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小声道,“说女郎不用为褚夫人担心,他到时候亲自问一问渤海太守就好。”
不管褚夫人到底打得什么主意,问过她丈夫,她就也该掂量一下自己做的什么,该收手了。如果不收手,那么夫妻都是同谋。在齐昀这儿留底了,到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俩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跑。
晏南镜仰着脸,听到阿元这话啊了一声回头过去,连着脸上的巾帕掉下来。
阿元说起来,都有些唏嘘。这用心太周到了,周到到她都能看出那个长公子的心。
真是可惜,太可惜了。
“天才亮的时候,长公子那边派人来说的。”
晏南镜拧起眉头,直愣愣的盯着眼前。过了两息,她原本拧起的眉头舒展开,把巾帕擦了擦手。
“那挺好的。”她笑了,“有长公子出面的话,这事就算是彻底解决了。”
阿元也跟着点头,“也不知道那家夫人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我们家里不算是什么高门大族,不敢和这些士族扯上关系。”
说完,阿元想起那位长公子,当初在荆州的时候,她就瞧出点端倪了。那会都知道,这人是要回去的,所以看管着女郎不要真的也跟着起心思就行了。现如今郎主都在他麾下,如果不是这身份实在是差的太大,长公子势必是要娶高门女郎做妻子,要不然就靠着这细心的照料,阿元都想要劝自家女郎抓紧。就这么错过太可惜。
可惜啊,就是有这么难办。
晏南镜把手擦干净,转头把巾帕交给一旁的婢女,就看到阿元望着她,满脸忧伤感叹。
阿元在感叹什么,她看得出来。
“阿元就不要多想了。”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么?”
阿元一时间瞪圆了眼,满脸惊愕的看她。
晏南镜看向其他婢女,抬手示意让她们出去。她见识过齐昀安插眼线的本事,那些婢女必定是会把她们说的话,全都送到齐昀面前的。
婢女都退出去之后,她一把拉住阿元的手压低了声量,“眼下这样挺好的,”
“女郎——”阿元见她了然于胸的模样,惊讶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我又不是傻子,何况之前你们就都听过,他又如此行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在这上面不怎么用心,但是旁人提醒,又加上齐昀的做派,真的是想要不察觉都难。
“现如今这样最好,我是不敢真的和他牵扯上太深的关系。”她笑道,“阿元你也知道,他出身摆在那儿,将来肯定是会有别家高门大户的女郎和他作配的。既然如此,我也不要真的把自己赔进去,到了将来,伤心欲绝。让阿兄还有你们伤心。”
她到底不是真的十几岁的女孩子,纯粹的情感已经难以打动她了。
何况她也不觉得这情感能持续多久,如果真的陷入进去有了牵扯,他对她的安顿其实可以很简单,直接让她当个红袖添香的妾室就行。但是对于她来说,这几乎是一生。
而且杨之简那儿,也不好办。
她不想这样,既然如此,不如就保持眼下这个情形。
反正齐昀不直接表明,她也就当做不知道。他的所有帮助,她都是记住的。
阿元过了好会叹气出来,“也只能如此了。”
又思及齐昀办事的妥帖体贴。阿元又是长吁短叹。
晏南镜没有阿元那么多的感叹,可能是早就给自己划了界限,所以她一直都是旁观者。
她整理好仪容,随意用了点早膳,然后坐到外面,仰面晒太阳。
春日阳光好,暖意融融又没有夏日的毒辣。这也是当年养父教给她的养生之道。春季主发,日晒以引入阳气生发。
正闭眼养神的时候,有婢女过来,说是侯府的女公子送帖子到她这儿来。请她几日后,一同到城郊外踏青。
侯府里的女公子她也就认识一个齐孟婉。如果是她,倒也有可能。
她把帖子收了,让婢女去回话,说自己到时候一定会去。
衙署里此刻忙碌的厉害,开春之后,各种事务提上议程。要安排祭春,还要安排兵卒屯田。另外许倏带兵在外与辽东打仗,还要令附近郡县筹备粮草,好尽快给许倏军中送去。
一时间衙署里人人都是忙的人仰马翻,谁也不清闲。
齐昀手里的事也不少,他的中郎将是领兵的,掌管兵马,并不是一个虚职。兵卒屯田的事,下面的人送到他的手上,需要他点头用印之后才能实施下去,否则就是打回去重新拟定决策。
杨之简将那边送来的简牍整理好之后,给齐昀送过去。
只见着齐昀在的署房内,案几上拜访着不少署史送上来的各类文书。
齐昀听到他的足音,从堆得高高的文书里抬头。
“杨先生来了。”
“长公子。”杨之简将手里的简牍呈送上去,齐昀接过来看了几眼。许多公务,上面只要不放话,那么就还是在往年的基础上,稍加改动。
他把简牍上的隶书扫了几眼,属史已经前前后后改过了许多遍。他看过之后,交给一旁的属官,示意他们再审查一遍,若是无错,就用印下发了。
杨之简见事情已经办妥,就要告退,却被齐昀叫住,“先生如果没有急事的话,现在这儿等一等,待会儿我有些事,劳烦先生陪着我一块儿去。”
杨之简点头应是。
他坐在一旁的小榻上,看着放置在帷帐旁的博山炉上散出一阵氤氲的雾气。在窗棂那儿落进的日光里,生出飘逸灵动的紫烟。
过了小会,听到一声简牍扣在案上的声响,随即就是齐昀起身的动静。杨之简跟着起来,齐昀抬头对他颔首,示意他跟过来。
这个时候已经将近午时了。到了用膳的时候,衙署里尊卑有别,上下用膳的地方也不一样。
不过杨之简经常被齐昀留在身边,所以早习以为常了。
“今日要请渤海太守过来。”
入座后,齐昀和杨之简说了一句,杨之简颇有些莫名的看向他。
他昨日一整日都在衙署里,还不知道晏南镜那边的事,齐昀简单的提了两句,“女公子昨夜找到我,被李远妻子所为给吓到了。所以我今日特意提点李远两句。”
齐昀不会上门去找褚夫人,但可直接质问她的丈夫。
士族讲究堂前教子枕边教妻,妻子所作所为,李远这个夫君必须承担下来。
杨之简听完,神情里满是诧异,“知善和这些高门从来没有任何来往,褚夫人怎么——”
齐昀摇头,“我也不知,不过也没关系。和李远说了,不管打得什么主意,让她停手。”
说罢,李远已经来了。李远面白有须,是时间常见的美髯公模样。至于美髯之下的容貌如何,倒也无人在意了。
齐昀起身和他寒暄,入座后,直接开门见山说了褚夫人的所作所为。
“不止府君可知道这件事?”
齐昀问道。
李远的神情瞬间有些怪异,他斟酌着话语,“内子只是觉得那个小女郎有些眼缘,所以多问几句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这话说的连三岁小儿都不信,无亲无故,又有出身隔在那儿,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眼缘。
士族里不管男女,都自视甚高。出身不及他们的,除非的确才能惊人,才会看高一眼。但是才见一面,话都没说过一句,怎么可能高看呢。
齐昀笑了,“府君这话,我都不敢信啊。”
齐昀说话办事讲究漂亮,如今这般直白,叫人下不了台的,却还是头回。
李远嘴唇嗫嚅了几下,像是要说什么话,然而顶着齐昀的注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位长公子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平常看着一团和气,只是因为他要和气。不要的时候,是糊弄不过去的。
然而这里头的用意在确定之前,不好和人说,只能他们夫妻俩知道。
如果不是,说出来了,那就是落下个笑柄。
“府君,此事不好吧?”齐昀持起一旁的匕首,切下来一块豚肉。“事出反常,府君那话,这里头分明还有内情。”
李远唇边扯出牵强的笑。
“褚夫人所为之事,看来府君是知道了。是府君授意的?”
李远略有些吃惊抬头,齐昀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抬手示意他先不要开口,“但是府君为人公正,应当不会和人过不去。”
“此事就到此为止了。”
齐昀道。他神色里有瞬间的冰冷,等李远回神再去看的时候,又是平常那张温煦神态。
李远回到府上天色还没暗下去,他回邺城是来述职的。所以除却渤海郡内事务之外,其余的暂时用不到他。
所以比较与要到傍晚金乌西沉才能回府的齐昀,他要轻松许多。
他一入门,妻子褚夫人和往常一样迎上来。
“怎么样,探明了吗?”李远问道。
褚夫人摇摇头,“才见两面,能探明什么,不过每次看都还是觉得像小叔夫妇。”
“天底下就算有容貌相似的人,像一个是巧合,可是两个人都像,还是一对夫妻。就太过了。”
李远听了妻子的话,眉头拧起来,“今日长公子把我请过去,说要你不要再去看那个女子。”
褚夫人愣了下,“这个事,怎么长公子出面了?”
李远有个弟弟,十几年前带着妻儿在回乡的路上,遭遇了兵乱。十几年前那时候比现在都还要乱,各处战乱不断,流匪到处都是。即使带上了足够的人手,遇上了落草为寇的溃兵,还是出事了。
李远的弟弟已经妻子儿子,全都丧命,但是不见女儿的尸首。可不见尸首,也不代表人活着。人在变乱里头,死得尸首全无,也很常见。谁都觉得弟弟一家人已经没了。谁知道褚夫人在参加完袁太夫人的庆宴上见到个少女,和十几年前的弟弟样貌有点相似,又和弟妇容貌瞧着也像。
像一个人还能说是巧合,但是像两个人,那便是有古怪了。
所以褚夫人才会去太夫人那儿打听。
谁知道才有动作,长公子出面叫停。
“长公子怎么这种事也管?”褚夫人不满道,“这是我们自家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不满归不满,但她的动作已经被人察觉到。甚至齐昀出面,也不好做的和以前一样那么明显。
“过两日,我会和家里孩子,一同去城外踏青。我已经请侯府里的女郎给那个女子已经送了拜帖,估摸她也会去。到似乎我会借机看看。”
褚夫人压低声量,“总不能这么不清不楚的就过去了。”
李远点点头,“你行事小心点,别被人察觉。”
齐昀出面还是有些作用,至少晏南镜清净了一段时日,就算袁太夫人那儿让她过去,那也是纯粹的帮忙看看病情恢复,以及陪聊。那位褚夫人是没有看见了。
为此,她特意去齐昀那儿道谢。
几日后,她赴约,去了城外踏青。
三月三上巳日,城郊外人流如织。
上巳日有沐浴修禊的习俗,踏青的地方也多有河流经过,方便士女们沐洗祈福。
“知善!”
晏南镜往事先约定好的地方走去,那边等着的齐孟婉远远的就瞧见了她,对她扬了扬手,招呼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