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他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话来。这时候已经来了送他出后宫的内侍。
外臣是不好在后宫里过夜的,哪怕是嫔御的兄长。齐昀在宫里,有他自己的住处。
“天寒,你要多多保重自己。记得炉子多用一些,不要受凉。”
说完,他顿了顿,道了一声“我走了。”
他跟着领路的那个内侍就往路上走。
“你也是。”晏南镜看着他的背影,喉头突然滚出了这句话。
说完之后,有些懊恼,不过很快她就去看他。
原本已经走出了一段路的齐昀,转身过来看她,眼里爆发出巨大的喜悦。那喜悦子冬日的火把下格外的明亮,哪怕是想要装作看不见都不能。
她被他眼里的惊喜给吓到,后退了半步又生生停住。随即她对他露出个笑,“路上小心。”
齐昀面上的笑容更甚,他颔首,“我会的。”
然后和那带路的内侍走了,几步一回头,渐渐消失在夜幕里。
第二日大早,天子离开漪澜殿,齐孟婉就立即让宫人把她请了过来。
齐孟婉见她来,一把握住她的手,拉她一同坐下。
“知善你和我说,对于兄长你是怎么想的。”
晏南镜满面奇怪,“什么怎么想?”
齐孟婉急的有些坐不住,“昨日里阿兄和陛下说的那些话,难道你听不明白吗?他说不纳妾,那里头的意思就是说,要娶你为妻。”
晏南镜惊恐的望着她,然后下刻咳得惊天动地。
齐孟婉被她吓了一跳,紧接着急的团团转,又是给她拍后背,又是让宫人去叫医官。
晏南镜在她的怀抱里艰难的挣出一只手,“贵人这和我开什么玩笑?”
齐孟婉气坏了,也顾不上彼此的交情,直接就在她背上拍了两下,“知善说什么呢,我拿我兄长的终身大事来开玩笑?”
这话的确在理,这种事的确是不能拿来谈笑的。
“我没听他提起啊?”她满面奇怪的望着她,齐孟婉见状几乎要气背过去,“我都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出来的糊涂,这宫里人说话,都是话里藏话,交情不到,又或者完全把话摊开说?”
“可是看陛下那模样,好像也没听出那个意思。”
齐孟婉气得两手握成了拳头,就在她身上捶,“陛下听不听得出来又有什么干系,陛下昨日说那话都是心血来潮呢,一说就过了,成和不成都不算什么。哪里来的那么多心思去关心阿兄到底喜欢不喜欢。”
齐孟婉气在头上,还知道拿捏力道,不让她真的疼。
晏南镜看着她气得脸上都通红,赶紧拦住他,“好,都是我的错,贵人别生气了。怒气伤肝呢。”
“那你还气我。”
她坐下喝了半卮的槐花蜜水,还是没能消除她那怒气。
“我是真的没往深处听。”她坐在那儿轻言细语的,“这种事,如果不是长公子亲口说的话,我哪里真的能觉得他有那个意思。而且……”
而且就算他有,她也只能是听听。
齐孟婉听着蹙眉,想到了父亲。他们所有兄弟姐妹的婚事都是父亲说了算,至于他们本人如何想,完全不重要。
一时间两人坐在坐榻上相对无言。
世上的情,不是除却两情相悦,就没有其他阻碍了。甚至说,两情相悦,其实是一段情里阻力最小的了。
齐孟婉忍不住拧眉,她想了好久,最终也没能说出说服自己也说服她的话。
她也不能怪晏南镜什么,毕竟人生比情之一字重要的事多了去。她自己不也是如此。
兄长即使豁出去,哪怕事情不成,他也依然有大好的前程。可是面前人要是真的除了一个情字什么都不要的话,一旦输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甚至可能还会因此连累到家里的兄长。
她那雀跃的心渐渐地沉了下来。有些悲伤的靠在那儿,自己没有的,齐孟婉倒是希望别人有。
“我以前听那些诗赋,写那些长情的男女。只觉得很新奇,也有几分盼望,诗文里的那些际遇我会遇到。”
齐孟婉说起来的时候,有些忍俊不禁,“我说这话,知善别笑我。反正我年纪不大,而且也不用和兄长们一样,需要带兵打仗以及处理公务。难免要找点事给自己打发时日。哪怕只是想一想也挺高兴的。”
“不过我也知道,诗文里的那些痴男怨女,也只能是在诗文里。毕竟人的一生,父母兄弟姊妹,还有自己的前路。哪个不比情重要呢。”
“就连我自己,刚开始父亲要我入宫,天都要塌下来了。但是现在也不一样过下来了。”
晏南镜静静听着,她抬眼起来,拉住齐孟婉的手,“我都知道的。”
齐孟婉一下瞪圆了眼。
晏南镜有些好笑,“你们都看出来了他对我有意思,我怎么可能没感觉到。”
她坐在那儿,垂头想了想,“不过我没有和人分享的喜好。其他也就罢了,若是男人,和别的女子拥有一个男人,那简直和人分享同一件亵衣,让人不适。我知道但凡男人,没有几个不想着齐人之福,所以我也不难为他们,同样我也不想难为自己。”
“我兄长已经和君侯要了恩典,就算我超龄不嫁,也不会让官府把我强行婚配。所以都还好吧。”
齐孟婉听了满脸惊愕,嘴翕张几下,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羡慕你。”过了好会,齐孟婉低声道。晏南镜看到她有些低落,“只要你想开了,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这倒是,只要想开了,她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她对天子没有男女之情,而且还想要皇后的宝座。朝野的臣僚有野心。她也有她的野心。总不能让她来一次,就抱着贵人的位置,屈居人下。
有了可以追求的,齐孟婉的眼里倏然一亮,脸上的笑意浓郁了许多。
“也罢。这种事还是顺应自然比较好。”齐孟婉是不会为了达成自己兄长的念想,勉强好友去做妾的。
她想了想,兄长的事,还是让兄长自己去头疼吧,反正兄长若是真的有意,应该也有办法的。
冬季的时日过得很快,当寒风呼啸起来,人只能闷在屋子里。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元月。
宫里从冬至前就已经开始热闹了,到了元旦日的那天,宫廷里庄重盛大到了极点。
旦日里,群臣要上朝。要到第二日,才能在家休息,和亲人团聚。
后宫里也是一样,前朝天子受群臣朝拜,后宫里皇后受内外命妇的朝贺。
一路忙到了第二天,才算可以清闲下来。
晏南镜和齐孟婉坐在一块儿,手里拿着金箔正在剪犬。
传说鸿蒙之初,诸神造物,先造鸡狗等物,然后第七日里造出了人。从此之外,世间万物都已经俱全。所以新年里照着诸神造物的顺序,剪出这些东西,贴在屏风上。
晏南镜对这些东西不怎么在行,哪怕得了婢女在一旁指点,剪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齐孟婉看着她剪出来的那套歪歪扭扭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笑得直拍案几。
正笑闹着,有宫人禀报说是中郎将来了。
晏南镜回头看的时候,齐昀已经走进来了,他是常服的装扮,走进来一眼就看向了她,随即抬手对她行礼,“知善,”
他语调生脆,听着淬了蜜,“恭贺新禧。”
晏南镜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这时候他已经过来了,持起她的手,往她手掌里放了一块饴糖。
“胶牙饴,新禧的时候都要吃的。”
第090章
晏南镜看了一眼手心里的饴糖,新年里吃胶牙饴她当然知道。但这饴糖一般都是养父和兄长给她的。
“你这是把我当小孩了么?”
她嘴上这么说,还是把饴糖放到嘴里。胶牙饴入口就软了下来,牙齿一咬就胶粘在上面。要等饴糖全都化开了才行。
这饴糖吃起来会比较没有仪态,所以后宫里不怎么见到,这一块还是他带进来的。
“阿兄我也要。”
齐孟婉开口。
“你吃不好。待会要是有人进来拜见,你牙都张不开,到时候岂不是让人笑话。”
这个说的倒也是。
只是齐孟婉还是不高兴,“反正阿兄就是偏心。”
齐昀一愣,嘴唇稍稍抿紧。明明是急智的人,偏偏对这话无言以对。偏爱这种事,藏也藏不住的,不仅仅是言行举止,就算是眉梢眼角,也全都藏不了。旁人只需看一眼都能看出来。
齐孟婉见着齐昀那罕见的无言以对的沉默,觉得颇有些新奇。毕竟见多了这位兄长侃侃而谈,突然见到他这样,颇有些发现新奇事的高兴。
她一高兴了也不继续为难他了,拉着晏南镜一块把齐昀给请进来,“阿兄今日不用陪伴在陛下左右?”
“昨日旦日大朝会,估摸陛下也劳累到了,所以今日没有召见。”
齐孟婉听后,明显的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还被宣召到御前。御前规矩多,即使天子愿意看她无拘无束,那也不是能随心所欲的自由自在。
宫里比侯府大得多,同样的条条框框的束缚也多。新年里祝贺新禧,另外就是让自己好好的休息一二,来缓一缓过去整年的辛苦疲惫。她可不想这个日子里,还在御前辛苦。
一块做下来,齐昀从袖子里掏出两只小巧的竹筒,竹筒口用封泥封死了。
“这是从邺城送来给你的书信。”
这封书信显然不是齐侯送来的,若是有,直接写信给齐昀,让他转告给她。能送书信来的,只有她的生母了。
这可比过年高兴。齐孟婉高高兴兴收了,让宫人们送上来糕点和桂花蜜水。
“阿兄来的正好,今日阿兄用了膳才走吧。”
齐孟婉满面感激,“现如今宫里就我们两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了,一年伊始,还是多聚聚的好。”
“当然。”齐昀面上浮上笑,“我这次来,也不是坐坐就走的。”
“那些属官以及随从都安排好了么?”晏南镜问。
新年里那些跟随着从邺城来的人,也一同留在洛阳里。哪怕新禧也不能回去。
“都已经让人安排好了,酒肉等物也都具备齐全。”
齐昀没有苛待人的爱好,所有的一切都是安排妥当的。他说完之后,“知善问别人,怎么不问问我呢。”
“我也是一人留在洛阳。”
晏南镜对他的行为举止简直是目瞪口呆,如果说原先他还有所收敛,那么现在他连收敛都没有这个意思了。当着齐孟婉和一众婢女宫人的面,就直接这么说了。
她到底脸皮不如他厚,脸上不由得红了,旁边的齐孟婉听了就笑,婢女和宫人们也是发出善意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