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大动土木,会不会伤筋动骨?”
天子住的宫殿,就算再怎么节省,也节省不到哪里去,还别说衙署等。
齐侯摇头,笑得有几分自得,“这个母亲就不用担心。用不着府库里的财帛。”
太夫人闻言,这才缓缓点头。
她看了一眼下面的齐昀,从进来开始,齐昀就一言不发,似乎没他这个人一样。
太夫人开口想要再提一提世子的事,旁边的晏南镜恰好在这个时候送来热的酪浆,“祖母这是放了荆条蜜的羊乳。”
太夫人看向晏南镜,见着晏南镜满面笑容,眉头微蹙,但到底还是接了过来,没有和齐侯提起世子的事。
晏南镜见太夫人已经明了她的意思,看向下面的齐昀。齐昀坐在齐侯身后,见着她看过来,对她灿然一笑。
除了天子那儿凄凄楚楚,侯府上下全都是喜气洋洋。
从太夫人这儿退出来回家,才入府中,杨之简大步过来,“天子召见了玹公子。”
齐玹当初送完了天子马不停蹄的直接返回去,一路跑死几匹马,终于赶上了。也颇有些收获。
齐昀的面色里有些古怪,挑了挑眉。
第196章
“可惜,陛下见玹公子的时候,是屏退左右的,所以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齐昀毫不客气的嗤笑,“看来都不是聪明人。齐玹也就罢了,这人是个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现如今被父亲把气焰给打压下去半边,心里不服气。天子传召竟然还真的直接就去了。不过陛下那儿也很有意思,可能是在洛阳,被那些内官朝臣们奉承习惯了。动了现如今形势转变,寄人篱下,竟然还这般行事——”
他说着,挑了挑眉头,“罢了,不知道也没关系。给我盯紧了他们。”
杨之简颔首道是,齐昀回头见着晏南镜望着他,目光之专注,让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脸上,“我脸上有东西?”
晏南镜摇头,“我就是奇怪,你竟然会给他花那么多功夫。”
这么相处下来,她对齐昀的性情颇有些了解。他的确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不过他的耐心都是给相当的对手留的。至于别的,他会以最快的手段解决掉,不会在这上面多花费多少心思。
“他做的事,我都一一给他记住。他无关紧要,要解决他也容易,直接派人埋伏在他常常经过的路口上。等他经过直接割了他的脑袋就好。父亲也不会真的为了他,要把整个邺城翻个底朝天。”
“但是远远没到这步。”齐昀摇摇头,“不到所有的手段用尽,是远远不到这种穷图匕现的程度。”
“他以前派刺客刺杀我,是因为他没有什么正面的招数,能拿我怎么样了。所以只能用刺杀那种看似有用的办法。”
“那些刺客都是他派的?”晏南镜惊道。
齐昀颔首,“事后回神过来,并不难猜。当然也不可能去问他。”
他说着已经和她一路到了屋子里,屋内已经事先点了火炉,到了内里,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所以我听到那个毒妇竟然想要害你,想着是不是他的意思。不过看他模样,也是不知情。但我也给他把这笔账给记下了。夫妻一体,他枕边人作恶,他能无辜到哪里去。”
“我不动他是因为他现如今,还有他的用处。”
“更何况,父亲一有用的着他的地方。”
他笑容依旧,半点看不出半点愤懑,“反正不到时候,让他蹦跶几分也没什么。到时候时机到了,那才是分胜负生死的时候。”
这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并无多少浓烈的仇恨,似乎只是和她在说今日的风雪一样,有些心情起伏,但是不多,只是有那么一丝半点罢了。
晏南镜定定望着他,那目光实在是太过专注,以至于他都忍不住又在他自己的脸上探了一把。
“我在想这么多年,你究竟受了多少委屈,才能练成现如今的不动如山。”
人哪里生来就是这种沉稳的性情,必定是在内里经历了千锤百炼。
他愣住,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说这话。
“我在想,你以前告诉我的,是不是只是冰山一角,还有更多更过分的,你不愿意向我提起?”
齐昀沉默下来,他过了许久,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从她背后整个人拥过来,“给我开蒙的师傅和我说过,男子顶天立地,不必让早年的困苦束住手脚。若是实在过不去那就更要做出一番基业。如此之后,可以尽情算一算恩仇。”
“那个师傅是个好师傅,”背后的人抱过来,像是个大火炉将她整个的完全包住。
“至少没教你以德报怨那一套。”
齐昀脸颊贴在她的长发旁,“那些儒生自己都不信这套。我怕我提起那些事,你会看不起我。”
“世人都喜欢风光无限,无人喜欢承担旁人那些晦暗过往。”他顿了下,“若是知道了,大多只会尴尬。”
这点忐忑只会对着心爱的人才会有,旁人不管赞叹还是鄙夷,对他并没有多少价值。
晏南镜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覆在他的手上。
他从外面进来,手上的肌肤却滚烫,几乎要透过她掌心一路传到她的心底里。
她想说她不会,可是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有些话两人彼此都知晓,说出来反而没有那个必要了。
“过去了。”过了许久他道,“不过我都记着。”
晏南镜闻言忍不住笑了,“我还以为你要说一笑泯恩仇。”
齐昀笑了笑。
一笑泯恩仇,只是那些可笑腐儒想出来的,故作潇洒的语句。恩仇是忘不掉的,镌刻在骨子里,日日夜夜想着,抓住时机,将仇敌斩草除根,才能善罢甘休。
“不过这样就好。”晏南镜笑了,“这世道良善人终究是要被辜负,你这样我反而更能放心一些。”
她笑着回头看他,“我也是这种人。”
“知善可比我好心多了,许姬害你不成,竟然还能容许她活着。”
齐昀对许堇并没有多少情义,活着无关紧要,死了也是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死在府里不好,平白无故的弄脏了池子。”晏南镜笑得颇有些无奈,“要是在外面,随便她死。而且她活着比她死了更受罪。寒气入骨,想要完全痊愈无异于痴人说梦。吃喝拉撒全都在病榻上,和牛羊毫无区别。过上几月她就不成人形了。”
“这个可比直接让她死了要更难受。死的话,留她在池子里小半个时辰就行了。可是留她活着,日后的苦才刚刚开始。”
说完,她突然拧起眉头,“我这是不是太恶毒了?”
还没等齐昀接话,她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算了,反正也已经恶毒了。”
背后的人笑得止不住,惹得她忍不住回头去看他。齐昀笑匀了气,“这样挺好,这样一来,他们也不敢妄为。”
说着他笑了笑,“那些儒生名士,嘴里说什么大德,德之上还得有威。不然就成了软弱可欺,谁都要来踩一脚。”
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你我还真是天设地造的一对。若是崔倓,也不知道能从他那张嘴里冒出多少之乎者也的道理。”
所以说男人的那些嫉妒心和好胜真是叫人哭笑不得,“那我不知道,毕竟我和崔郎君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要不然你安排一下,我和他叙旧?”
这下,后面的人彻底的无话可说了。只是还是拿着鼻尖不停地在她脖颈后面拱。
“好了,我说笑的。毕竟也没什么好见的。当初就没什么意思,现如今也没必要见。”
这才把背后的人哄好了。
洛阳宫被火烧了,反而给齐侯提供了大量的便宜。天子被留在邺城,那些还活着的朝臣也循着天子的足迹一路跟来了。
毕竟朝臣跟着天子才有朝臣的价值,否则一文不名。
一时间邺城里热闹的很,因为天子生病,齐侯还主持了对勾结陇西军的那些士族朝臣的问罪。
说来可笑,那些人一心一意把陇西军引来,结果陇西军打入洛阳,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开城门的给杀了。男子驱逐到大街上肆意屠杀,女子则赐到军中给人取乐。
等齐侯来的时候,那些招惹来陇西军的朝臣,几乎已经死得差不多了。留下来的不是年岁小的幼儿,就是受尽摧残的女眷。
不过就算是这样了,罪责该问罪的还是要问罪。活下来的人,不管男女,但凡到了年岁的都处死,不到年纪的,照着亲缘关系,或是养着等到年岁处死,或是受刀做内侍去。
一时间又是一片热闹。
明明是人最不爱出门的时候,偏偏外面摩肩擦踵,一片人声。
天子被安置在侯府里一处幽静的地方,外面一片喧闹,但是这儿却是少有人声。
韩皇后这段时日,生怕天子有个什么闪失,几乎日日都来。然而今日皇后父亲从洛阳到邺城,前来拜见,韩皇后并不在御前。
天子百无聊赖之下,把齐玹召来,陪着自己下棋。
齐玹容貌比平常人出众,只是眉眼不正,落了下乘。天子捻起一颗棋子,放到棋枰上,“这些日子,你也加官进爵了吧?”
战事之后就是论功行赏,要不然容易惹得下面不满。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懂得。
只是这话听天子说出来,只觉得莫名有些嘲讽。
齐玹持棋子的手有些僵硬,“臣——”
“这是好事。”天子又笑了,“朕说过什么?卿若是不俗,自然不会埋没,必定能崭露头角。只是限于种种,所以才不得志而已。现如今朕的说的没错吧?”
齐玹忍不住喜笑颜开,“多谢陛下。”
“卿没有什么好谢朕的,朕也只是实话实说。”说着,指尖的棋子又落到棋枰上,“你是个有才能的人,在许多人之上。”
天子停顿了下,“朕听说,你曾经是世子?”
陈年往事被这么翻出来,让齐玹颇有些猝不及防,只能勉强维持住面上的笑容不变,“臣曾经是君侯的养子,后面君侯有了亲生子,臣也就回家了。”
这种事也常见,过继侄子为嗣子,后面有了亲生儿子,原来过继的,就会退回去。哪怕是被过继的那家父母也无话可说。原本只是因为没有孩子,不得不过继。有了亲生孩子,自然没有把家业交给非亲生的道理。
天子听后幽幽叹了口气,“可惜了。”
说完,到一棋局下完,天子都没有说一句话。
“朕输了。”天子看着满棋枰的颓势,把手里的棋子往旁边罐子里一丢,满面笑容,没见着有什么怒意。
倒是齐玹颇有些诚惶诚恐的拜下去,“臣有罪。”
天子摇摇头,“能有什么罪,对弈除却平手之外就是输赢,没有其他结果。”
这话让跪伏在地的齐玹浑身一震,天子依然话语悠悠,“所以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让内侍过来把棋枰收拾干净。
这时候另外有内侍过来,小声禀报说齐侯那边有事,让齐玹过去。
“过去吧,朕说过,你才能上佳,不可能久居人下。”
见着齐玹离开,天子也踅身回到内寝里。
不多时,韩皇后进来,和父亲见面说了几句话之后,她就匆匆赶过来,刚才天子和齐玹说的话她也听到了。
“陛下何苦和他说那么多?”
内寝里的那些内侍还有婢女全都已经被遣退出去,只有韩皇后在。韩皇后过去搀扶天子起身,往卧榻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