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了使君照料,我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晏南镜摇摇头,“阿兄为了救治你,花了不少力气。现如今,在痊愈之前,还是要小心为上。”
齐昀无所谓这些,等完全痊愈,少说也要两三个月。而他是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我来是有些话想要问女公子。”
说罢,他暼了一眼那边牵马的崔缇。示意崔缇退下。
崔缇当即怒火中烧,他已经看不惯这两人很久了。莫名其妙的冒出来,来处不明,还要一大家子人替他们遮掩。
现在哪里能放心让这两人单独相处。
“我不走!”崔缇睁圆了眼睛,“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的!”
齐昀没有在意崔缇的怒火,只是望向她。
晏南镜摇摇头,“你先去帮阿元。冬至日要到了,我担心她准备祭品忙不过来。”
见崔缇满面着急,她道了一声,“去吧。”
崔缇只能依言去了,齐昀看着崔缇离去的背影,“崔郎君对女公子很是关心。是个有情有义之士。”
这人似乎对有才能的,有情义的格外赏识。
“郎君有什么话要问我的?”
齐昀垂目见到她抱住奶狗站在不远处,身上着臃肿的冬袍,但脸却被冬袍的衬得越发小巧。
“那日我昏昏沉沉,不想唐突了女公子。”齐昀斟酌着字句,看到她话里的那只奶狗一个劲的往她怀抱里钻。
恐怕那日他和这条狗,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她啊了一声,满脸疑惑,随即好奇的睨他,“有这个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齐昀却不接她的话,“做过就是做过,我既然说出来,就没打算当做无事发生。”
他说着,眉头微蹙,“那日我没有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吧?”
不合时宜么?
晏南镜记得他那会的确嗫嚅了几句,但是他那时候体虚,声量也很低。到底说得什么,她也完全听不到。
既然听不到那就当他没说,不给自己找麻烦。
她摇头,“郎君的嘴张合了几次,但也听不清楚郎君说了什么。”又添了一句,“那会我忙着把郎君推开,至于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他看上去不像是松了口气。甚至和刚才来的时候,也没有多少差别。
目光炯炯的盯着她,晏南镜站在那儿,面色如常,任由他看。
过了两三息,他推开几步,对着她一拜到底。
如此大礼来的突然,晏南镜却没躲开的意思,受了他全礼。
“唐突了女公子,是我的罪过。”
晏南镜一哂,“郎君不累么?”
原本弯腰的人微微抬头,眉头微蹙。
“郎君来问我,想必这点事已经在郎君心里已经过了好几遍,到了今天才来问我的吧。”
“我其实对郎君无甚兴趣,郎君对我来说,是意外之客,也是欠了人情的恩人。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了。”
“只要郎君好好活着,我对郎君的所有事务其实都没有什么兴致。”
齐昀听着她的话,原本弯下去的脊背慢慢的直起来,望着他。
“郎君是担心自己在病中,对外人吐露了什么。”她摇摇头,“郎君那般毅力,是不会有此事发生的。”
她话里的敷衍几乎砸在了脸上。
齐昀听后笑笑,“女公子不怪罪就好。”
说着,见到她怀里的奶狗扑腾着,换了个位置,把头埋在她的怀里。
晏南镜抬头见到齐昀的面色有些古怪,“郎君身体不适?”
齐昀摇头,话既然已经说完,那么也没有必要继续留下来,他迅速告辞离开。
看着他离开,她转身去庖厨下,帮阿元的忙。
晏南镜并不是娇生惯养大的人,阿元忙不过来的时候,她就会过去分担。
“女郎来了?”阿元将洗好的糯米扑在竹框里,抬头见到她,“和那位贵客说话完了?”
晏南镜把奶狗放开,洗了手,就过来帮着阿元把装满了糯米的竹筐给挪到灶台上去。这些糯米待会要放置到鬲里蒸熟,再倒入石糟里打成米糍。
“阿元怎么知道?”她一面和阿元一道把糯米往鬲里装,一面问。
“刚刚崔郎君来过,我看他脸上不好看,就问他。他说女郎和那位贵客在说话。他说自己放心不下。”
阿元没说崔缇催着自己过去盯着,她这么多事忙不过来,再说了,郎主的贵客,她过去盯着,要是叫人发现,又惹来不快。
正说着,见着崔缇到庖厨里来。他见到晏南镜来了,脸上一喜,“知善没事吧?”
晏南镜摇头说没有,“就是说几句话,怎么到崔郎君眼里,像是羊入虎口似的?”
阿元也忍不住去看他。
崔缇蹲下来,把劈砍好的柴火收拾到灶台旁,待会他要生火,完了还要帮着把蒸熟的糯米捣打成米糍。
崔缇母亲离世之后,逢年过节他都要过来,时日长了,干脆在这儿把年节一起过了。
“知善你不懂,这人心险恶,看着一个两个知情达理,可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是真的君子,还是装出来的君子。这男人,就没有几个没起过什么心思的。只看有没有那个胆量犯事。”
崔缇说着捞起袍服下摆,坐在灶台跟前,往里头添柴。
“我看那人,总觉得他表里不一,没揣什么好心思。”
晏南镜听后,“他什么心思,我管不着。只要不对着我来就行。”
见着崔缇见着就要发急,她安抚道,“那一位,心思重,若是说他有什么主意,全都放在了招贤纳士,以及之后如何解开困境上了。”
“至于女色,恐怕于他来说,比起他的功业还有安危,什么都不是。”
她不是真正十几岁的少女,还做着什么位高权重贵公子的绮梦。越是位高权重的男人,就越是心狠手辣,冷静自制。
这种人分得清楚轻重缓急,不会因为女色而耽误大事。更加不会因为一时的欲念,把自己置于危难当中。
她这话说的很对,之后没有见过齐昀来找过。连着好几日,她连他的发丝都没有见一根。
冬至日那日,宅邸里热热闹闹。冬至日里要用到的冬酒,阿元早在上个月就已经酿好了。封存在陶罐里,就等今日拿出来用。
冬至要祭祀玄冥和先祖,晏南镜和杨之简都是被收养的孤儿,能记住自己的姓氏就已经是不错了,至于先祖那是半点都不记得,更别提祭祀,所以祭祀先祖,其实就是祭祀陈赟。
玄冥是水神之一,祭祀需得在宅邸内的水井进行。水井旁边已经认真洁扫过,打扫完之后,摆上了案几,上面放着供神的黍米和羊羔肉。这两样都已经事先煮熟了,等到祭祀结束,就会送到庖厨里,热好了分给众人食用。
晏南镜对这些拜神并没有太大的兴致,但是新年关口,大家集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她很喜欢。
这边热闹着,那边郑玄符和齐昀也从屋子里出来,看晏南镜和杨之简祭祀玄冥。
他们是客人,祭祀这种事,外人不能参与。不过听着前头的热闹,他们也过来了。
这家人把仆妇全都加上,也就那么几人。去了一眼就认出了晏南镜。
祭祀里,她换了一身茱萸绣袍,平日里随意束在身后的长发全数挽在头顶做高髻。还佩戴了一对金叶树步摇。发鬓两侧照着时下的风尚挑出发髫。
发髫在风中飘起,有几分冯虚御风的缥缈。
只是她脸上依然不傅粉施朱,是最原本的艳色。
郑玄符靠在那儿见着这家人祭祀,挑起了乡愁。他双手抱胸靠在柱子那儿看着。
“等我们回去,能赶上社日吧?”
社日是二月祠太社的日子,社神是土地之神,掌控五谷生长。所以二月开春,就要祠太社,以求一年五谷丰登。而且还有祈求添丁加口的含义,先秦的时候,诸侯还要在国中召集未婚年轻男女,让他们彼此相看,看中了就可以携手步入树林相好。
现如今诸侯们是不会做这种拉媒的活了,但社日每年都有,场面格外盛大,年轻男女载歌载舞,热闹熙攘。
齐昀没有立即搭理他,他望着那边的人。那边的祭祀,庄重又欢庆。前头主祭的两人格外的显眼。
少女头上佩戴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上头的金叶晃动碰撞,发出金玉之声。
她脸颊白皙,嘴唇殷红。前头的青年回头和她说了句什么,她笑起来,嘴角边浅浅一个梨涡。
“谁知道呢。”
齐昀望着那边,缓缓舒出口气。
郑玄符回头过来,目光触及他的手臂,又回头去看杨之简,“说实在的,当初要是你不管他们兄妹两个,可能你也不会有这次的横祸。”
齐昀望着他,“当日你也不省人事,夜黑风高,我带你不方便。如果我不留下来,你也得跟着他们一起死。”
郑玄符皱了皱眉,不做声了。
那边祭祀完毕了,阿元和白宿把案几上的祭品全都送到庖厨下。
晏南镜看到那边的齐昀二人,拉了拉杨之简的袖子,示意下齐昀的方向。
杨之简看到齐昀和郑玄符,理了理袍袖走了过去。
“今日会有许多人过来,为了两位郎君的安危着想,还是先行到别处暂避。”
这个杨之简之前已经和他们俩说过了。冬至日不仅仅是自家欢庆,还有许多人要过来拜访,名刺都已经送了过来,杨之简不能特意而来的人给赶回去。
“这个我们二人当日知晓,只是劳烦使君了。”
场面上的客套话说完,杨之简亲自引两人去躲避的地方。
杨之简安排的地方是后院一处不怎么用的侧厢,这地方是女眷住的地方,而且侧厢一般用于放杂物。所以也没有外人会往那边去。
侧厢内早已经打扫干净,内里榻具屏风等物一应俱全。安顿好齐昀和郑玄符,杨之简回到前面应付马上上门的宾客。
屋子里洁扫过,还特意熏了香,坐在里头也不算难以忍受。
郑玄符坐在榻面上,手放在火笼上取暖。
那边齐昀靠在隐囊上,闭目养神。
他们知道冬至日要忙乱上一整日,等到天擦黑之后才会忙完。所以他们在这儿无事,就这么打发过去。
过了好会,外面传来脚步声。脚步落地粗重,后面跟着一串儿轻快的足音。径直往这边过来。
他们认得杨之简的足音,这不是杨之简又或者白宿的。郑玄符当即浑身绷紧,手握住了放在身侧的环首刀,手腕稍稍用力,抽出一段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