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她此时还是八岁的身体,一穿越过来因为接受不了直接就死了。
此时此刻正躺在怀溪殷家小院的填漆床上。
肉身正在死。
灵魂在做梦。
第109章
就在殷莳陷入庄周梦蝶的自我怀疑时,槅扇门外婢女通禀:“翰林,少夫人,姨娘过来了。”
沈缇和殷莳同时抬头,四目对视。
应该是现实,殷莳想。细节太翔实了。她连沈缇表情的细微变化都看得清清楚楚。
有些遗憾。
如果是梦,可以醒可以死。
现在醒不了,死不敢。
继续苟着。
两个人同时要起身。
殷莳手探过了榻几,拽住了沈缇的手臂:“我去。”
你去干什么去呢?去叫冯洛仪守规矩,去给她当头一棒去吗?
殷莳觉得考虑到刚才他们两个人正在沟通的内容,可能性还挺高的。
沈缇真干得出来。
想想不可思议,这种古代封建男人,对自己的爱人这么严苛。
“你在这边坐。”殷莳说,“我和她去东次间里。”
此时此刻最好不要让沈缇和冯洛仪碰头吧。沈缇要是真的在璟荣院发作起来,冯洛仪那小身子板,风吹就倒的模样,殷莳担心她会吐血。
有时候一些严重的情绪刺激是真的会吐血的,并不是影视作品杜撰的。
殷莳下榻出去了,从西次间里出来。
冯洛仪站在明堂里,袅袅娜娜,弱不禁风,手里抱着个包袱。
从上个月二十五那日见过一面后,三十那日殷莳去大仁寺花会了,初五那日又是端午去看龙舟了,竟有十来天没见了。
大宅,就是这点好,可以想办法避免碰面。
“冯氏。”殷莳唤了一声。
冯洛仪屈膝:“少夫人。”
殷莳脚步没停:“跟我来。”
她向着东次间去。
冯洛仪看了一眼西次间槅扇门挂着的帘子,转身跟上殷莳进了东次间里。
传统的房舍是左右对称的。西边的次间、梢间是殷莳的日常起居和寝卧。
东边则是可以待客的。
东次间、东梢间和西侧面积大小是一样的。但是并没有用槅扇门把次间和更里面的梢间隔开,分成了起居和寝卧的区域。
而是为了更宽敞地待客,只做了黑漆落地月洞门框,没有门。整个次间、梢间的空间是联通的,并且为了避免客人尴尬,没有做净房。如客人有需要,便去外面厢房的净房。
因此进深全部利用上了,空间显得特别宽敞。
其实客人是极少的,沈家只有沈缇一个独子,根本没有妯娌串门。这两个房间的待客功能,至今殷莳还没用过。
日常也是可以用作起居的。但西次间也不拥挤,且跟寝卧紧挨着,对殷莳来说特别便利。
她日常就在西次间里起居,到东边来的时候很少。
冯洛仪打量着这房子,第一感觉是“真大”。
这是主人房的规格。
她从前在自己家里住的闺房,也比这个高度矮,面积也小。
如果她嫁……冯洛仪闭眼,狠狠把这些无用的念头驱逐出脑海。
这些“如果”正在杀死她。她知道的,只是没办法。
殷莳坐到了榻上,对榻几对面抬抬手:“来坐。”
冯洛仪微一屈膝,谢过了,坐到了榻对面去。
殷莳问:“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
冯洛仪清幽纤秀,殷莳跟她说话,总是不由自主地放轻声音。
冯洛仪垂首,轻声道:“我是来与少人认错的。”
殷莳道:“是给夫人做鞋那个事吗?”
冯洛仪眼睫轻轻一颤,抬起眼,殷莳正看着她。她垂下眼,承认:“是。”
她站起来:“原是我逾矩了,翰林知道后,十分生气,斥责了我。我十分羞愧,躲在屋里不敢见人。左思右想,还是该来给少夫人认错。请少夫人责罚。”
站在那里,垂着头,双肩瘦削单薄。恍惚是被老师罚站的高中女生。
倒推年纪,那年家变,她应该十四岁未满十五。而沈缇的人生计划是十六岁乡试,十七岁会试、殿试,而后才论婚姻。
那时候她和她的母亲一定都以为还有时间,还想着让她享受少女时代最后的轻松。
出嫁前由母亲亲自带着,手把手教她理家细务、传授人生经验的最关键的那段教育,应该是没有完成。甚至可能没来得及开始,她就失去了家,没了娘。
成了惶惶小兽。
“冯氏洛娘。”殷莳肃然道,“你真的知错了吗?”
冯洛仪垂首道:“是。”
殷莳道:“好,那你与我说说错在何处。”
冯洛仪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错在,不该枉顾身份,僭越妄为,坏了规矩。更不该……”
“冯洛仪!”殷莳打断她,“你是什么身份?”
冯洛仪嘴唇微抖。
“我,”她道,“我是翰林的妾……”
可她以为的羞辱没有来。
殷莳坐在那里,冷声道:“可你还曾经是翰林的未婚妻。”
冯洛仪霍然抬头,对上的殷莳的眼睛。
殷莳看着她:“你是夫人亲自相看过,亲自选中的媳妇人选。冯家坏事,沈家收留了你,又给了你妾室的身份,护你后半生平安。”
“这天大的恩情,你便是给夫人一天做一双鞋都是应该的。旁人知道,只会说一句冯氏洛娘,知恩图报。”她说,“你只要大大方方来到我面前,告诉我这是你孝敬夫人的。我便亲自带着你到夫人跟前去。”
冯洛仪的瞳孔放大。
“夫人见了你我二人和睦,再知你对她的孝顺之意,定是心怀宽慰。说不定那鞋便要直接上脚。”
“待翰林回来知道了,只有夸你,决无斥你的可能。”
“夫人更是会心疼你,必时时提点我,对你多加照顾。”
“婆母有命,夫君期待,我必然对你更加上心,必不叫他二人失望。我自己也博一个贤惠、宽厚的好名声”
“如此,皆大欢喜,无人不满。”
冯洛仪的瞳孔放得很大。
殷莳道:“现在,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冯洛仪嘴唇动动:“我……”
这明明是她能想得到的法子啊。
这才是正经的路数。
殷莳面容冷肃:“你错在,心思不正,行止鬼祟,失了磊落。”
“冯洛仪,妾是外界加诸于你的身份。但你究竟要做什么样的人,由你自己来选择。”
“你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可对得起你曾经读的书,接受的教化?母亲的期望?”
冯洛仪耳朵嗡嗡。
沈缇沈跻云的正妻小殷氏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威严,每一句都砸在她的心上。
她选择做了一个怎样的人呢?
鬼鬼祟祟,偷偷摸摸。
小妇作派!
殷莳看着她秀丽面孔苍白,浑身上下都是破碎感。
这种想岔了自己掰不出来的年轻人她见过好几个。年轻是多美好的东西啊,因为年轻,她总是愿意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她也会像这样叫破他们自己看不破的东西,希望这些年轻人能突破迷障。
作为年长者,她会伸手撬动一下,但各人能如何还得看自己的造化。
并不是每一个能可以的。有人低头认错,有人忍不住哭泣好像回到学生时代,有人始终想不通,辞职信摔到她面前,忿忿摔门而去。
尽力了,随他们。
“冯洛仪。”她问,“你现在知道错了吗?”
冯洛仪死死咬住嘴唇,手紧紧攥着包袱,点头。
殷莳道:“你僭越无矩,我罚你抄《心经》十篇,月底前抄完给我。你可有异议?”
冯洛仪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