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南镜和其他同辈的妯娌一道给太夫人道贺。行礼完起身,太夫人连连对她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晏南镜过去,太夫人下首位置坐着的慕夫人恰好抬头,和她视线撞上。
晏南镜和慕夫人没有什么来往,除却最开始的会见姑舅,她从未去拜见过慕夫人,当然她一视同仁,连齐昀生母虞夫人她也没去见过。回来这么些日子,也没怎么去拜见过。
慕夫人的眸里冰冷,晏南镜只是微微颔首,对她冰冷的那一眼毫不在意,微微一笑颔首示意,便坐到了太夫人手边。
太夫人对方才两人那瞬间的交手看的清楚,晏南镜才坐下来,她亲热的拉住晏南镜的手,已经表明了她的偏向。
慕夫人看着太夫人拉着晏南镜满面笑意,牵拉了下唇角。现如今她于侯府来说,不过是个点缀场面的外人。
慕夫人当年离开侯府,谁知道这一离开,就真的离开了,除却还有个侯夫人的名头之外,其余的什么都不剩下。
慕夫人唇边的笑容有些冷,当年无关紧要,无人在意。只要太夫人和齐侯高兴,只要她别站出来,搅和了众人祝寿,她面上如何无人在意。事后也不过是添一句笑谈。
不多时,齐侯亲自来了,他目光直接略过慕夫人,径直望向太夫人。
“母亲,儿子祝母亲长寿,长乐无极!”
说着,齐侯对着上首的太夫人叩首拜下。太夫人笑得连连点头,抬手就让齐侯起来,齐侯起身,坐到太夫人下首位置。
众人因为齐侯的到来略有些安静,后面齐侯笑着和太夫人说话,又让其他子侄给太夫人拜贺,又热闹起来了。
慕夫人冷冷的看着这场和她毫无关系的喧闹,她看到齐昀坐到了齐侯手边的位置。
她知道那是太夫人让人安排的,除却世子之外,谁坐那儿都不合适。
齐侯这段日子,还是没有放出什么风声,太夫人此举也是试探。现如今齐侯面上笑盈盈的,没有驳回这个安排,看来是真的有几分要顺了太夫人的意思。
慕夫人胸脯起伏的略有些厉害,隐约间头脑略有些眩晕。可能是人太多了,堂内又封闭,以至于心口憋闷。
她推开手边凭几起身离开,太夫人眼角余光暼见,面上不变回头过来,回头和旁边的晏南镜说话。
晏南镜望见慕夫人起身离席,“侯夫人这是?”
太夫人摇摇头,“她时常身体不适,让她去吧。”
说罢,又问晏南镜,“最近天寒,知善还好吧?”
“冬日里容易体弱,一定要好生养着。”说着,太夫人让秦媪把那株慕容部供上的人参给她送过去。
晏南镜马上就要推辞,太夫人笑着在她手背上拍了下,“这又不是什么难得的,每年辽东那边都有一批送过来,只是那边之前反叛断了而已。现在平定了,到时候又有新的送过来。”
话都已经说到这里,要是再推辞,那就不识好歹,晏南镜低头,“多谢太夫人。”
“你们现如今都回来了,我这比以往好了不少。”
太夫人笑着轻声道,“孩子,你和秋郎的好日子还在后面。”
慕夫人被崔媪搀扶着到后室里,她挥开过来搀扶的婢女,自己坐在坐榻上。
崔媪在一旁小心的觑着她的面色,“夫人要不要让人送些热汤过来?”
慕夫人眉头紧蹙,“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重视他,谁知道还是低估他了。”
崔媪知道说的是齐昀。
谁知道他竟然去了辽东还能回来呢。
崔媪左右张望,见到四周除却她们两人之外,再没有旁人,这才放心。
“难对付,”慕夫人放下手,当年的事,她没忘记,齐昀更加不会忘记。两人维持虚名母子的虚假温馨。但是彼此都准备着撕破那层伪装,将对方撕碎。
“还是直接动手吧。”她放下支着额头的手,不过下刻就她咬着牙摇头“不好下手。”
齐玹几次下手,全都失败。可见他的彪悍。
慕夫人微加思索,突然笑了一声,“倒是可以从他的那个新妇下手,”
第186章
“夫人!”崔媪闻言,惊骇难当。
“夫人怎么……”
慕夫人扶着手边的凭几,冷笑了几声,“我怎么如此狠辣了,是吧?”
她手指抓紧掌下的凭几,指节发白,“如果是之前,我不会做这事。但是现如今,我顾不上其他了。”
只有赢了的人才能资格讲究君子之风。输了的,只有沦为阶下囚的份。
“当年的事我知道他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更何况他的生母都在。一旦他将来坐到了那个位置,难道还会有我的活路?”
话语说着,心下翻涌这无尽的后悔,当年她不该把他丢到草地里。应当亲自动手,反正她是嫡母,杀了他,和齐巽闹得天翻地覆,也好过让他逃出生天,让她现如今陷入这种危险境地。
“我动不了他,”慕夫人咬牙切齿,话语里万般不甘,她满眼猩红的看向崔媪,“阿崔你知道吗,我现如今动不了他了!”
崔媪满面悲戚的望着慕夫人,“夫人……”
若是仔细算来,何止是眼下,就是当年,也是动不了他。自从长公子逃出生天,捡回一条命之后,所有的抚养都完全不归夫人管了。长公子身边的乳母婢女,全都是由太夫人亲自挑选,哪怕放在她们这里,长公子的衣食住行,就算是夫人也插手不了。
君侯有了亲子之后,不会眼睁睁看着长子莫名其妙的折损掉。而太夫人更不允许长孙因为妇人的哀怨而丧命。
其实夫人老早就已经不能动长公子了。
“我不能坐以待毙。”慕夫人咬紧牙关,“我不能,还有玹儿。我们母子不能这样死在他的手里。”
“我可以死,但是玹儿必须得活。”
说着,大颗的眼泪从慕夫人眼眶里掉下。
“夫人,夫人稍安勿躁。现如今事态可能没有夫人想的俺么严重。长公子看起来脾性温和,待人也宽厚,应该不会——”
“他脾性温和待人宽厚?”慕夫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若是真的这样,就不会当初抢崔家的婚!”
这人比他父亲都更要虚伪伪善。在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一击致命。
“他能从辽东那个地方平安回来,就已经说明他手段厉害至极。”她咬牙笑了几声,“就算是君侯,恐怕也没有想到这个儿子竟然这么有本事,哪怕已经到了那个地步,也依然能绝地求生。我太了解他,如果说之前他将人派到辽东是流放,那么这次必定是存了立储的心思。”
慕夫人双目发红,抓住凭几的手指节发白,“明明我的玹儿也不差!明明玹儿才是我的儿子,那个野种凭什么!”
“玹儿不比他差,阿崔你也见到了。为什么世上的事就这么不公!”
崔媪张了张嘴,慕夫人喘了口气,面色神情渐渐狠厉,“绝对不能这么下去。我既然动不了他,那么就动他心尖上人。”
“他那么多年来,都装模作样,为了他的那个新妇,不惜露出真面目。甚至被发配到辽东去,可见的确是有真心。”
男人的真心,太容易分辨出来了。他们喜欢什么,就热烈的去追求,甚至为此付出代价。和他们追求功名利禄一样。
若是以前,慕夫人不屑于此,但是现如今不行,形势危急,已经容不得她再有半点的心慈手软。
“只要他一伤心,那么就有机可乘。抓住那片刻的时机,大有可为。”
她一把攥住崔媪的手,眼里全是光。
崔媪张了张口,“可是夫人,若是长公子他没有伤心过度怎么办?”
“现如今君侯已经松了口,就连太夫人都站在他这边。更何况之前的大功,让长公子在诸位臣僚里威望大增。前途一片大好之际,为了一个妇人,就放松警惕,这、这说不过去啊。”
崔媪望着慕夫人已经凝结了的面色,“天下男子多薄幸,即使有那么一两下昏头的。但是眼下大富贵就在跟前,一两个妇人又算得了什么?”
“死了也不过是伤心那么一两日,只要君侯召见,恐怕那点伤心能留多少都不好说。更别说伤心过度露出马脚。”
慕夫人面颊上那癫狂的笑容逐渐凝结,崔媪依然苦口婆心,“这天下男子好色是没错,可是他们更看重功名利禄,为了功名利禄抛妻弃子的都不在少数。更何况这富贵已到眼前,怎么可能因为伤心就掉以轻心?”
慕夫人唇齿翕张,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想要反驳崔媪,可是好半晌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男子薄幸,她当年就已经领教过了。
这对父子在某些事上,相似到可怕。慕夫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般,浑身发软,直接瘫在了那。
崔媪吓了一跳,赶紧搀扶住她,这才没有让她整个都摔下来。
“那你说要怎么办?”慕夫人低声问。
“不如和玹公子一块商议商议。”崔媪小声道,“多个人好好商议一番,说不定能商议出什么来。”
前头依然是好一片的热闹,晏南镜坐在太夫人手边。
她是小辈,照着规矩,她是有自己的坐席。但是太夫人把她安排在这儿,也无人说什么。
晏南镜看了一眼慕夫人空空的坐席,忍不住瞟向太夫人,太夫人望见无所谓摇摇头,“不要紧,她在不在都没什么关系。”
慕夫人离开侯府太久,以至于侯府里所有的事,都已经彻底的和她没有关系。她在和不在,都没有任何区别。
晏南镜轻轻颔首,持起面前的酒爵喝了一口。酒水甘醇清甜,她看向面前,热热闹闹一片,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洋溢的笑意。
酒宴完了之后,齐侯领着齐昀和其他几个年长一些的儿子,前来陪伴太夫人。
太夫人心情格外不错,见到齐昀面色有些感叹,“秋郎怎么了?”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三郎。”齐昀略有些叹息。
一时间场面静谧得所有人都不敢发生半点动静。
在这个时候提起死了的人,实在是太不合适,一时间落针可闻。
太夫人摇摇头,叹口气,“都知道沙场上刀戟无眼……”
说到这里,太夫人擦了擦眼泪。
坐在旁边的晏南镜望见,赶紧在太夫人的后背轻轻拍了几下抚慰。
齐侯的脸色颇有些古怪,这个儿子战死的消息送过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并不是伤心,而是怀疑,即使刀戟无眼,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的死掉。接下来又是应对接下来的局面。到了后来,偶尔有那么一丝伤心,也有限了。
现在这份有限被齐昀挑起来,眉心忍不住蹙起。
“大好的日子,你说这话做什么?”
越是难受,就越是要说些别的话来制止。
齐昀在齐侯锐利的注视下干净利落的低头,“臣之过。”
太夫人见到齐侯面色不好,叹息道,“儿啊,母亲是觉得恐怕没有几年了。”
齐侯脸色大变,才要说话,就被太夫人抬手制止,“我知道你有你的打算和考量。我也不问你外面那些大事。但是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三郎那件事难道还没有给你足够的教训吗?”
太夫人平时并不管这些,但是开口了,就叫人难以反驳。
“有些事该定下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气,不敢发出半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