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是先把跻云对未婚妻不离不弃,沈家收留恪靖侯落难的胞妹这个事传出去。”
“这段事情里有情有义,正是大家最爱听的事。”
“再将恪靖侯的为难和沈家的拒绝传出去。让大家明白,这事走到今天,实在两难。”
“等几日,等大家都开始谈论这个事,猜最后要怎么办的时候,把我自请下堂成全跻云和冯氏的事再讲出去。”
“最好让恪靖侯来重金谢我。认我作个义妹。”
“如此,这一段佳话便有好收场。这段佳话里的每个人都不会受到指责。”
“跻云有情义,冯氏可怜又幸运,恪靖侯身负振兴家族的家长之责,他尽力周全了,沈家有情重义。”
“怀溪来的殷氏,也是个知进退、有心胸的女子。”
“没有人受到指责,这是我能想出来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房中又陷入了寂静。
沈夫人磕磕巴巴地道:“可是、可是……”
殷莳转头看她:“姑姑,跻云一个人在朝堂,怎么比得上郎舅相助,冯家眼看着就要好起来了。”
沈夫人:“可是……”
殷莳道:“姑姑,听父亲的。”
沈夫人焦急地看向沈大人,喊了一声:“知非!”
想说,你别答应她!
又想说,你答应她啊!
她竟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了。在这个事里到底该怎么选择?
好想很不对,又好像很对。
只能掩住脸,把做选择的事交给沈大人。
沈大人目中精光绽放。
这个儿媳,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怀溪殷家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女儿的?
老太爷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吗?
他道:“你这三步走的法子,我已经走了一步,叫京城的人知道沈家收留了恪靖侯的胞妹。”
总是这样,她总是慢沈大人一步。
但不是因为她脑子不如沈大人,而是因为她被关在内宅里,信息不畅,也没有人力资源的缘故。
但她和沈大人终究还是想到一块去了,说明这条路子走得通。
殷莳高兴:“父亲已经走了这一步了?这太好了。”
沈大人看着她明亮的笑容,道:“但我这么做,非是为了让冯氏抢你的妻位。正相反,是因为我家拒了冯二郎,我为了冯二郎不好与我家翻脸,才这么做的。”
殷莳道:“父亲和跻云的高义,我不会忘记。如今,请父亲修正目标,继续走下去。”
沈大人道:“你说‘大家都好’,但实际上,这里面你最不好。”
按照殷莳的法子,旁的人都得到了想要的。唯独殷莳得到的只是不被指责。
少女们才会考虑爱不爱的事,成年人的逻辑思维都是利益导向。
殷莳道:“那得看,我到底想要什么。”
沈大人果然问:“莳娘,你想要什么?”
终于,终于有人问了这个问题。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事情能发展到这里,其实殷莳个人之力非常薄弱,全靠老天爷肯相助。
实在太幸运。
“我想……”殷莳抬起眼,直视着沈大人,“我想做姑父的侄女。”
这个社会对单身的女性是非常不友好的。
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你光有钱是不行的。
你哪怕开启事业线,做生意赚了大钱,也是不行的。
在权势的面前什么都不是。
甚至不需要多大的权势,小小一个县令也能做到。
一个有钱的女子,一个独身没有男人保护的女子,怎么对付她呢?
衙役、无赖和仆人勾结起来。
仆人夜半开门,无赖摸进房里,衙役大张旗鼓来捉奸。
县太爷判你一个通奸淫乱有伤风化。
让你坐木驴,绕县三圈,使劲颠,最后这个有钱的女人就被活活颠死在了木驴上。
所有参与这一切的男人们一起瓜分了她丰厚的家产。
这不是杜撰,这是殷莳在她那个时代读到过的真实的历史。
所以殷莳从投胎伊始就知道,她其实是不能够脱离家族的。她在过去现在和未来,都需要保护者。
在怀溪,便是殷家。付出的是殷家掌握着她的婚嫁权。
在京城,是沈家。付出的是嫡嫡道道,三从四德,正妻小妾。
殷莳一直明白,她真正想要在这个时代是没法实现的。
无非是视得到的多与少,来付出多与少罢了。
但偏偏,运气就是这么好。老天爷就是帮她。虽然不是完全理想,但有了一条无限接近理想的路可以走——
不是殷家的女儿,不是沈家的媳妇。
她还可以只做沈大人的侄女。
当沈大人的侄女可比当殷家的女儿强太多了。
首先,勉勉强强能称得上一声“官眷”。同时,因为这个事里她是“完美无辜的被牺牲者”,沈家对她会有愧疚,她能借助这个得到沈家的庇护。
然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沈大人他不会积极主动、尤其不会强迫她再嫁人。
如此,她可以做到安全与自由两全。
在这之前,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那时候嫁给沈缇已经是最优解了。
但当殷莳意识到她还有这条路可以走的时候,她就知道必须控制住和沈缇之间的进展。
若做了真夫妻,也不是说就走不成,但一定会产生很多拖拖拉拉,变得麻麻烦烦的。
现在这样,清清爽爽、利利落落的,多好啊!
沈夫人不解:“你在说什么,你本来就是我的侄女啊……”
沈大人却全都明白了。
殷莳道:“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就是不能回怀溪去。”
殷莳轻提裙摆,跪在了沈大人面前。
“下堂之妇日子艰难。殷家若再嫁我,我没有相抗之力。我是与跻云做过夫妻的人,若是回去了被家里嫁给什么人做妾,也是辱没了跻云。”
“我不想回去做殷家的女儿,我还是想做姑姑、姑父的侄女。京城这么大,应该还容得下我一个小女子。”
沈夫人掩面。
沈大人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媳妇。
她已经改口喊他“姑父”了。
她的视线,全不曾回避。
沈大人道:“冯二郎愿意娶你。”
“那不行的。”殷莳却道。
“我听说冯二郎比江宇极还年轻。他这么年轻,凭什么掌京军三营。冯家如今全指望他,朝堂上根本没人能帮他。”
“军队是那么好掌握的吗?纵他有圣心圣宠,他若掌握不住,皇帝也不是非他不可。”
“他如今,是急需一门好的姻亲的。沈家虽好,到底是文臣。”
“我想,他更需要的是与在军中有势力的勋贵联姻,才能压得住。”
“他是个好兄长,为着解决妹妹的事,情愿娶我。但若真娶了我,我是妨碍了他的前程的。”
“待两三年后,不,不用两三年,一年两年足够了。”
“一年两年后,跻云和冯氏伉俪情深琴瑟和鸣之时,我若人没了,不会有人在意的。”
“姑父,这对我是个大坑。我不会嫁给他。”
“姑父。”殷莳道,“人与人,并不一定要都输,还可以共赢。”
“我之所求,不是一定要做谁的正妻,谁家儿媳。我想要的,是有人护我,使我免于被欺压,被强夺,使我作为一个女子能保有自己的资产,过一份富足安稳的小日子。”
“只要这个目标能实现,到底是什么身份,其实不重要。不过都是实现目标的方法罢了。只不过通常除了嫁人也没有别的方法。只现在,眼前,咱们这不是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吗?既如此,实没必要纠结。”
“跻云与冯氏,本是前缘既定,却坎坷波折。如今拨乱反正了,我自求下堂,还他们一段该有的人生。”
殷莳拜下去,额头抵着手背。
“姑父,怎么做对大家才是更好的,您一定明白。”
第156章
公房里落针可闻。
只有沈大人的脚步声。
他踱了一趟,又踱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