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的,是活的。”
这话让他一愣,而后失笑。
两人相拥着,过了好会,晏南镜打了个哈欠,齐昀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睡吧。”
之前晏南镜躺在卧榻上,无论如何都不能入睡。现在她躺下来,巨大的疲倦霎那间如同潮水向她扑来,将她整个的没顶。
她仍由自己被这股疲惫淹没,陷入梦乡。
齐昀听到怀里的人,几乎片刻过后就呼吸绵长。他侧过来,抬手将她完全抱住,头颅却低下,靠在她温暖的脖窝里。
邺城里变天了。
皇后被废为庶人,连带着废后的家族全都下狱,哪怕是姻亲也一并被牵连。
下狱之人一时间数不胜数,邺城里风声鹤唳。
晏南镜在这个时候躲到了齐孟婉那里去了,那些朝臣几乎都是士族出身,士族互相联姻司空见惯。现如今韩氏一门下狱,被牵连到的姻亲不少。顿时间人心惶惶,不少人到门上拜见,说是拜见,其实就是带着重礼过来打探消息,又或者是想着能不能示好。
这种日子过了两三日,晏南镜就不胜其烦,不想要和那些贵妇们继续虚与委蛇,赶紧的到齐孟婉这儿来。
齐孟婉这里清净,现如今侯府内戒严,那些贵妇轻易不能到她跟前,正好让晏南镜耳根清净。
“那些贵妇烦人,阿嫂直接打发走就是了。反正现如今着急的是她们,想着要求人的也是她们。”
齐孟婉看在外面大盛的日光,和晏南镜道。
“礼数齐全的上门来,说的话又可怜,丢在门外又有些心有不忍。”晏南镜说起来,自己都不忍不住蹙眉。
“那些贵妇几人又是真的心善,她们也就是拿准了阿嫂好心,所以才肆无忌惮的上门。照我说,让她们白白等在那个几日,也就知道进退了。”
晏南镜是真的不在乎这个,“算了,她们也是替家里过来打探消息的,我不见她们就是了。毕竟也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今日还相见,也不知道明日会不会就下狱了。
齐孟婉听后,放下手里的耳杯。
这时候一个内官过来,轻声道了一句贵人。
“事情办妥当了?”
内官道了一声是,“方才陛下下令,让韩庶人以忧死。”
所谓以忧死,并不是字面上的忧郁而死,而是暗中处决。至于是什么处决方式,那便是各种各样了。
晏南镜听后,只是低头喝了一口酪浆。
这个结果她早就料到了,权势只有那么一份,争夺就是你死我活。不存在任何心慈手软,放敌人一马的事。
齐孟婉颔首,唇边有了点浅笑,“正好,把准备好的毒酒给她送过去吧。”
内官道了一声是,躬身离开。
“我给她准备了一壶毒酒。”
对上晏南镜有些震惊的眼睛,齐孟婉继续道,“只是酒水里下的毒药不够,不至于会立即毙命,会让她口鼻流血,肚腹剧痛罢了。”
“我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齐孟婉笑叹了口气,“那时候我真的觉得,我所有的血都要流尽了,怕是真的要没命了。”
“阿嫂知道,人流血过多是什么感觉吗?”不等晏南镜回答,她自顾自的答了下去,“是冷,冷到了骨子里,不管用上多少炭火,依然烤不暖。我那时候才知道,人说死了下幽冥黄泉是真的。黄泉是真的冰冷刺骨。”
“冷到了极致,反而暖和起来,可是我那时候知道,那不是真的好了。若是贪恋那点暖意,我真的死了。好不容易挣扎出来,那点暖意就像是数九寒天里,被人从头到脚到了冷水,我是死咬着牙才撑过来的。”
“我当时发誓,只要我能活下来,我受过的一切痛苦,必定要翻倍奉还。”
晏南镜握住她的手,“你想如何,那就如何吧。”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
齐孟婉定定的望着她,过了小会,径直投入到她怀里。
晏南镜抱住她,在她纤薄的背上拍了拍。
“现如今已经没人能伤害你了。”
齐孟婉轻轻的嗯了一声。
办事的内官过了很久回来,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气,过来回禀说韩庶人已死。
内官没有详说这里头的过程,毕竟太过血腥,免得脏了贵人的耳朵。
“皇子如何了?”
晏南镜听齐孟婉问。
韩皇后已死,她生的孩子自然也活不了。斩草除根的道理,没有人比齐侯更清楚明白,比起那点点恻隐之心,皇子长大为母报仇的隐患才是最重要的。
“皇子方才夭折了。说是突发喉疾,无法喘气,任凭疾医如何施救,也无力回天。”
“可怜的孩子。”齐孟婉叹了口气,“不过也好,母子一同上路,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说着,齐孟婉笑了,“说起来,还不止她们母子俩,还有大长公主等一同陪伴,一大家子都在,热热闹闹。”
晏南镜什么也没说,到了时辰,她告辞回家,阿元跟在她身后感叹,“这些贵人们,以前瞧着高高在上,现如今说杀就杀了。”
“连个孩子——”
阿元话还没说完,见着晏南镜看过来摇摇头,马上闭嘴,看看左右,见着无人经过,这才放心一点。拍了拍胸口,叫心落到肚子里去。
“权势斗争就是这样,赢了满门权贵,输了满门凋零。”晏南镜摇摇头,“都是心里早就知道的。也是没办法,若是君侯当日真的有个好歹,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阿元一时语塞,过了好会长长叹口气。
穿过一道长廊,那边出现几个人影,领头的人脚步蹒跚,走近了是许堇。许堇冬日落入冰湖,伤了元气,后面堪堪养回来,腿脚上却多出了毛病。后面许倏请了名医来看,说是寒意入体,伤了筋。只能慢慢调养。
“许夫人。”晏南镜见到许堇,依然能含笑相对。
许堇是进来拜见太夫人的,没想到竟然会遇见她。
许堇勉强挤出一点笑,“夫人也在。”
晏南镜点点头,“将军这段时日可还好?”
齐玹在宴会上,喝了几口毒酒,虽然及时救治,但酒水里到底是掺了毒,现如今还没见到齐玹出现在人前。
“还好。”许堇扯出些许笑,胡乱敷衍她。
晏南镜也没有半点和她继续闲聊下去的心情,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如此甚好,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将军。等将军痊愈的时候,外子必定会上门拜访。”
“女郎和她说那些话做什么?”两人告别之后,阿元忍不住小声问。
晏南镜可没有半点帮着许堇隐瞒的意思,当初的事,她告诉了齐昀还有阿元。阿元因此对许堇毫无半点好感。
“遇见了,不说几句话说不过去,更何况,她现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
晏南镜抬手轻轻指了指脖颈,“阿元方才没见到吗,她脖颈这儿,好大一块淤青。”
这地方磕碰到很难,只能是人掐出来的,至于是谁掐出来的,已经不言而喻了。
就算是乡间那些庶人动手殴妻,也没有往那种要害打的。阿元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现如今君侯已经疏远齐玹,齐玹也就拿她来出气。”
她顿了顿,“不过这人向来心胸狭窄,气度小。被君侯冷遇,还不知道心里又如何怨恨了。”
第201章
晏南镜没那个精神头去管许堇和齐玹的事。
齐侯当初虽然给他们主婚,但是不管他们能不能白头偕老。时风对女子更无太多的束缚,过不下去哪怕生育有子女,都能闹腾着和离。更别说无子女的了,和离根本没有难度,何况许堇父亲还在,她若是想要逃离,易如反掌。
既然这样都还是在一块,那就是天定的姻缘,谁也没办法。
更何况,邺城里还有许多事比管这对夫妻的闲事重要多了。
韩皇后死后,皇后母亲以及娘家一众直接也被杀了了事。照着一贯的做派,多少要装模作样的给个明面上的罪名,然后在秋日肃杀的季节行刑。
齐侯完全不管这套,直接借着天子的手,说这家子试图谋逆犯上,也用不上廷尉了,直接杀了了事。
齐侯直接把那些朝臣的胆子给都骇破了。一时间心下起的那些心思,在韩氏一门上下几百条人命面前,也只能小心行事。
紧接着,齐孟婉被立为皇后。
韩氏一门死后,空出来的位置,也陆陆续续有人填了进去,虽然是以天子的名头任命的,但是谁都看得出来,是齐侯的人。
齐侯借着大长公主的事大做文章,不仅仅是韩氏一门,还有好几个和韩氏沾亲带故的门第也遭了大难,空余出来的位置,全都叫齐侯用自己的人填上。
瞬息间,形势变得几乎天翻地覆。
外面纷纷乱乱,有人哭有人笑,晏南镜过来拜见新皇后,一路上所有人对她都是笑颜以待。
晏南镜入了门,就要跪拜,被齐孟婉拦住,让婢女搀扶她起来,“我这是在自己家里,又不是在宫里。阿嫂和我讲这种客套做什么?”
齐孟婉没有半点在自家人面前摆皇后威风的打算,自从封后之后,她对娘家女眷一切如常,和之前也没有什么区别。
晏南镜笑笑,“我也是怕殿下难做。万一有人拿这个做文章不好。”
“能有什么人敢有这么大的胆子?”齐孟婉嗤笑,“有那个胆量的,都已经死了。除非这里头另有别人授意。”
就算是有人授意,那也不是一般人了。
齐孟婉拉过晏南镜,“我听说父亲下面的臣僚又上言,请求立阿兄为世子。”
她说着,面上笑容更甚,“说起来,我倒是要给阿嫂道喜了。”
这次齐侯被算计,齐昀和父亲一道共进退。明眼人看得出来,若不是当初齐昀反应神速,齐侯还不一定能那么容易全身而退。
光是凭借这点,也足以凌驾于诸多公子之上。所以臣僚们也纷纷开始进言,请齐侯立齐昀为世子。
而齐侯这次,并没有和往日一样以各种由头推拒,虽然没有立即答应,但也让齐昀留在身边,参与各种事务。
外人看着一片前景大好,晏南镜却不这么想。
若是真的要给,早就给了,不至于如今这幅表态。就算是那副表态,也不过是齐侯自己不好回绝下面的臣僚,用来堵住悠悠之口罢了。
晏南镜面上却无半点喜色,只道,“景约做的事,原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做好了只是尽到了本分而已,万万不敢以此邀功。”
此时,四周到底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也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若是此刻她要是脸上露出半点得意,马上就会有人禀报到齐侯面前。
齐孟婉一愣,随后明白了她话语下的用意。抬首看了看四周,“阿嫂说的也是。”
说着,不免有些心酸。别人看她们家现在天子在手,上下满门的荣耀。可是内里却是危机重重。一不小心,这满门的荣耀还不知道要维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