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连呼吸都不敢。
沈大人又踱了一趟,站定。
“起来吧,这个事,”沈大人说,“跻云不会同意。”
殷莳心里叹了一声。
她直起身来,却并不站起,仰头看着沈大人:“所以我才避开他,到公署里来找姑父。”
“父母爱儿女,当为其长远计。”她说。
沈大人道:“你是他的妻子,你该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殷莳说,“他素来只做对的事。”
“那就让这条路,成为唯一对的路。”
“生米做成熟饭。”
“到时候,唯一对的事,就是娶冯氏。”
“否则,蹉跎了冯氏的一生,辜负了父母的苦心,也辜负了我。”
“到那时候,再不娶冯氏,就是大家一起输。”
沈夫人呆住。
沈大人凝视着这个跪在眼前的晚辈。
殷莳进一步推进:“姑父,能不能有什么法子,将跻云绊在什么地方脱不了身?我们便把这事办了。”
沈大人神色微动。
殷莳便知道,他有法子:“姑父?”
沈大人道:“你起来说话。”
若一直不起来,那便不是恳求,是逼迫了。
殷莳顺从地站了起来。
沈大人道:“今日朝会,陛下刚刚宣布,要大赦,今年的科举还是要开,算是恩科。”
开恩科。
就是在本来不该举行科举的时候,出于一些原因,比如庆祝皇帝整寿或者战场大捷之类的原因,额外开一场科举,便叫作恩科。
其实今年本来就该是秋闱之年,但老皇帝殡天,之后战乱半年,把科举的时间错过去了。
相当于没有科举了。本来天子崩,也该停一科的。
但新帝不想停,故开恩科。
殷莳嘴角勾起。
翰林院的工作之一,便是天下学政和科考。
瞧,这次投胎真的很好,老天爷一直都在帮她。
沈大人放班后去了恪靖侯府。
等他离开,冯翊去了冯洛仪那里。绫娘、婉娘正听她弹琴。
见他来,两个女孩都笑着起身行礼:“爹!”
绫娘、婉娘回到恪靖侯府一两日便肉眼可见地活泼开朗起来了。因为这是回到了自己家里,家里有父亲,有家有父亲,女儿就有了底气。
对“恪靖侯之女”的身份也开始有了实质的感受,人就变得不一样了。
但冯洛仪做不到。
因为哥哥的家不是妹妹的归宿。也因为她还是沈家妾。
冯翊摸了摸女儿们的头,温和地对她们说:“先回去,爹和姑姑有事说。”
女孩们离开了。
冯翊把事情告诉了冯洛仪。
冯洛仪呆住。
冯翊现在实在好奇:“这个小殷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冯洛仪问:“真的是她提出来的?”
“是。”冯翊道,“冯大人早先已经拒绝我不止一次了。不会无缘无故改变主意。他既说是小殷氏,那就应该就是小殷氏了。因这个事,本就是卡在了小殷氏的身上。我实在想不到,这个女子竟这般识时务。”
他握住下巴想了想,又道:“不过想想也是,若因为她耽误了你和跻云,虽然说不能算是她的错,但公公婆婆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芥蒂。这种东西,就像心里的刺,时间越久越难受。还不如早早拔出来。”
“小殷氏,看起来是个头脑很清醒的人。”
不止清醒,便别的女子能想明白,又是否能有这份魄力能自请下堂,放弃沈缇沈跻云那样一个如圭如璧的郎君?
她居然能。
“哥,这样……真的行吗?”冯洛仪颤声问。
冯翊道:“到那时,他就只有娶你这一条路可以走。除非他沈跻云是个傻子。他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是傻子。你放心吧。”
“但是……”
“没什么但是。他与小殷氏有情意,或许会生你的气。男人这种气不会很久,你好好哄他,他知你的好,自然也就过去了。顶多……”
顶多是,小殷氏跟他藕断丝连,勾勾搭搭,给他做个外室。
那没关系,让妹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名分才是最重要的。
抢了人家正妻的位子,这点事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这些都是后话,倒没必要现在就与她说。总之,先做好眼前的事。
对于皇帝来说,眼前有很多事要做。
偏这个时候,还有不好的消息——伪太子至今还没捉到,圈禁在西山的那个庶人竟然自缢了。
伪太子就是信王世子,信王吸取了老皇帝的教训,登基之后就立了太子。冯翊攻入禁中的时候,活捉了信王,但信王世子跑了。
皇帝十分生气。
因为信王自缢,便陷他于残害手足的罪名中。明明都让他活着了。
便其他与他争过帝位的兄弟,现在也都在京城好好享福呢。
皇帝想在史书上经营个好名声,容易么。
好在就这么一件不好的事,其他的都是好事。新朝眼看着安稳下来了,朝臣们建议补上今年的科举,算恩科。
这就是人心所向。
皇帝欣然应允了。
这件事定下来,许多相关部门都忙碌了起来。
翰林院是职责所在,抓了很多壮丁派出去督学督考。
皇帝看到了名单上有沈缇。皇帝道:“沈跻云也去?”
皇帝对向北笑道:“一想到跻云过去,年轻轻一个俊俏后生,那么多年纪能当他父亲的人,要对他口称老师,便觉得有意思。”
向北抿唇一笑:“贤才趋少壮,俊采焕新朝嘛。”
龙颜大悦。
而殷莳,自然装作不知道这是沈大人的手笔,只问:“远吗?”
“不算远,半个多月的路程便能到。比怀溪近多了。”沈缇道,“只是我没想到会派我去。”
他给殷莳解释:“因为我年轻。按照官场规矩,若做了考官,便是老师,取中的都算是弟子、门生。虽则只是乡试,取的是举子。但明年春闱,也不可能一个不中,必然得有人高中。”
这便都是人脉。以后帮人办事,便说“某地为官的某某是我门生,你到了那里找他关照你”。
“一般这种机会都给年纪大的人。我还年轻,以后有的是当考官的机会,不想学士却派了我去。”
学士指的是掌院的翰林学士刘学士。
如今沈缇是侍讲学士,也称学士。家里上上下下都改口了。
殷莳道:“我去问问姑姑,出远门都需要准备什么。”
沈缇道:“不着急,我近,可以晚点走。他们着急出发的,都是去远地方的。”
殷莳道:“那好,正好有时间细细收拾准备。”
沈缇笑道:“你学起来。以后肯定还有用得着的时候。”
殷莳只微笑不语。
沈缇翌日入宫,碰到了冯翊。
冯翊看到他就热情打招呼:“跻云。”
他们两个都出入宫廷,难免碰面。自那次之后,沈缇一直对冯翊冷着脸。
一想到冯翊竟想娶走殷莳,就没法不生气。
冯翊正相反。如今人人皆知他受了沈家的恩。他是不能给沈缇撂脸子的。尤其冯洛仪的事还悬着。
沈缇虽生冯翊的气,倒也不至于完全不与冯翊说话。两个人之间,毕竟还有一个冯洛仪,以及,还有沈当。
既遇上了,便告诉冯翊:“我要去督考,不在京城。洛娘便先在你府上,待我回来再说。”
或许在恪靖侯府,她能过得更开心些。
冯翊含笑道:“有我呢。跻云放心。”
沈缇微微蹙眉。
直觉冯翊那笑里有什么,但又没有证据。瞥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临行前,密密嘱咐殷莳:“我不在的时候,你忍忍,不要出去逛街。”
殷莳问:“怎么了?”
若不说实情,怕她不知道轻重,不把他的话当回事。沈缇还是说了:“冯氏的哥哥冯二,我担心他对你不利。”
殷莳凝目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