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齐昀拍了下袍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垂首似笑非笑的瞧了眼趴在地上的郑玄符。
晏南镜和杨之简一块儿在堂上等着。
外面起了动静,门口的白宿开了门,就见到齐昀两个人绕过屏风进来。
齐昀身上不是之前杨之简年少时候的旧衣了,杨之简将新做的袍服给了他。
杨之简在刺史府任职,即使不是朝廷命官,也是有官职的人了。所做的衣袍自然也要有该有的体面。
玄色的袍服,边褖以赤色包边,上绣有繁复精致的云纹。
这一身到了齐昀身上,倒是有了几分温文的味道。褪去了初见时候的煞气。
她看着感觉比旁边的郑玄符有几分世家子应当有的温吞风韵。
齐昀进来见到晏南镜,片刻的惊讶后笑得得体,“女公子安好。”
晏南镜微微颔首就算是回礼过了,她又看向郑玄符。
“我和知善请两位过来,是想要和二位商量一下,送二位回去的事。”
此言一出,齐昀脸色微异,不过下刻就如常。
他抬手行礼,“多谢杨使君与女公子。”
“叨扰了这么久,也让女公子费心了。”
晏南镜眨眼,“郎君说笑了,上回盗匪的事,多亏了两位郎君。”
她话题一转,“我和阿兄商量过,现如今北上的官道上,都有人守着。来往把守严格。而且两位郎君仪表过人,不管如何乔装,都很难不引起人注意。”
仪表俊朗出众,明明是大好事,现如今却成为了掣肘。
晏南镜瞅了一眼这两人,光是个头就老高,在荆州这儿简直算是鹤立鸡群。想要不扎眼都难,要在兵将的盘问下过关,她觉得恐怕都没开口,领头的校尉恐怕就要大喝一声拿下了。
她神情很生动,话语说完,脸颊上也全是担忧。
郑玄符有些着急,打算向前一步仔细问。被齐昀一眼制止,齐昀没有和郑玄符那样,着急发问。
他只是依然和刚才一样,耐着性子等着。
那张面孔精致漂亮,五官其实要是拆开了看,其实算不上最好的,但是组合在一起,却是恰到好处。
担忧的神色在那张面孔上,也显得格外触动人心。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圆圆的蒙着一层浅浅的水光,仰首看人的时候。莫名的叫他想起曾经养过的麋鹿。
“我也想过让两位乔装成游侠,但细想过后也还是不行。”
杨之简接过晏南镜的话。
缘由晏南镜已经说过了,游侠多是身份平常的良家子,这两个实在是出挑,不管怎么看都不至于要沦落到这个地步。游侠说是游侠,其实就是以武犯禁的刺头,平日里逞凶斗狠,敲诈勒索。没什么好名声的。
文人墨客兴致来了,写几句游侠儿的彪悍饶勇,其实但凡有出路的,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齐昀慢慢的眨眼,他眼睫生的浓长,看上去温软的很。
“所以我和阿兄想,到时候由崔郎君带路,从小路穿山出荆州。”
晏南镜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立即启程。毕竟我们在此也打扰得够久了。现如今杨使君的处境也颇为艰难,我等在此的消息要是走漏出去。对杨使君也不好。”
杨之简抬手说不行,“现在还是隆冬,天寒地冻。而且山上道路泥泞,极其难走。轮毂陷入其中都不得行半寸,何况还是人。”
这个齐昀当然知道,当初他劝叔父赶紧退兵就是有这个缘由。
“等天气好些,道路能行之后,我就会让崔缇送二位出荆州。”
齐昀听后,吐出口气,随即两手拢在袖中对两人一拜到底。
后面的郑玄符看着,干站着不行,也只能学着齐昀。给晏南镜杨之简行礼道谢。
“我等无奈之下惊扰了女公子,女公子和杨使君不仅没有怪罪,反而还为我二人安排,我实在是羞愧!”
晏南镜脸上满是惊慌失措,可是眼里却无半点惊惶,隔着上前的杨之简,冷静的端详那个躬身的年轻男人。
她之前早就看出来,这人难缠,也很难对付。他反应机敏,能做出最对的应对。然而也只是应对,至于他内心如何想的,谁也不知道。
她不是没见过身份高的人,但是那些人即使再如何礼贤下士,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倨傲。
但是这个人没有,他的感激和愧疚不管怎么看都是热烈真挚的。
晏南镜虽然身体是少女,但年纪早就过了天真懵懂的时候了。才不会相信这是完全是真情流露。
不过也不要紧,反正她和阿兄都没打算把齐奂暴死的事告诉他,他不知道这个事,也不会对他们不利。就这么主客尽欢,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客客气气送走。
反正日后也不会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那边躬身的人被杨之简搀扶起来,抬头和晏南镜双目对上。晏南镜微微颔首,抬眼再看的时候,齐昀整个人都已经被搀扶起来了。
事情已经说好,只等天气晴好的时候动身。
杨之简不打算对家里这两人下手,那就将两人都招待好。入夜之后,杨之简还和两人用晚膳。
男人凑在一起,尤其是在寒冬腊月,必定是要煮酒乱身的。酒水是阿元亲手酿的。阿元有一手的好酿酒手艺。经她的手酿的酒,甜香无酸,后劲悠长。
所以一时喝多了,三人全都倒在那儿了。
因为杨之简一早就叮嘱过,不要过来打扰,所以他们三人醉倒也无人过来。
到了后半夜,齐昀被吹入屋子里的冷风给吹醒。
冬日屋内点有炭火,不管天气多冷门窗都要留一丝缝隙,以免炭火烧灼出的浊气伤人。
他十一岁就被父亲带入军营,全都是男人的地方,自然少不了酒水。他的酒量也被练出来了。
齐昀捂着额头坐起来,其他两人醉得不轻,躺在一旁鼾声如雷。
齐昀不喜欢醉酒的滋味,尤其是那种难以支配躯体和神志的感觉。不管经历了多少次,他还是他从心底深深厌恶。
齐昀爬起来,走起来还是略有些摇晃。
他慢慢的到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板前,借着从缝隙里挤进来的风来清醒头脑。
现在已经深夜了,外面除了呜咽的风声和树木摇曳的沙沙声响之外,没有别的。
寒冷刺骨的风吹拂在脸上,让头脑恢复了些许的清明。
他捏了捏鼻根,打算返回屋内的时候,风声和树叶摇曳的声响里头,传来了一声箭矢破空的动静。
齐昀对于射箭的动静几乎熟悉到了骨子里。
那边躺着的两个人都已经醉死了,摇了两下完全不醒,齐昀当机立断去找崔缇。
崔缇还记着上回盗匪的事,晚上躺下都要睁一只眼。
所以齐昀过来敲门他马上就醒了,听齐昀说明来意,立即拿来了自己的环首刀。
“你去把女公子全都请到这里来。”齐昀飞快的下令,“白宿和我守在前头。”
崔缇立即就去,不多时的功夫,晏南镜领着阿元走过来。看得出来她走的急,连头发都没有梳,仍由一头长发全都落下来。
她手里提着灯,齐昀隔着一段距离,借着弱微的火光看到她长发的发尾被风吹起来。她整个人裹在臃肿的冬袍里,脸颊却在略有些凌乱的衣襟上显得越发小巧。和平常的模样很不太一样。
晏南镜察觉到落在身上的注视,抬头看过去。就见着齐昀站在门前。
其实她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在那儿,只是凭着直觉,感觉是齐昀。
“齐郎君。”
她扬声唤他。
那团模糊不清的高大影子对她颔首。
第020章
那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动了下,随即他朗声道,“女公子多多保重。”
随即又道,“屋子里的人,能保就保,若是不能,女公子赶紧趁机会逃出去保全自身。”
跟在身后的阿元听了这话差点没绊一跤,她哆嗦着嘴唇,不知道是被这寒夜冻的,又或者是这话吓得。
“郎君这话说的,哪能一个人跑呢。”
晏南镜走在前头,脚下步子更快了,“他说的也是逼不得已的时候。”
说话间她已经到了门前,门前由崔缇和白宿守着。
她看了眼崔缇,回过身朝齐昀的方向望去,不由得蹙眉。
“就他一人?”
白宿点头,“郎主和另外一个郎君醉得厉害。”
晏南镜抿唇,崔缇看见,一把把门推开,“知善进去,这儿有我等守着,暂时不会有事。”
他顿了顿,“若是真的有事,你赶紧带上杨主簿,从后门走!”
她扯了下唇角,“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深夜动手,摆明就是有备而来。你们一定要小心。”
白宿听了脸色有些发白,崔缇颔首,“我知道了。”
他推着她的肩背进去,看向阿元,“知善就交给你了。”
慎重的口吻听得阿元眼里发热,她点头,“放心,就算豁出性命,也会保女郎周全。”
这次她儿子没有跟着杨之简回来,留在了荆州城的府邸里。开始的时候,阿元心下还有些感伤。年关的时候母子不能相聚团圆。现在万分庆幸人留在了城内,否则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她们母子受这家的恩情太多,实在是无以为报,那就拿性命报恩了。
晏南镜到了屋子里头,就闻着一股浓厚的酒味。地上两个人靠着躺在一块。她过去举着灯低头一看,只见着郑玄符脸上老大的几个巴掌印,看得出来下手的人没留情,两边脸颊全都肿了。在灯下要不是眉眼还是原来模样,几乎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她把灯放到一旁,摸索着捧起郑玄符的脑袋,在他的脑后一番摸索,找到枕骨下的凹处,用准力道往下一掐。
原本死活不动的人哼哼了两声,挪动了下手脚,可是眼睛还是闭着。
这下她没了耐心,拔掉头上的铜笄。
杨之简在刺史府任职之后,照着城内贵女装扮的风尚给她准备妆奁服饰。铜笄弯曲的一支,但是笄尖磨的尖尖的。
这是她让工匠做的。世道太乱,多几件趁手的防身器物也好。这东西平日插戴在头上,要紧的时候拔下来防身。
只是这会先有别的用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