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莳差不多能猜到他所想。
她笑了。
“最好的能使我不受孕的方式,就是现在的方式。”她说,“另外,你猜的不对。”
她的眼神告诉了他:别自作聪明。
沈缇覆住她放在榻几上的手:“那你告诉,到底是为什么。”
老生常谈了。
殷莳横了他一眼,唤道:“绿烟。”
绿烟应声进来:“少夫人?”
绿烟进来了,沈缇也没有放开手。绿烟是他的贴身婢女,他还怕她看是怎地。
殷莳问:“这个事还没有跟小冯说,是你去说,还是我叫绿烟去说?”
有时候问你选甲还是选乙,有些脑子简单听话不会听音儿的人会真的以为这是让他选。
实际上这种问题通常都是预设答案。
看似让你选,其实是告诉你有一个选项是不可以的,你只能选另一个。
沈缇当然听得懂,只能道:“我去。”
殷莳脸色好了点。
一直以来,她对冯洛仪的宽容度这么高,除了因为这桩婚姻是因她而得的,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冯洛仪只有十七岁。
太小了。
对殷莳来说,真的太小了。
现在,十七岁的冯洛仪可能怀孕了。
殷莳无力去阻止这件事,但冯洛仪加持了怀孕状态,殷莳是受不了沈缇再冷淡对她的。
哪怕他把冯洛仪宠得不知分寸冒犯正室,殷莳也没关系。因为这本来就是她不在乎的。
但是对十七岁的孕妇漠然待之,这却殷莳见不得的。
时代价值观的差异。
看沈缇还有点人性,她嘱咐他:“你跟小冯说清楚。”
她一根根立起手指:
“第一,现在还不能确定,但以有孕来行事。”
“第二,要想安胎,好吃好睡。注意,让她吃好不是让她暴食,饮食要适度。”
“第三,不要做蹦跳之类的剧烈运动,但也不能成天歪在榻上不动。最好每天在院子里走动走动。”
“我说的,都记住了吗?”
她怎么这么严肃呢。很霸道。
沈缇想,一定是因为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她很看重这个孩子。
她又把自己当姐姐了。
在这一刻他甚至考虑了,如果是男孩的话,要不要抱给殷莳来养。
但男孩子最多在身边养到六七岁,就该迁出去了,不知道意义大不大。女孩的话,就可以一直养在身边陪着她……
不不,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呢,竟被她带到沟里去了。
当然还是自己生的好。
“记住了。”他点头。
“对了。”殷莳说,“之前罚她抄写的《心经》,不管抄没抄完,都不用再抄了。”
“好。”
冯洛仪没想到今天沈缇会这么早来。
他上次这么早来是做什么呢,是告诉她要安分地做妾,是告诉她他不会再容忍她冒犯他的妻子。
是告诉她,沈家已经收容了她,别不知足。
冯洛仪要起身相迎,沈缇已经大步过来,按住了她肩膀:“没事,坐吧。”
冯洛仪诧异,小心翼翼地坐下。
照香给上了茶。
沈缇道:“今天薛大夫来过了是吧。”
冯洛仪简单地只答:“是。”
沈缇道:“你可能还不知道,薛大夫说你现在的脉象太浅,一时看不出来。要到下个月再来号号脉,才能确定是不是有孕了。”
冯洛仪呆了一会儿,才理解他话里的含义:“我,我有孩子了?”
沈缇道:“还不能确认。但少夫人说,不能确认就以确认来算,她让我嘱咐你几句。”
他便把殷莳让她传达的,都传达给冯洛仪了。最后:“若没抄完,也不用再抄了。”
冯洛仪注意到了他说的是殷莳让他来嘱咐。
那如果少夫人没有让他来呢?
“嗯,记住了。”她说,“《心经》已经抄完了,我原想着三十那日拿过去给少夫人的。”
沈缇注意到冯洛仪说话语速比从前慢,反应也比从前慢。
他问:“怎地好像没精神?”
冯洛仪道:“最近白日里常困,许是喝那药喝的,也可能是春困。薛大夫已经与我说叫我停药了。”
但那药之前喝效果也并不好,沈缇有几次起夜都发现她醒着。
近来他来的都晚,来了便歇了,才没发现她的异样。
沈缇看着她。
十七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清冷无依的少女变成了温温婉婉的妇人。
眉间有一丝睡不醒的娇困。
沈缇忽然意识到,冯洛仪可能真的有孕了。
他自然对孕妇是一无所知的,但冯洛仪的模样却给了他一种强烈的感觉,应该是有了。
这一刻“她怀了我的孩子”这件事忽然实质化、具象化起来。
在这一刻之前,冯洛仪的有孕都还只是个概念。现在,她却活生生地在他眼前了。
原来他,真的要当爹了。
奇异的感觉在沈缇心底涌动。
冯洛仪反倒还似有一丝迷茫,对事情没有实质感。
沈缇的心柔软起来。
“过来。”他对她伸出手。
冯洛仪柔顺地把手给他。
人跟着过去,坐进了他的怀里。
沈缇轻轻地抚摸她的小腹,细细感知。
神奇,女子小腹如此平坦,竟能孕育生命。
冯洛仪小声问:“真的有了吗?”
沈缇道:“便这次没有,以后也会有的。”
以眼前的情况,殷莳的死犟,注定了冯洛仪会比她先有孕。
沈缇轻叹,道:“都会有的。”
又想起殷莳必定十分惧怕生孩子。她那么心性强硬的人都怕的。
他轻轻拍冯洛仪的背:“别怕。”
他有多久没对她说过“别怕”了。
冯洛仪眼睛湿润了,将脸埋在他的肩头,藏了起来。
沈缇却说:“我今天在这边陪你。”
冯洛仪抬起头:“啊……”
“只是陪你。”沈缇说,“不做什么。”’
冯洛仪才轻轻点头:“嗯。”
待晚上洗漱完,沈缇道:“早点歇了。”
冯洛仪道:“好。你先歇,我就来。”
冯洛仪举着灯,拉开槅扇门去了次间里。
月梢和照香正在整理沈缇明日要穿的官服,见她出来,都低声喊了一声:“姨娘?”
当一个女子有孕不能侍候夫君的时候,她该怎么做呢?
冯洛仪举着灯,细细看她们二人。
先看照香。
照香相貌实在普通。
再看月梢。
月梢略好些,算是清秀,也有限。
冯洛仪凝视二人很久,轻轻叹了口气:“没事。”
她转身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