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视线落在小孩子头顶,又叹气,
“你这到底是头发还是鸡窝?”
毛菲雪到所里的时候,小瞳的头发已经梳好了,今天编的是两条小辫子,辫稍上还绑着两个绿色的毛绒小球。
“瞳宝,看我给你带什么了?”毛菲雪晃了晃手里的纸袋。
小瞳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这是什么?”
毛菲雪从纸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双粉色的小运动鞋,“这是跑步鞋,你穿上以后,跑跑跳跳的脚脚也不会受伤。”
“咦,瞳宝,你今天也穿新鞋了?”毛菲雪这才注意到孩子今天也穿了一双新的大头皮鞋。
小瞳立即给毛菲雪展示她的新鞋,她蹲下身,小手抠着鞋上的花朵,“你看哦,有小花。”
“真的,好漂亮,是钟所长给你买的吧?”毛菲雪把运动鞋装回纸袋里,“那两双换着穿刚好。”
小瞳歪着脑袋想了想,郑重地把纸袋推开,“我还是不要了。”
“为什么?”
小瞳纠结得两条小眉毛都拧在一起,“因为穿上跑步鞋就要一直跑步,我可太累了。”
毛菲雪和饶诗诗对视一眼,俩人一起大笑起来,旁边听到的民警也跟着笑,大早上的,和安区派出所里一片欢声笑语。
饶诗诗捏捏小瞳滑滑的脸蛋,“臭小孩儿,你走了姐姐会想你的。”
小王从鉴定中心取了DNA比对结果,当场就打开档案袋,将结果取了出来,在看到和钟云瞳的血样匹配一方的信息的时候,小王蓦地瞪大了眼。
“这份数据不会出什么差错吧?”小王觉得不可思议,和鉴定中心的老师又确认了一遍。
对方戴着口罩,视线从镜片后探究地看了他一眼,“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错的,大库本身带有自动对比功能,我们又进行了一次人工核查。如果觉得有疑问,可以再次提取双方的血样过来做一次最终对比。”
小王走出鉴定中心,迎头看着被太阳晒得发白的地面,觉得脑袋发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看到的鉴定结果。
钟云瞳的爸爸真的是钟所?
那钟所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又是谁把钟云瞳放在派出所的?
为什么查了所有的监控都没看到有这么一个人?
他走到市局门口的花坛那边坐下,就坐在前天带小瞳躲着吃烤肠的那个地方,明明只过去两天时间,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钟瑾手里拎着档案袋,从市局门口的阶梯上快步走下来,他看到小王坐在花坛上,就往他这边走,
“结果拿到了?”
小王木然地把报告递过去,“拿到了。”
钟瑾接过来,打开,看了两眼。他的脸上鲜少有过于夸张的表情,此时面对这么诡异的鉴定结果,也只是微微绷紧唇角,表情没有太大变化。
他啪地一声和上报告,“先回去吧。”
小王忙起身跟在他后头,“钟所,我来开车吧。”现在这个情况,他真怕钟所把车开沟里去。
钟瑾把车钥匙扔给他。
开车回和安的路上,小王也是心绪不宁,他时不时侧头看一眼钟瑾,钟瑾的手肘搭在窗框上,视线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王往他那边多看了两眼,钟瑾的视线就淡淡地扫过来,“好好开车。”
回到所里,钟瑾神色如常地上班,处理公务,甚至还去出了一趟警,抓回来一个搞仙人跳的团伙。
倒是小王先坐不住了,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干活,时不时盯着坐在长椅上看平板的钟云瞳出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投射,小王发现钟云瞳绷着嘴角的时候,嘴巴和下巴的弧度和钟瑾还真有几分相似。
终于等到毛菲雪出外勤回来,小王立马冲进毛菲雪的办公室,“毛姐,出事了。”
毛菲雪还以为有重要警情,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又听小王说,“小瞳真的是钟所的女儿。”
毛菲雪,“……?”
第7章
毛菲雪的反应和小王差不多,怔愣了好一会儿,才不大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你刚说什么?”
小王把鉴定报告的事从头到尾给毛菲雪汇报了一遍,连钟瑾是什么反应,也客观地描述了,“钟所当时看起来挺平静的。”
毛菲雪虽说很震惊,但小王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现在只有一种可能,“会不会是鉴定中心那边搞错了?”
“也有这种可能,鉴定中心的老师说,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采集父女双方的血样再去鉴定一次。”
说完这话,小王的神情有点迷茫,
“毛姐……这事,会不会涉及到个人作风问题?”
毛菲雪这时候已经迅速冷静下来了,放低了声音,
“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钟瑾之前有过一段婚姻,这孩子的年纪差不多也是在他结婚期间出生的,可能另有什么隐情……总之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不许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这件事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包括饶诗诗,也不能说。”
毛菲雪知道小王和饶诗诗的关系很好,特意强调道。
“毛姐,我不说的,你放心。”
刚说到这里,外面传来几声敲门声,随即传来钟瑾的声音,“毛副所长,你在吗?”
毛菲雪应了一声,“在。”快步走到门边,打开反锁的门。
小王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好像自己背地里说人家八卦被当事人抓包,而且这个当事人还是自己上司,尴尬了。
社死的小王匆匆和钟瑾打了个招呼,就马不停蹄地跑开了。
钟瑾平静地看着小王离开,又回头看向毛菲雪,“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
钟瑾点点头,“嗯,明天周末,我要带她回一趟京市,周一前回来,所里有什么事电话和我联系。”
毛菲雪了然,钟瑾是去年才调到海山的,在此之前他一直在京市生活,所以这个孩子只有可能是在京市出生的。现在要查到事情的真相,自然也是要回京市。
钟瑾在购买机票的时候才想起来,钟云瞳没有身份证明,户口和出生证都没有,根本没办法乘坐飞机或者高铁。他又联系了毛菲雪,让所里给开了一个临时身份证明,这才顺利通过机场安检。
钟云瞳站在候机大厅的窗前,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窗外就是飞机跑道,一辆飞机在她的注视中滑行起飞,她兴奋地望向钟瑾,
“我们等下要乘坐大鸟飞行吗?”
“嗯,那叫飞机。”钟瑾的视线随着钟云瞳手指的方向看出去,海山迤逦的夕阳落在飞机的羽翼上,沉重的羽翼视觉上也变得轻盈起来。
钟瑾现在表面看起来挺平静,其实内心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在他失去全部亲人之后,在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一个人过的时候,一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孩子突兀地出现。钟瑾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
他曲着腿坐在那边,微微躬着身子,脑子里一片混乱。而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钟云瞳的小脸红扑扑的,一心只想着赶快御鸟飞行。
她又跑过来站在钟瑾身前,扶着他的膝盖,扬起脸问,“爹,我们要飞去哪里?飞去另一个世界吗?”
坐在他们对面的一对老夫妻的脸瞬间黑了下去。
钟瑾解释道,“不是另一个世界,我们要飞去京市。”
他看了一眼那对黑脸的老夫妻,“从现在开始,你说话声音低一些,不能打扰到别人,不可以大声说话,也不可以大声哭,如果有什么需求,你要小声告诉我,明白吗?”
钟云瞳踮起脚尖,附在钟瑾的耳边悄声说,“好的好的。”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爹说要小声,那一定有他的道理。
上了飞机,在位置上坐好,钟云瞳第一次坐飞机的兴奋没有持续太久,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她拉了拉钟瑾衬衫的袖子,捂着耳朵小声说,“我耳朵好痛。”
钟瑾让她打哈欠试试能不能缓解,小瞳就捂着耳朵,张着大嘴巴努力打哈欠。耳朵痛得她有点想哭,但想到爹说的不能哭,于是她一边打哈欠,一边小声安慰自己,
“不可以哭哦,千万别哭,小瞳坚强。”
可耳朵还是越来越痛。
她瘪着嘴小声道,“对不起,爹,我可能要哭了。”
钟瑾帮她轻轻的按压耳朵,问,“不能坚持一下吗?”
空姐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给小瞳拿了牛奶过来,半蹲下身对她说,“让爸爸喂给你牛奶喝可以缓解耳朵痛痛哦。”
钟瑾把牛奶打开,小瞳就抱着牛奶瓶子咕嘟咕嘟地喝牛奶,吞咽的动作果然大大缓解了耳朵的疼痛。
喝饱了牛奶,小瞳摊开腿靠在椅子上,两只小手在肚子上揉一揉,打了个嗝。又扭头去看窗外的云朵,大团大团的云,像饶诗诗请她吃的棉花糖。小瞳张着嘴巴,隔空咬了一口,嚼嚼,假装自己已经吃到了甜甜的棉花糖。
*
钟瑾在京市有房子,但他没回去,在一家快捷酒店订了房间,把简单的行李放到地上,钟瑾就去阳台上打电话。
等他打完电话回到房间里,看到钟云瞳四肢伸直,板板正正地趴在地上,动作很奇怪,像个板鸭。钟瑾之前没见过哪个小孩是这样趴的,倒是和在派出所门口晒太阳的狗有点像。饶诗诗总说那狗板鸭趴,钟云瞳像是大号的板鸭。
小瞳下巴搭在地板上,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地小声说,“爹,我已经饿瘪了。”
钟瑾现在虽然茫然,却也被她逗得笑了一下。
酒店楼下就有一家麦当劳,钟瑾带着小孩出去觅食,点了两个套餐,一个成人套餐,一个儿童套餐。
儿童套餐里有果汁汉堡土豆泥和一双迷你洞洞鞋的挂件玩具,小瞳是真饿了,钟瑾用湿巾给她擦手,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汉堡,超小声催促,“你快点嘛。”
手擦干净后,钟瑾说,“可以吃了。”
小瞳立马拿起汉堡,咬了一大口,脸颊上霎时鼓起两个小包。
钟瑾用纸巾帮她擦了擦嘴角溢出的沙拉酱,“小口吃。”又把吸管放进果汁瓶里,递到嘴边,让她喝一口。
小瞳吃两口汉堡,就低下头吸一口果汁,脸颊旁的小绒毛随着她的动作摇动。吃着吃着,她就时不时地往钟瑾身后看两眼。
钟瑾疑惑地回过头,看到坐在他们身后的是一家三口,他们点的东西很多,几乎要把桌子堆满了。
一个和小瞳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坐在爸爸妈妈中间,眯着眼睛等着妈妈投喂。小姑娘打扮得很漂亮,穿着闪亮的公主裙和小皮鞋,头上还戴着亮晶晶的水钻皇冠。
钟瑾看了两眼,回过头,小瞳的视线还停留在穿公主裙的小姑娘身上,漆黑的瞳孔里折射着皇冠的光点。
她是羡慕别人的公主裙和皇冠吗?
应该会羡慕的吧?
小瞳身上穿的那套打折的T恤衫和小短裤,下了飞机以后就变得皱皱巴巴的,钟瑾现在知道了,大概也是因为太容易皱,所以才打折的。她在飞机上睡过觉了,辫子也有些蓬松散乱。
明明精致得像瓷娃娃一般的漂亮长相,这几天却一直过着随便对付的小流浪生活,却又很乖,除了刚见到钟瑾的那天哭过,之后从来不哭,是个乖巧贴心的孩子。
在这一瞬间,钟瑾忘记了自己的糟糕处境,他甚至有点心疼面前这个小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