随着他的语调转折来了个大过山车,前提条件,又是该死的前提条件!
但是,这倒不是故意针对使团,史密斯也拍胸脯保证了这一点,在买地,紧俏的商品很多都是采取配额制的,理所当然,大砲这个东西就更是要配额了,不然,你买了一万门,返回来就攻打东亚海疆怎么办?武器不但要采用配额制,而且还要在中立地带,甚至是买方家门口附近交货。而毕坚信等人也不得不承认这说法是有道理的,甚至把配额进行积分化,反而更简便有利,这样买方就不需要每一次都绞尽脑汁谈判了,只需要直接兑换分数值就行了。
由此,他们接触到了政审分制度,并且得知了自己的初始分数——不低,再攒攒就能买一门大砲了。这一点微妙的分差让人很着急,又几乎要怀疑是一种商家促销的套路,但是,买活军方面又出具了一张详细的评分表格,这就让教士们不能把他们往坏里想了。
“你们的分数还可以再加点的,如果你们全体在考试中表现优秀的话,还能再加不少。都够买两门大砲的了,当然如果你们的人在买地做了什么卓越的科学贡献,你们作为转手方……不对,转运方,也会有政审分的提成。”华夏官员推了推眼镜,忙碌地核对着各种报表,“嗯、嗯,你们带来了两个红圈名单,威廉.哈维和约翰.沃利斯,所以还有额外的加分……考试都通过的话,甚至可以考虑买三门大砲回去呢!”
三门不是什么能扭转战局的数据,但带回武器的重点从不在这里——重点是带回了可以仿造的样品!毕坚信和全能善对视了一眼,他的心跳加快了,刚才的沮丧已经一扫而空,完全沉浸在了这套分数体系的刺激之中。实际上,如果他足够清醒,应该可以意识到这又是买活军的陷阱,但是,一如每一个落入陷阱的小动物一样,这会儿,他们已经完全想不到这些,只是被这种赚分的新鲜刺激给完全俘获了。
“红圈名单是?”他声音沙哑的问,“标准在何处,能加多少分?”
红圈名单没有明确的标准,而是被军主用红笔圈出的名字,从这些人本来登记的职业来看,似乎是以学者的天分来圈的,其实底下人也不知道标准,他们只知道按下发名单来估分。“比如法国人那边,他们的人虽然少,但红圈却很多,这其中有个叫做费尔马的学生,被圈了三圈,那就是三倍积分——他一个人基本就能换一门大砲了。”
三个红圈!
毕坚信的眼睛都要红了,一瞬间他心中满是妒忌:在非洲他怎么会赞成这些无耻的搭便车者上船呢!该死!法国人要得意了!可,费尔马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啊!
与此同时,水手史密斯则喜笑颜开了,毫无疑问他也会因此安享一大笔政审分,全能善的神色则变幻莫测,似乎在捉摸着圈名的标准,他试探着问,“我听说,尊敬的谢殿下是一名先知者……”
毕坚信的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先知!当然,欧罗巴也不是没有人鼓吹先知者,但是从没有人和谢双瑶一样,如此肆意而细节地使用自己的先知能力……
难道这真是一尊行走在世间的真神?
在这一刻,毕坚信感到自己坚不可摧的信仰,似乎发出了小小的碎裂声,有一瞬间他几乎要被那种直面神威的恐怖感给震慑得想要顶礼膜拜,他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了一种为真神服务的冲动——
或许,这就是其余传教士被吸收转化的第一步?他不知道,毕坚信勉强地忍耐着内心的激流,旁听着全能善、史密斯和外交官的对话。外交官对于全能善的猜测,只是报以意味深长的微笑,他说谁也不知道六姐圈名的标准是什么,目前来看当然是以学者为多,不过,比起追逐幸运,还是让大家都考个好分数更有可行性一些……
他的话是有道理的,令人不由点头称是。他们开了个很长的会议,毕坚信的小本子都快写满了,他走出会议室时还有些晕乎乎的,很希望有谁能扶他一把。
法国人、西班牙人也和他们前后脚出来,法国人——当然了,喜笑颜开,非常的兴奋,让.阿诺的语速就像是蹦黄豆一样,飞快地和通译说着什么,人们只听到了‘费尔马’的名字不断从他的口中带着感叹被吐出,毕坚信对此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此时,果阿的两名传教士,则神色阴沉地和他擦肩而过,这又给他带来了一丝宽慰:如果说之前西班牙不想从买活军这里买武器的话,那么,随着他们这两艘船只到来,伴随着对他们来意的揣测,移鼠会必然也感到了购买武器的需要。但他们肯定是三方中最不利的一方,因为移鼠会是从果阿匆匆凑船过来的,随船过来的人口中大概是没有出现红圈人名,他们要凑足政审分的难度可就太高了。
“把他弄来,那个异见者——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他是很有希望登上红圈的……”
他们说的是西班牙语,因此声量并未降低,想必是自信能在英法竞争者面前拥有语言带来的**,但很不巧,毕坚信牧师博学多才,对于地方口音浓厚的西班牙语也完全能够消受,他听得一清二楚。
“伽利略.伽利莱……那个该死的,软禁中的,让教会左右为难的异见者,让我们尽快把他弄到东亚来!”
第818章 . 无限宇宙无限神 云县.毕坚信 一个国……
伽利略.伽利莱……他能获得谢六姐的红圈荣耀吗?毕坚信对此也有自己的猜测——难怪果阿传教士如此信心满满, 像伽利略.伽利莱那样的人物……和费尔马不同,他早就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享誉大陆了,如果说谢六姐是按照才学和成就来的话, 那他至少也是个单圈人才, 唯独的争议也就是会不会享誉三圈了。
“真令人羡慕……”有这么一瞬间, 毕坚信几乎想要给圣公会写信,示意他们抢夺伽利略,但他也知道这想法不切实际, “这一圈注定是属于移鼠会的, 也只有移鼠会有能力把伽利略给搞出来了——不得不说, 真是个天才的主意,确实如他们所说, 解决了双方的难题,在梵蒂冈的移鼠大教堂, 说不定有不少人会感谢来自果阿的奇思妙想。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不会把所有支持日心说的异见者都丢到东方来吧?”
想到这里, 他突然非常好奇华夏的天文学说, 以及天文学和神学的关系, 毕坚信之前还真不记得打听这件事,毕竟,在航程中他们接触到的新知识已经太多了,他立刻向史密斯询问, “买活军这里有提到星辰和我们所居住的大地的关系吗?他们——是否相信我们的大地是圆形的?”
地圆说、地平说、日心说、地心说, 这几大流派在如今都有拥趸,有时候甚至会上升到政治层面, 总的说来,圣公会是地圆说的支持者,对于日心说、地心说他们则并不怎么在乎——但梵蒂冈就不一样了, 如今的教皇□□班八世,因为日心说、地心说的矛盾,甚至疏远了移鼠会。
就毕坚信所知,这一点让移鼠会相当恼火,因为伽利略和移鼠会的关系非常密切,移鼠会一直是他的保护者,同样,他也是令移鼠会引以为豪的信徒,移鼠会一直用伽利略做招牌来招徕有头脑的年轻学者入会,但现在,就因为旁人的挑拨离间,暗示教皇伽利略试图用日心说来动摇《圣经》,反而让伽利略成为移鼠会的拖累,使得他们的关系有所疏远了。
这桩公案已经断断续续地持续十多年了,因此,毕坚信对此是知之甚详的,这也根本不是日心说带来的第一次争议,有时他难免认为,日心说只是一个幌子而已,藏在背后的根本还是旧教内部的党同伐异,伽利略对日心说的信仰被拿出来做文章,并且十几年都无法结案,最大的原因是移鼠会的崛起让梵蒂冈的其余宗派感到畏惧。不过,伽利略既然被挑选出来做了开战的理由,那么现在也的确成了移鼠会的负累。
完全放弃伽利略,让他被宗教裁判所烧死,这是不可接受的,伽利略在移鼠会中拥有相当多的年轻拥趸。但要平息日心说的争端却又很困难,因为伽利略性格让人没法说,软弱而又不是全然的软弱,他愿意为教廷歌功颂德,却始终不愿放弃日心说,从根本上消弭移鼠会和教皇之间的芥蒂。事实上,秉持哥白尼主义的学者们为数不少,除开他还有开普勒——愿上帝保佑这个老家伙,他们俩,还有他们的学生和支持者们,可实在是让梵蒂冈很头疼那。
没准,西班牙人会把这些异见者全都凑成一船,送到东亚来。
这个念头从毕坚信心底钻了出来,并且飞快地丰满,让他意识到这几乎是西班牙人必然采用的策略。同时滋生的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当然,西班牙是敌国,他们和梵蒂冈也不亲近,对于这种近乎资粮于敌,把自己领土上的聪明脑袋往外送的行为,毕坚信没有理由不加以嘲笑。但与此同时他又感到了政治倾轧的荒唐——正是因为政治倾轧和教派斗争,以至于一个国家居然要驱逐他们最勇敢、最善于思考的学者们,这完完全全地体现了教会那荒谬的禁锢,这一切的根本只是因为日心说或许会动摇教廷多年来推行的,对于这个世界的解释!
华夏这里呢?他们支持日心说吗?还是依旧坚持地心说?但不论如何,尽管初来乍到,不知为什么,毕坚信却相信,买活军是不会因为日心说、地心说的区别而驱逐学者的,他们在科学上似乎不存任何门户之见——如果说比起欧罗巴大陆的政教分离,买活军的政体是另一种形式的‘政教合一’的话,他们却实现了另一种分离,那就是……那就是科学和政治的分离!不论是天文、地理甚至是敏感的工业制造,都归属于知识本身,似乎和政治没有丝毫的关系!
建筑奇观是可以缔造的,技术也能不择手段地努力追赶,但这样的对比,让毕坚信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想如果他是西班牙人,感受或许会更深刻,便是现在,他也有一种唇亡齿寒的感觉,他的祖国英国,在宗教上没有这么执着,但氛围和买活军依然完全无法相比,基于政治考量和短期利益,出卖长期利益的行为依然无法避免,就像是现在,为了几门大砲他不得亲手出卖教会的长期利益——
但是,看得清并不代表能够挣脱,毕坚信能够设想到故乡的工厂会如何重视这几门大砲,如何去仿制,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该如何摆脱这种政治惯性。只能苦中作乐地强调英吉利和其余国家的区别——西班牙就先不说了,法兰西这里,就算让.阿诺兑换了大砲,他又该如何引起法王的重视呢?有很大的可能,这帮人出生入死,做了巨大牺牲(如果不兑换大砲,那些分数足以让法兰西学者们过得像个皇帝了!),换回来的大砲,由于人微言轻根本就得不到应有的重视和褒扬,还会因为擅自出国而被惩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