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是几岁的孩童了,身上有朝廷敕封的官位,手中也有实权。不管如何都要在人前给几分颜面。
齐侯却毫不留情的把人拉下去,日后又亲自动手。
“只怕这一番下来,于他的颜面有损。”
“先别管颜面不颜面。”晏南镜打断他的话,“现如今他伤得怎么样?”
杨之简抬头,眸色里有些难以言喻的古怪,她顾不上去探究他眼底里的古怪到底是为何。“现如今人怎么样?”
“听阿兄的意思,齐侯怒火正盛,下手也狠,那么他人怎么样?”
杨之简摇摇头,“这暂时还没有打听到,只知道下手不轻,见了血。”
他说着,见到她脸色微变,安抚道,“不要担心,毕竟是亲生父子。长公子是齐侯诸子之中最有才能的一个。其他公子虽然已经将要长成,但是去年二公子征伐乌桓失利,三公子四公子虽然马上要年满十三,但才能如何还不好说。毕竟能吟诗作赋,和能处置政务,行军打仗没什么关系。”
“齐侯也要考虑到此。”
话是这么说,可是杨之简的眉头没见到松开。
“阿兄是不是还有话和我说。”
杨之简闻言,抬头起来,见着晏南镜的面庞,“虽然道理说出来是这些,但是人到底并不是完全讲道理的。尤其齐侯这么多年过高高在上习惯了。若是一些大事,听从臣僚的上谏也就罢了。这种事,恐怕是由不得儿子自作主张。万一还是一味的忤逆他,结果如何,谁也说不好。”
晏南镜面上的焦急一点点褪去,两息过后,面上眼底全都是平静。
“阿兄是想要他接受这门婚事?”
杨之简有些狼狈,“我……最稳妥的办法也只有这个了。要不然时日拖长了,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如何。”
她点点头,“阿兄说的很对。为了一桩婚事,惹怒齐侯,撼动根基,说实在的,实在是太冤枉了。”
“知善,我——”
晏南镜不等他把话说完,抬头无奈一笑,“阿兄担心我会接受不了,会大吵大闹,甚至会恨你?”
杨之简好会说不出话,“是我自私。”
齐昀是个不错的主君,他善于听取臣僚的建议,而且也礼贤下士。这世上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他不觉得自己运气会这么,在两个不错的伯乐之后,还能继续遇上能重用他的诸侯。
而且他们这种没有家族作为后盾的人,一旦在站稳脚根之前,失去了靠山,恐怕惶惶如丧家之犬。甚至能做一条丧家之犬都已经是上天眷顾了,若是运道不好,性命交代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杨之简并不十分在乎自己性命,但是知善如果没有兄长,她一个貌美女子在这混乱的世道会有如何的遭遇,那是他完全不敢想的。
“知善。”杨之简喉咙发紧,嗓音艰涩,“你怪阿兄吗?”
晏南镜张了张嘴,心口酸胀,但是过了好会,她笑着叹口气,“我难道还能因为这点儿女私情,真的让他把自己的前途给弄没了。让阿兄葬送前程吗?”
晏南镜缓缓深深吐息,压住心口不断溢出来的酸涩。
“不行啊。”她摇头,“这种事,其实真的说起来,真的不算什么。人在世上,父母子女,还有仕途前程,有不少的东西都比情要重要的多。”
“现如今他不愿意听从齐侯的安排,可是要是真的因此惹怒了齐侯,丢了世子之位。等到他冷静下来,就会觉得自己做了多愚蠢的事。”
她停顿了下,“罢了,其实我也早知道,我和他是不会有结果的。”
这段感情。从开始到现在,她沉湎又清醒,她放任自己沉湎在他的柔情里,但也清醒,没有天真到所谓的一个情字,能起多大的作用。
“知善,应该还有别的办法。”
晏南镜有些好笑的叹口气,“不用了阿兄,阿兄来找我,告诉我这些,难道不就是因为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了吗?”
“阿兄是怕我伤心做出什么傻事吧?”
她摇摇头,“阿兄想太多了,不会的。”
杨之简坐在那儿,过了好会沙哑着嗓音开口,“知善,阿兄对不住你。”
晏南镜抬头,“阿兄这话不要说了,如果还有其他更加稳妥的办法,阿兄也用不着如此了。再说了,我和他迟早就是要分的。”
“他没办法娶我,我也没打算给谁做妾。所以注定没有结果。只是提前了而已。”
她说完,顿了下,“阿兄你就赶快安排人去告诉他答应了齐侯。”
杨之简闭了闭眼,道了一声好。
他起身往外面走,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过来放心不下的去望她。
即使她都那么说了,他也不能真正的放心下来。
晏南镜看一眼杨之简那欲言又止的神色,不由得好笑,“阿兄到底还在犹豫什么,既然下定了决心就去做。再说了,我不也是和兄长一个想法吗?”
她放手的太过痛快,让杨之简在松了心里紧绷的弦后,不由得有些担忧。
女子远比男子重情的多,即使遭遇变故,不得不一别两宽,也是放不下。
而她表现的太自若了,这段情即使在她欣赏,分量也不太多。
杨之简点了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过了好会,阿元进来。方才阿元让婢女都退下之后,自己亲自在门口守着。他们说的话阿元也听到了一些。
“女郎真的做好决定了?”阿元把漆卮放在她的手边。
晏南镜拿起漆卮饮了一口热水,嗯了一声。阿元闻言神色有些怅然,“虽然说事非得己,但……”
她说不下去了,还是叹口气。
长公子的性情对下面人来说,威压十足。但是对女郎,她看得清楚,那发亮的双眼骗不了人。
“现在这么做也是为我自己好。即使他触怒了齐侯,但是时日一长,就会后悔了。男人是不会一门心思全都在儿女情长上。就算一日上头了这样。后面他就会后悔自己当日的鲁莽,明明只要娶个女子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变成不能挽回的境地。”
“到哪时候他就会怪自己的愚蠢,还会怪那个女子。所有的梦牵魂绕全都成了怨恨和责怪。”
漆卮里的热水的温度透到了她的掌心里。
“女郎”
阿元嗫嚅着开口。“事情不一定会这样吧?”
“那阿元说说看我哪里说错了?”
阿元当然说不出来,平常人家,妇人洒扫不小心摔破了个陶罐,都要被家里的男人骂一顿,这牵扯到前程的。阿元也没有那个底气说齐昀就能抵挡住一切万难,还能甘之如饴。
她又不是那种年岁轻轻的少女,还信男人那套天长地久。
阿元最后摇了摇头,“女郎,”
“女郎就是太清醒了。”
太过清醒,能马上看到结局,从而快刀斩乱麻结束。
她看着真的心痛。
那是她看大的女郎,如果不是身份如此,也不必受这个罪。
“人在世上,清醒点更好。”
她看见阿元眼底的忧愁,笑了笑。她并不觉得这个是多大的事。她早已经预料到两人的结局,只是早来晚来的区别罢了。
“阿元收拾一下行囊。”
阿元一惊,见着她站起来,“我们该走了。阿兄应该也是一样。”
阿元反应过来,连连点头,立即就去忙活。
毕竟长公子都已经要和许将军的女儿结亲了,他们留在这儿的确是不像样。
杨之简之前就有宅邸在外面,只是一直没去住而已。那里家仆婢女都配了的,只要人过去就可以住下。
她当初来邺城的时候,除了自己这个人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东西。现在要走了,倒是一大堆的麻烦。
来了北面一年,留在邺城可能有半年。但是各种置办的器物衣裳不少。
这些都是齐昀让人给她做的,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上好的锦帛绢缯。另外还有好些首饰。邺城贵女有的,齐昀全都给她置办,甚至其中好些比那些贵女所用的更细致。
“女郎,这……”阿元只得去看晏南镜。问一问她的意思,
“随便带着几件衣物就好,至于其他的都不要动。”
阿元颔首。
阿元很快收拾好,晏南镜让人准备了辎车。坐在辎车上,晏南镜见到阿元几次欲言又止,“阿元想要说什么就说吧。”
“我们这么一走了之,长公子那儿会不会觉得我们没有礼数。”
晏南镜忍不住笑出声,“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这个。说不定他会觉得我们识时务,给他少添了个麻烦呢?”
“毕竟我如果还不识时务的住在那儿,那才是让他难办。自己知趣,赶紧走了。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对彼此都好。”
阿元听后,垂头下来。唇角往下搭着。
她看到了,“阿元怎么了?”
“我就是伤心,女郎不该有这么一遭的。”
“女郎什么事也没做啊,怎么就——”
阿元说不下去了,满是纹路的眼角上已经漫出了泪。
“我本来就料到这种结果了。毕竟他是君侯之子,我也没什么显赫出身。怎么看都不行。在一起的时候高兴快活就行。到了他父亲要给他娶妻,也就到一拍两散的时候了。我原本以为,还有小半年,没料到竟然这么快。”
晏南镜靠在那儿,“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了。”
她见到阿元依然满脸悲怆的望着她,越发的无奈了,“真的没事,我虽然有点伤心。但原本就在预料中的,所以伤心的也很有限。”
阿元上下打量她,除却最开始之外,阿元现如今没有看见她有半点失落,强颜欢笑也是没有的。
“女郎就这么走了,长公子回来之后,怕也是会来找的。”
“他不会。”
晏南镜闭眼,轻轻的揉按鼻梁山根底部的晴明穴。
“男人以功名立于世,儿女私情和这个相比,根本不值一提。那些白身的文士都这样,更别说他这种王侯之家出身的了。孰轻孰重,他分得清。我现在走,总比到时候他翻脸强。”
阿元眸光闪烁,轻声细语道“这,长公子感觉不会是这样的人呢。”
晏南镜不说话了,“的确不是,他只会把事做得更漂亮。所以赶紧走是对的。阿兄还在他手下呢。不能伤了脸面。”
“女郎不让郎君问问长公子,看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君父之命,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晏南镜神色逐渐化作一片默然,“就算是问了也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