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妮儿抿了抿唇,接过了话头,“能吃着干粮,吃个半饱,再跟着学点拼音算数什么的,又有船特特的接到风调雨顺的地儿去,到了就有田,按着要求去种,第一年就能丰产,大米饭能放量吃饱,还有糖也是极便宜的……这是受灾逃亡么?这是出来享福,往福地里过去了!”
其实,安置灾民两个多月,见到、听说了太多惨事,她的心情是有些低沉的,直到此刻,听了父亲的言语,心结方才打开不少,这才有些夸大地说道起啦,又笑道,“其实我们在外头也都是这样说的,总不能大家一块儿哭吧,凡事还得往好了瞧呗!”
“说到这,还有件事,您说可笑不可笑,就说这扫盲班吧,也是好笑,在京畿一带开了那么久,死命的折腾费力,教出来的学生还是笨得慌!还真别说,扫盲班效果最好的就是通州这两个月,您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才就差这么一口气,就差逼自己这么一把就能识字了——这两个月间,涌现出不少人才呢,您就听我给您慢慢说来吧——”
第848章 饿呀 通州.流民们 看了想立刻大吃一……
饿——蚀骨的饿呀!
天已经亮了, 至少在饥民们看来,已到了起身上路的时候, 衙役老爷们也挥舞着鞭子,敲着锣鼓,开始不客气地叫人起床了。“懒骨头!天都亮一线了还不起来?大中午的还赶路不成?晒不死你!”
老爷们的话是有道理的,天气实在已经颇热了,这会儿吃一口早饭正好上路,而衙役班的人其实起得更早,指挥着执勤的流民们做事:第一, 把昨夜用石灰澄清过的河水煮开,至少是稍微加热一下,这主要取决于昨日流民们捡回多少柴火,也还好天气热了,晚上不用烧火取暖,新的灌木也生发出来,柴火还能捡得到, 若不然, 大家都只能喝冷冰冰的泥水,至于说喝下去之后会不会生病, 那就完全是听天由命了。
第二, 就是蒸窝窝头了,这窝窝头是非常粗粝的, 用的大概是掺了沙子的陈年面粉,就这样也放得很少,只是勉强地起到一个粘合的作用,把玉米、土豆粉黏在一起,蒸出干巴巴的小窝头来, 一个窝头不过是掌心大小,配上一点儿黄白的米汤——米是肯定没有的,只有一点颜色证明它的存在,而黄色是河水的颜色,石灰有限,必须节省用量,毫无疑问,喝得最干净,吃得最饱的当然是衙役们,至于流民们,能喝上这样的米汤就已经是衙门大发善心啦,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这话倒也的确不假,若是在往年,灾民逃荒,衙门最多也就是视而不见,不落井下石那都算是好的了,如今年这般的景象从未见过:县里主动派人下来询问墒情,在今年歉收,甚至是绝收已成定局的时候,甚至还派人入村点算人数,组织要出门讨生活的百姓们和他们一起走,筹码更是前所未有——只要跟着他们走,就能管饭吃,不一定能吃饱,但绝对饿不死!
这便是非常有诱惑力的条件了,毕竟今年的旱情来的时机实在不对——它是在春小麦播种之后才开始不下雨的,播种之前还下了一两场雨,让大多数人都心存幻想,把种子给播下去了,便是一场雨也不下了,等到大家确认今年歉收已成定局时,种子粮也都亏损了进去,这让大多数人都处于一个哪怕是要出门乞讨,都没太多粮食上路的窘境之中,因为反复的旱灾,今年连山里的野菜都没有怎么长,摆在他们面前的似乎只有多少年来在这片大地上多次重复的老路:卖儿鬻女当然是可以的,也有人能卖得出去,但在绝大多数穷乡僻壤,大面上来说,最后,大概还是要开人市。
在这个时候,只要肯管饭,叫他们做什么不成呢?往常对于衙门心怀疑虑,组织的一切活动都不积极参加的农民们,这一次也反常地合作了起来,他们在衙役的驱驰和呵斥之下,携家带口纷纷上路——老人们有许多被留下了,一家里留一个壮劳力照顾他们,他们的活路倒是无妨的,因为到底河水还是有一点的,大多数人逃荒之后,留下来的河水就足够这么十个人灌溉一两分的地了,而衙役们也强迫这些壮劳力全部改种土豆,如此,哪怕是一两分的地,也足够把他们养活到来年——土豆是丰产的,老人们反正吃得也不多,饿不死即可,这个世道,能管一口饭吃,不用为了省粮食把自己吊死,老头老太们还奢求什么呢?
除此之外,孩子们几乎都被带走了,女孩儿们也不例外,或者说女孩儿们反而是优先被保证带走的,这倒不出奇,一如既往,在乱世中她们承载了更多属性,食物:在人市之中,女人和孩子的肉都是更受欢迎的,因为细嫩些;商品:作为仆从和表子被贩卖时,女人也比男人的市场更广阔,虽然小倌也很流行,但那是在南面,北面的口味比较传统,而女人毕竟可以生育,所以潜在购买者又多了一些有生育需求的底层男性。
这一次呢,她们被优先带走的理由也很明确,那就是衙役要把他们带去面对的买家(大多数流民都是这样理解的),他们是更为青睐女性的,女性的价格要比男性高,能给衙役老爷们带来更好的回报,所以衙役们非常积极地保证所有女人都被带走。流民们也只能听凭摆布,他们中绝大多数人对买活军的名号一无所知,只有五成不到的人朦胧地听说过特科,大多数人都居住在燕山和大马群山一带,那些犄角旮旯的村子。
在这些村子里,生活可以说是一成不变,只是在几年前,有人想要到村里来开班——简直就是笑话!基本还没弄清这些人的来历,他们就因为班实在开不起来而离去了,村民们和他们的接触实在是并不多的,因为村里的地主老爷们不喜欢这些开班的先生,村人也就不敢和他们有什么接触了。因此,他们中绝大多数人对于自己将要面临的一切非常的茫然,唯独的幸运,是他们生活在京城附近,所说的土话大抵离官话还相差不远,只是带有一些语调上的差别,如此,还不至于离开家乡没多久,就突然变成了聋子和哑巴。
但是,没有办法,必须离家,不然真的没有东西吃了,饥饿,成了所有人生活中最高的主旋律——饿,实在是太饿了,这种饿要远超过平时的轻度饥饿,而是一种恐慌而绝望的饿,当然了,在这样的地方居住,饿肚子太常见了,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有谁能真正吃饱的?
哪怕是壮劳力,在家中拥有优先采食权,看着面黄肌瘦的家人,也要压抑自己的食欲,否则家里人恐怕真的会饿出毛病来,他们充其量也只是吃到有力量去干活而已,真正充分满足食欲的日子,几乎是不存在的,就算是过年也不能撒开膀子大吃大喝。再加上这几年的天候还非常不好,若不是村子里经过德高望重的地主和宗老们,引进了土豆和玉米,他们恐怕早就要慢慢地饿死了,人在很饿的时候还要去干活,就会容易生病,生了病可不就只能在家里等死了么?
有了土豆和玉米,勉强补上了这些年天候带来的麦子减产,他们的胃口也被养大了一点,但饱足依然是永不存在的幻觉,这些杂粮能顶肚子,但却止不了馋,人们的胃口仿佛变得越来越大,怎么都吃不饱,吃杂面馍馍,若是白面多,吃上一个,当时不觉得什么,干起活来能顶个一两个时辰的。可吃这些杂粮,当时吃下去觉得饱了,可一干起活来,很快手脚就没有力气,这时候胃里还不算空呢,可就非得再吃点粮食下去才有力气,久而久之,胃被撑大了,又觉得消化过于牢乏似的,还添了胃病。村子里很快就形成共识,这些杂粮损胃,还是不能大种,得和麦子配合着吃。
但是,今年连这些损胃的杂粮,都填不饱肚子了,绝大多数人家上路时,带走的是家里仅剩的残余,他们把玉米碴子磨成粉带在身上,家家户户分到人头,只有个十几斤的——若是不走,衙门不管饭,这十几斤吃完了,那就只有开人市!把家里的亲眷卖进人市里,换来一些血做的粮食,上路去别的地方讨个吃口!
谁也不想吃这样的血粮,就算是最凶恶的地主,也不会主动去开这样的人市,饥民们以前所未有的组织度别离了家乡,上千人在一两个衙役的指挥下服从地行动着,只要每天一早一晚两个窝窝头能供上,他们愿意满足衙役们的一切要求,对他们的皮鞭、特权予以极大的忍耐,甚至在感情上还表示理解,觉得衙役们说得不错:“若不是为了活你们的命,我们费事走这段长路?背井离乡到处地受气,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懒汉们!”
这话的确不错,衙役们也实在是辛苦,离乡之后,他们要每天早起盯着供饭,鞭打着不许做饭的女人们偷吃,还要奔走在队伍前,去和途径的县城交涉,甚至每天捡柴火打水的地方,都是他们陪着笑脸确定下来的,因为现在京畿道到处都是组织南下的流民,去通州、天港、莱芜各自不同,如果任由流民们在途径的官道两侧打柴用水,县城百姓将很快无柴可烧,所以县里的百姓哪怕不逃荒,也必须组织起来看守自家的燃料资源和清洁水资源,这也是流民们只能喝河水的原因——井水还有一点儿,但不是他们能配喝的!
打通道路之后,衙役们多少也要维护一下队伍的秩序,不允许其中出现抢劫、斗殴和其余恶性案件,同时要严格护好运粮的车子,不让流民们前来偷窃。说实话,区区三四人,要完成这么多任务实在是有些困难的,或许是因此,衙役们严格地控制了流民们的食量,每天一早一午,两个窝窝头,绝不会让他们吃饱,就让他们这样勉强不饿死地往前跋涉,除了跟着大部队行走吃饭之外,兴不出任何一丝其余念头,满心只想着——
饿呀,真是饿,肚子空空如也,一碗热汤,一个稍微干净能入口一些的窝窝头,这些在从前的生活中大概能保证的饭食,如今也成了梦寐以求的美食——能吃饱,不,不,只要不那么饿,只要不那么饿,真的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一些丑陋的事情因此发生了,人们为了能多吃一口,什么事情都愿意做,那些还有些余粮带着上路的家庭们成了香饽饽,周围的人狂热地讨好着,供应着他们,妇女们愿意为他们张开双腿,甚至男人们也愿意,只要有一口吃的就行!
粮食,在这条队伍里带来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但此时拥有粮食的家庭们却根本不会把它们拿来换取任何一点服务,他们非常谨慎小心地守候着自己的粮食,宁可看着孩子因为消化不了那粗粝的窝窝头,饿得气若游丝,或者便秘得哇哇大哭,需要父母用手去挖出秽物,也不愿意施舍一口细粮。每天早上,他们用烧开的黄米汤冲一点儿米粉,或者把出门前打好的面饼子撕一点泡软,优先供给自家的孩子和老人,这是他们自家人活下去的倚仗,或者是因为好运,或者是因为平时的谨慎和简朴,在这样严酷的环境里,他们便比别人多了不小的优势,多出了活下去的希望。
实在是饿!饥饿在这支队伍里造就了不少的隔阂,使得人们以家庭为单位紧密地团结在一起,但家庭成员之间却也默然生出了分期,甚至是四五岁的孩子,都无师自通地开始提防起了自己的父母,他们哪里还敢再捣乱,乖顺得超出寻常,绝不敢给父母一点儿借题发挥的空间,生怕自己的窝头被父母以惩戒的名义夺走,那么接下来便是漫长而难熬的空腹时间。
甚至在兄弟姐妹之间,他们也对一口窝窝头斤斤计较,哪怕是便秘到拉不出屎,也得吃掉属于自己的份量,就算是死也不能饿着走——甚至是只有三岁的孩子也明白了什么是饥饿,什么是死亡,虽然他们还不能从形而上学的角度去思考,但却已然接受了自己正处在死亡和饥饿的高度风险之中——他们甚至还能预测到自己死亡后的命运,如果运气好,还能留个全尸,因为衙役们是要求流民们把死尸埋起来的,不许他们分食,但若是运气不好呢?那就不好说了,在黑夜里,他们睁着夜盲的眼,恍惚地察觉到一些动静,那时候母亲会把他们的眼睛捂起来,要求他们不许看——母亲总是能信任的,可那也是从前了,如今,有些时候,吃掉自己孩子的人里也有母亲的一份儿呢。
胃肠蠕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巨响,仿佛一只不知餍足的饕餮正在咬牙切齿地空嚼着,人们早已习惯了在这如雷鸣一般的响声中醒来了,他们默不作声,收拾着行李,推起了自己的独轮车,轮流到早饭点面前领了窝窝头,拿随身的水囊灌了黄泥米汤,一边吃一边迈起脚步往前行走,他们闻不到食物那让人不愉快的土腥味和霉味儿,当然也闻不到自己和他人身上的异味,所有的感官都已经变得迟钝,被空虚的肚肠给占满了,他们甚至失去了对前景的盼望,余下的只有往前行走的本能——昨天恍惚有人说起,今天就可以到通州了,但人们已压根不记得去盼望,就只是麻木地往前走着。
但这天他们毕竟是到通州了,大概半下午,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地里,衙役们带他们偏离了官道,来到了一个芦苇荡里,这处地方大概是有人曾经住过的,留下了一地的狼藉,明显是人类生活的痕迹,不过除了垃圾之外,倒也还有些可用的东西,譬如说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稻草,一团一团地铺在地上,虽然肮脏,但至少要比完全席地而卧好得多了。还有几个粗制滥造的木棚子——很显然这是施粥用的,人们甚至还看到了灶台的痕迹。
“这段时间你们就住在这里,等船期南下!”
衙役们如此宣布着,却并看不出很高兴的样子,因为他们也不能脱身回去,得把这些人都送走了才好,不过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现在既然你们已经到了,食物也还有些剩余——从今日起,窝窝头给你们加到一日三个,能让你们吃饱些了。”
如果是足智多谋又有些见识的村民,这会儿大概能意识到,敢让他们吃饱,多数是因为通州这里有兵了,人数还不少,能真正地镇压住他们,包括把他们分在通州郊外的芦苇荡里,也是害怕流民们彼此碰在一起,增加管理的难度,因此要把他们给分开,但这会儿所有人都饿得头晕眼花的,没有人有余力思考,他们甚至都感受不到高兴,所有的感受只是随着这个宣布而陡然上升的欲.望:饥饿,饿呀!能多吃点了,快吃呀!
若不是衙役们宣布之后,立刻就发了一轮冷窝头,恐怕立刻就能掀起一波叫嚣的浪潮来,流民们默不吭声地狼吞虎咽着,这一轮窝头下肚之后,他们的胃又饱又胀,有些人开始打嗝了,仿佛他们的胃口很小一样——但其实他们依然还是非常的饿,这种嗝解不了他们的馋吻,他们还渴望着吃些别的什么,尽管他们现在想不起那是什么。
好消息还不止这么一个,大家都吃完了之后,外头来了新的一批老爷,和旧老爷们商量了片刻,便宣布了另一个消息,那就是从明天开始,他们有另一种食物可以吃了——热腾腾的玉米碴子粥,稠得立筷子可以不倒,而且,还配给一点咸菜——盐!很多流民立刻意识到了,他们非常渴望的食物中也有盐的一份。
这一次,人们真的想欢呼起来了,但自古以来,好事多磨,衙门的赈灾粮哪有那么好吃的?很快,他们又得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这个玉米碴子也不是人人能吃的。
“之前京畿扫盲班,咱们这有人上过没有?”
新来的老爷们朗声问着,灾民们面面相觑——一半人不知道扫盲班,一半人还模糊的记得,但毫无疑问当然没有上过,只有寥寥几人站了出来。
“上过几日……”
“会一些!”
“我是毕业了的!返乡探亲,带着家里人逃过来的!”
“好!”
毕业了的那个流民,立刻被奖赏了一块米饼——大概是用大米加了点浆糊烙的,总之能结在一起就行,老爷们也宣布了玉米碴子的门槛,“能学会十个拼音的人,可以吃碴子粥,把拼音都学会的人,能加咸菜,学会了十以内的算数,能吃上米粥!若是从扫盲班毕业了——被选拔出来做事了,那就有米饼吃!”
人群立刻轰动了起来,流民们眼睛腾地就开始发红,这些几辈子以来远离教育,甚至在一年以前还对扫盲班嗤之以鼻,认为毫无作用的农民们,忽然间把他们过度旺盛的食欲找到了一个缺口,他们的饥饿主宰了他们的脑子,跨越了一切偏见和顾虑造成的藩篱,让他们压根不再恐惧改变,认字、学习——当然是个改变,而且未必是好的改变,他可能会让一个农民变得不再安分,反而失去了自己已有的微小基础,但现在,这一切顾虑全都不再存在了,饥饿主宰了他们的大脑——
饿呀!他们想,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他们狼一样地垂涎着那个流民手里的大米饼,在鞭子的威吓下勉强保持着自己的理智,不上前争抢,这会儿他们所有人生平头一次兴起了如此紧迫的学习**,他们已经要不顾一切地学习起来了,特进士们穷尽所有办法也开不起来的扫盲班,在如此艰苦,学员条件如此恶劣的情况下却开得如火如荼,人们想尽一切办法拼命地学习了起来,因为他们——
第849章 特异现象 通州.卫妮儿 特进士们的晚……
“七天时间, 基本上就全面拼音脱盲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五月底六月初,天气已经热得厉害了, 河岸两边散发着刺鼻的臭气, 那是河底的淤泥露出来之后, 被太阳暴晒所产生的气味,这股味道这阵子蒸腾着氤氲了整个城镇, 人们甚至已经习惯了,可以面不改色地在这样的气味中进食,同时俯瞰着河底蚂蚁一样劳作的纤夫:漕运停了, 漕帮现在无事可做,但朝廷却不能让这些纤夫没有收入, 跟着饿肚子, 现在的局面已经够乱了, 再加上漕工的话, 那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通州这里, 官府——其实是特科从内库要到了一部分钱,衙门也把原来要拨给漕工的银子拿出来一部分,至于剩下的一部分银两,那要拿去天港付海漕的运费, 海漕兴起之后, 河漕的油水就少了极多,余下的一大部分,可以说是给百万漕工的稳定费, 让他们不要在运河两岸闹事,能够保证通航。此时此刻,这笔银子再加上特科要的预算, 也勉强能让运河两岸的漕工们都有口饭吃,当然,人不能白养着,多少也让他们做点活儿。通州这里,便让纤夫们去清理淤泥,又组织了附近村落里的农户,让他们用很低的价格来买走这些河底泥回去肥田,官府不插手交易,卖多少钱,都让干活的纤夫们自己分了。
说实话,这是惠而不费的事情,对官府来说,无非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再叫小吏去跑个腿罢了,河底泥对于通州城镇百姓来说一文不值,但却是农户们争抢的好肥料,北方贫瘠,肥料难得。农户们一知道消息,便巴巴地赶来了,担出来的泥,都过不了夜就叫他们分了去,如此一来,多少也对城里的空气有帮助,否则这些泥料担上来之后还要更臭,百姓们的日子该如何过呢?
但是,就是这样简单的思考,却也让通州衙门在百姓心中声望日隆,百姓们一开始甚至不敢想象,衙门主动兴事,居然为的不是从中牟利,而是真正给城里城外的黎民们都带来了好处,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他们甚至开始打听,通州是不是换了主官——难道新来的主官,是海青天那样万家生佛的大清官不成?
在知道了主官没换,但此事是特进士们主导之后,特进士们一下就感觉到,自己在通州的工作局面完全打开了,包括对于女官们本来的避忌和议论,在民间消弭的速度也是飞快,现在,通州周边村子里的百姓们,对于特进士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简直有点儿盲从盲信的味道了——这会儿是没有功夫了,但卫妮儿和几个手下都认为,倘若在周围村子里再开扫盲班的话,相信大家绝不会和之前那样冷漠的,至少会有一般的村民试探着过来接触入读,即便地主们的反感依然存在,也会有人敢于冒险的。
当然了,现在,如果从扫盲班毕业人数来计算业绩的话,他们也根本不必下乡,通州这里,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产出着扫盲班毕业学员——如果不是他们很快都要被送去买地的话,不出一年,京畿地区常住人口的拼音扫盲率,必定会显著上涨。
这些被调集到通州的特进士们,彼此谈论起来也都是有些不可思议的,“才七天,26个拼音全认得了!我都蒙了,这啥意思啊,啊?以前的课都是白上了呗?三个月都未必能全记下来的,在这就七天,一个流民营的人就字母全识——快的那些甚至两三天就字母全识,到第七天都基本可以熟练拼读了,就这些还是多少日子没吃饱饭的!”
“之前不是说,人没吃饱会变笨吗?那我就要问了,这变笨的人,学习速度都这么快了,要是没变笨之前又该有多快啊?!合着这大山旮旯的村子里,住的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贤才是吧,京城,啊,通州、涿州、枣县……这周边的州县,住的都是蠢材不成?都得一个月才全识字母,三四个月熟练拼读,要学会百以内的加减,更是非得半年不可……这样的速度其实是因为他们笨喽?”
“那也不能这么比吧。”
一天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特进士们回到食堂这里,聚在一起吃他们的晚饭——他们当然不必和饥民一样吃杂粮窝窝头,连玉米碴子粥都是好东西,这些进士老爷们喝的是井水,也能吃上精面馍馍,每餐一个蛋那也是肯定可以保证的,就这样,他们还以简朴闻名遐迩,让上下官吏们都暗自佩服:
虽然说,如果在买地,饮食上如此明显的区别,尤其是主官和吏目的区别,会有脱离群众的非议,但这里是敏朝,百姓们易子而食,衙门里官吏大鱼大肉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特进士们在灾区,一餐只要求一个鸡蛋,毫无疑问,那都是海青天级别的清官。这也就难怪这次赈灾中,特进士们在民间的声望都有了极大的上升,甚至很多时候,百姓们隐隐只听他们的调派,反而对原本的衙门不屑一顾,抗拒心理越发严重了。
当然了,在这些特进士们自己来讲,除了那些高门大户出来的之外,一顿能有一个鸡蛋,随时□□米精面,生活质量其实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特进士里如卫妮儿这样出身的不在少数,他们入仕之后,也没有享过什么大福,一般都是奔走在地方州县,从事扫盲班工作,做的活和小吏无异,生活条件也比较艰苦,这锻炼了他们的承受能力。
比如说,这会儿河岸两边臭气熏人,县老爷不在自己的房间里熏过香,他是吃不下饭的,这些特进士们,拿纱布口罩一蒙脸也就不怎么当回事了,这会儿更是可以在若有若无的臭气中吃晚饭:一人两个大馍馍,一小盘香葱鸡蛋,一个攒心盘放在桌子中央,上头分了几个格子,分别放了辣椒酱、干黄酱、甜面酱、榨菜疙瘩、酱甘露……都是下馍馍的咸菜酱料,一人再来一根黄瓜,一碗清得没有油星的海带豆腐汤放在一边,大家想喝了自己打。在卫妮儿来讲,她在家也就这么吃,还没鸡蛋黄瓜呢,这会儿黄瓜新下来,价格还高,得等老了价格便宜了,卫家才大量买回来,吃不完的做成咸菜,能搭配着吃上一年的。
都是劳累了一天的人,基本上三点多就要起来了,现在通州内外随时保持了二十万左右的住民,超出平时的十倍,食物供应和治安保障是重中之重,特进士们搭起来的班子却只有三十人,这几十个人要管好二十万人,保证食物能供上,不出乱子,还能顺利和买活军交接,拿到买活军那里的收条,缴纳给京中,便于两边结账,每天就已经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但别忘了他们还要组织开扫盲班!
这已经完全是超负荷的工作任务了,但要说削减又哪有这么简单,虽然扫盲班毕业的灾民能换来更多好处,但教育在食物和治安面前只能让步,特进士们都是做好了扫盲班质量极低,教学效果极差的准备的,他们从京城撮了一百来个声音洪亮,发音标准,扫盲班毕业的百姓,临时任命为老师,让他们分散开来给灾民上课,其实最主要就是给大家找点事情做,别闹出什么乱子来,根本就没打算能让饥民们学到什么。这是和买活军学的手段,给百姓们设计出一个竞争制度,百姓们能在学习上进行竞争,就不会想用其他更激烈更容易造成伤亡的方式来竞争,就算偶尔有人破戒,人数少,那也就好管了。
没承想,这些新晋的扫盲班老师,报上来的成绩却是非常的喜人,一开始大家甚至以为这是在制造政绩——这些人都没有当教书先生的经验,不知道开扫盲班正常的教育速度是怎样的,就想着往高了报,一人如此,别人攀比,就造成了这种普遍高报的现象,对于大多数都是从扫盲班开始仕途的特进士来说,这种数字一看就假得可笑,怎么可能呢,随便来个人教一教就有这个结果,那之前几年的扫盲班难道都是傻子教傻子,这才怎么都教不会?
本来是想着敲打几句,把这一期数字作废,不过,在随机抽取了几个号称字母全识的饥民,加以考察之后,大家不由得就沉默了——还真是没弄虚作假啊,字母真都能认得了,发音还很标准,甚至,如刚才众人所言,有些聪明的都已经可以做到熟练拼读了……
这还不是特例,整个通州扫盲班都是如此,教学进度快得飞起,简直就和假的一样——有些流民,按他们自己说,还有周围同乡的佐证,三五辈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对学习也没有丝毫的兴趣,如果从前进村开扫盲班,他们就属于入学老大难的那种,嘿,您猜怎么着?都已经超过熟练拼读、简单计算了,不到半个月功夫,千以内的加减完全熟练了不说,还有直接掌握了四则运算,把乘除也一并拿下的!
这你和谁说理去?也就难怪这些扫盲班起家的特进士们,谈到通州扫盲班的速度,多少有那么一点儿酸溜溜的困惑了,卫妮儿的老相识钱生生,此时已经吃完了一个馒头,正喝海带汤呢,因也说道,“确实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若说这些饥民是为了一口吃的苦学,那我们可也没少苦学过,我不知道旁人,我读书也是和挣命一般的,但速度也都没那么快呢!”
她这话,别人都不知道缘故,卫妮儿是晓得的,钱生生和她一起先考了一届,那一届没有考上,但是把教材带回了老家去,在家人准备给她发嫁时,又传来了要再考一届的消息——这特科招考也不是三年一次,因为前几年的缺口太大,都是半年一次的,也有九个月一次、一年一次的,频率其实很密,卫妮儿等同年,又给钱生生寄了笔记去,钱生生咬着牙读了半年的书,第二届考出了女进士——
这半年说她是挣命一般的读书,那是真的不假,头一届出了考场感觉不好,她当时就想跳河,可见心思有多坚定了。如今倒好,她考出来了,她妹妹钱来来也在带挈之下考出了女进士,在涿州做事,两姐妹都成了特科官身,钱家改换了门楣,许多问题自然也迎刃而解,不过,钱家姐妹素来也还是最简朴的,因为她们本来是为了还债要被嫁人,这会儿不成亲了,那自然要努力攒钱,早点把债给还了。
她说连她也比不上饥民们学习的效率,这一点卫妮儿是相信的,她对这件事也考虑过一阵子,认为是很离奇的现象,因道,“听说买地那边起了一座大学,专门研究这些千奇百怪的问题,也不知道通信地址是哪里,不然还真可以写信给他们研究一下,为何饥民学习效率这样的高,甚至还出现了好些完全可以形容为天才的学生——我心想,大家学得好,其实想想也不难理解,扫盲班教授的知识,以我们现在回头去看,当然是简单的,如果这个程度的知识,现在叫我们再去学的话,速度只会比灾民更快。”
“但当时学习,速度为什么慢呢?自然是因为当时不能专心的缘故,没有人一开始学习就是争分夺秒、全心全意的,都是学了一段日子,发觉自己有天赋、有兴趣,才会逐渐加码。这和灾民们的情况当然截然不同了,他们从前在老家,是拿剩余的精力,三心两意的学习,效率自然极低了,又没有应用的基础,今儿学了明日就忘,要一再反复才能烙下一点点的印象。”
“可是在通州这里,一来么,没有别的事情做,劳动也是很少的,二来么,这又和入口的吃食有关,那肯定是把仅有的一点精力,拿来全心全意的学习——而且周围所有人都在学,都在背,每天都处在那样的环境里,互相影响,都是成年人了,脑子多少还是有一点的,又不是什么真正困难的东西,二十四节气都记得住的,二十六个拼音,想要全识,那还真不就是几日的功夫就顺下来了?”
卫妮儿这么一分析,大家也觉得有理,都曾经是做过扫盲班老师的人,谈到教学,很有话说,大家都感到对于教学的形式、效率、窍门,似乎也能总结出一门学问来,是值得专门去研究的。两种扫盲班的效率差别,就是很好的例子。可惜的是,他们找不到这样的书,也不认识研究这种问题的学者,那些老式的文人,遇到事情就之乎者也,想从经典里去找依据,这种作风也并不合特进士们的胃口,他们渴望得到的,是对这种社会现象更……怎么说呢,更买地……更科学,对,更科学更实在的解答!
“若是那个什么大学,也管这个就好了,知道地址的话,还能写封信去问一问。”
当然,写信去探讨这个问题,想要得到回音的可能性是很低的,大家也就是姑且一言而已,这种需求是否得到满足,倒并不影响他们展开工作。不过,人多了以后,办法也就跟着多了,有个上个月调过来的新科特进士,资历较浅,刚上过两期扫盲班,对这个问题就非常的困扰,卫妮儿的解释,他觉得有道理,但没有完全信服,“这个或许能解释学习效率的普遍提高,但为何会涌现出这么多学得极快的才俊呢?尤其是数学,大家也都懂的,这东西还是看天分的,有就有,没有就是没有,就咱们通州,几个月间陆续出了有十来个数学特有天赋,甚至令人印象深刻的天才了吧!这又该怎么解释?”
“这……”
就连卫妮儿也无法回答了,事实上她也觉得这件事很蹊跷,甚至进京时还特意汇报了这一点。大家又议论了一会,都没有拿出个说法来,便有人道,“要说往买地送信提问,只怕不会有什么回音的,但我有个朋友,之前……嗯,南下求学了,现在就在山阳道运河段办事处做事,他在数学上也有特长,又有人脉,是我们比不上的,不如写信把这件事提一提,没准他那边也好奇起来,便写信给他的师长去问,还真能给我们一个答案呢。”
她这话里的意思非常明显,这个‘朋友’并不是南下求学,而是直接投买了,一时间,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尴尬,彼此相望着——这,作为皇帝依赖的特进士,和投买者频繁通信,是不是有点儿犯忌讳了呢?
倘若是老式的官僚,大家又不是同年,也不是同乡,互相共事而已,交浅不言深,绝不会有人指出此举不妥,背地里写信议论倒是有的。但特进士又不同于老式进士,因为种种缘故,他们彼此间非常团结,便有人对这个小年轻指出了这一点,小年轻刘满儿倒不以为然,摇了摇头,“怕什么!”
她压低了声音,对众人神神秘秘地道,“你们听说了没有,这一次运河遭灾,百万漕工饮食无着,内库拨下来的银子,在京畿一带是归我们特科调用,可再往南去,你们猜,由谁来管着?”
“不是河漕衙门么?”
“给他们?那不贪走九成才怪!”刘满儿神秘兮兮,只是摇头,见众人逐渐多少有些了悟,这才轻哼一声,解开了谜底,“就是给了运河沿岸买地办事处的人代管!你们说,连皇爷都和买活军浑似一家了,我们在买地交几个朋友,又怎么谈得上是犯忌讳呢……”
第850章 咸饭团 济州府.流民 流民们进了山阳……
“都排好队, 按着规矩走!谁敢乱了秩序的,当即打杀,都排好队, 排好队啊!”
带着刺耳的滋啦声, 一根长杆被竖了起来,绑在长杆上头的铁嘴巴——一个能传音不说, 还可以把声音放得很大的铁皮喇叭, 向着下方缓慢移动的人流不断地输出着告诫, “跟着脚步节奏,一二一、一二一!加把劲, 中午前到了营地就有绿豆汤喝了!还有咸饭团——饭团上头还洒了鱼松呢!美不死你们这些砍头汉!”
这恩威并施, 威吓过后又带着笑意, 描绘起了中午的美餐,但这声音所描绘的画面,实在是有点儿太好了, 倘若不是最后一句打趣般的叱骂, 流民们几乎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尤其是那些在通州呆过一段时间,被安排沿着运河段徒步南下的流民, 这会儿对买活军的富庶才算是有了一点认知, “能吃上浓浓的杂粮粥, 已经惜福了, 咋, 山阳道这边的灾民还能有咸饭团吃?若是这样还南下做什么!吃上救济, 过了今年不就照旧返回老家去了?”
“说这啥话呢,被买活军管起来了,让你走, 你还敢不走?”
打从通州离开之后,流民队伍的成分就变得复杂起来了,出现了若干小头领——这些在通州生活了一段时间,受了最基本的纪律培训,并且扫盲班毕业了的灾民们,他们虽然依旧衣衫褴褛,但脸颊上已经挂起了一点肉影子,眼神也比之前要明亮一些了,更重要的是,他们似乎非常自然地完成了从农民到买活军活死人的转变,虽然还没有踏上买地,但思维方式已经发生了转变。
这群人不再结队一起走,而是普遍被任命为小队长,分散开来,去管理从通州南下到山阳道安德府这段路上逐渐汇入的流民,教导他们跟从规矩,听从特科吏目们的指挥:进入山阳道境内之后,特进士的数量就急剧减少了,山阳道的流民和京畿的来源就不一样,京畿流民是特进士们在干旱发生之后,主动深入到村子里挖出来的,是以村落为区分,一开始就听从衙门的领派。山阳道这里就不同了,他们多是以宗族为单位,自发性地从老家赶出来的,一开始其实没有明确的目的地,都是往府城、沿河港口汇聚,想着那里要富庶一些。
山阳道的官员对于这种迁徙,反应普遍非常的缓慢,最后,还是少量特进士们站了出来,和安德府、清渊府这些运河港口的买活军办事处联手,促使衙门吏目们出面组织流民,普遍迁徙到安德府外,而买活军办事处则从这里开始接手,安排人员行动,一部分去莱芜坐海船南下,另一部分则和通州这里的徒步部队汇合在一起,继续南下前行。
考虑到安德府的承载能力和存粮远低于通州,山阳道流民就没有通州流民那样,还能住一段时间,先行教育一番的条件了,只能以盲流的身份被贱卖给买活军,价格起码要少了三分之二,也是因此,除了少数本就拥有扫盲班水平的山阳流民也被选拔去做小队长,其余的队伍就只能由京畿流民来率领,还有一点是不得不注意的——京畿流民的官话说得好,这也是不容忽视的优势,山阳道这里已经有很多百姓说不好官话也听不太懂了,对此,流民队伍给予的反馈是残酷的,听不懂官话,又记不住规矩,无法沟通的那些人,第一次触犯规矩被呵斥,第二次触犯规矩被鞭打,如果还有第三次,那就直接抓起来,送到衙门牢房里去,在这种情况下,就等于自此和家人分离了!
很残忍,甚至可以说是蛮不讲理,因为有些人接二连三的触犯规矩很可能也并非故意,只是习惯难改,或者本就糊涂。但这就是流民队,有过逃荒经验的人都知道,如今这样到了地头有饭吃的逃荒,已经是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来最轻松的一次了,甚至它都不该叫做逃荒,可以叫做是迁徙了!
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队伍里,没有什么网开一面,没有什么公道公平,要的就是绝对的听话,只有听话服从,才能跟上大部队,那才有活下去的可能,被群体抛弃的人——还想着被放回家乡么?真当衙门是吃素的,会把这些还有力气长途跋涉,身无分文却又饥饿难耐的大老爷们放回乡野里去,让他们祸害府城周边暂时还算是安稳的乡村?
想太多了!按照如今特科衙门的做事风格,这些学不会听话的人,最后很可能就是这样不知所终了,反正回家是不能的,流民大部队也不要了,他们大约最终也会化为一具在灾年司空见惯、微不足道的饿殍,不知在哪里被野狗给啃吃了吧!
山阳道的流民,身体素质普遍要比通州流民更好一些,宗族在紧迫的年代,毕竟给他们带来了一定的竞争优势,能成群结队地走出家乡逃荒的,都是强者,不过,他们却不会因此就和官府对着干——也正因为他们有主心骨,没有那么饿得发狂,理智犹存,便都还知道,和官府对着干,是不可能有好果子吃的。
只要还有一口饭吃,这些宗族便很容易妥协,而他们也能遵守规矩,只要有一个人能够领会,便可以确保其余人都知晓听从,如此一来,尽管管理的人还是那么的少,而流民还要比京畿那一带强势很多,但迁徙路上,到底还是保留了比较良好的秩序,他们从安德府一路前行,忍耐着越来越稀薄的粥水,慢慢地来到济州——在这里,流民们第一次见识到了扩音喇叭,还有那虚无缥缈的,咸饭团的许诺,因为在济州,买活军就正式接手流民处理了,办事处拿了敏朝朝廷的钱粮,接过了把人送到买地的责任,济州也是特进士的一个界限,再往南去,就没有特进士在州县里任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