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齐昀就在府邸里,齐昀一月里一半在官署里,一半在侯府中。知道他的行踪不算很难。
齐孟婉派出去打听的婢女很快就回来,说长公子就在前面的水榭里。
侯府里除却必须的屋舍之外,还修建有许多亭台楼阁,引入外面的活水来营造湖泊美景。
只要是不在商议政事公务,那么找过去也就不难。
齐孟婉立即带上晏南镜就往齐昀所在的水榭去。
水榭临水,但是台榭修筑的很高。她踩着台阶上去,心里一阵发虚。她没有给人说情过,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到了榭台上,就听到箭矢破空的一声,只见着齐昀带着几个武士站在那儿,手持弓箭拉开弓弦对准天上。
天空这会儿正飞过一群大雁,他瞄准放箭,只听到嗖的下,箭矢放出去了。听到一声鸟鸣,见着一个黑点从天上掉下来。他身后的武士跑去把掉下来的大雁捡起。
“阿兄。”齐孟婉见前头的晏南镜没有开口,唤了一声。
齐昀回头来,见到晏南镜还有齐孟婉都站在那儿,他略有些意外的看向晏南镜。
晏南镜感觉到背后齐孟婉灼热的注视,向前走了两步,“长公子,我——”
这时候武士手里提着被射下来的大雁过来,才要开口禀报,就被齐昀抬手制止。齐昀示意武士退下,眼神专注的望着她。
“听说孟婉要入宫侍奉陛下,是吗?”
因为是在楚地长大的,她的口音绵软,特意放轻语调的时候。那柔软的强调缠缠绵绵,能将人全都温柔的包裹起来。
齐昀侧眸望向齐孟婉,齐孟婉对这位兄长是畏惧的,即使他的脾气在邺城里是出了名的温和。
齐孟婉被他突然的注目一惊,慌忙低头下来。
齐昀说了一声是。他瞧着她有些局促不安,手不知觉得去扯她自己绣袍的袖口,精致云气纹在她手下几乎要走样了。
“她年纪小。不到成婚的年纪,”晏南镜把所有能拿出来的缘由全都拿出来,“而且她自小是在邺城长大的,和洛阳的那些贵女不一样。人都是喜欢和自己习气差不多的人来往,孟婉要是去了洛阳,诸多不适宜不说,恐怕陛下那里也不知道能不能相处的来。”
“宫里不同别的地方,别的地方相处不来,一别两宽就是了。可是宫里,没听说过还能半路撂担子不干的。”
齐昀静静的听着,神情一派的温和,等到她说完了,他才开口,“知善是来求情的?”
被人点破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她点点头,“我和女公子相好,我不来谁来呢。”
“何况入宫可能再也见不到亲人,这的确不好。”
齐昀垂眼下来看向齐孟婉,明明这一眼没有什么,但是齐孟婉还是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这件事是许将军提出来,父亲点头的。为的自然是能拉拢和天子之间的关系。”齐昀缓缓呼气,“既然如此,自然是要用亲生女儿才能有用。论身份论年纪,只有你最合适。”
齐昀每说一句话,就见到齐孟婉的脸色惨白一分,她想要说什么,可是嘴唇翕张几下,什么都说不出来。
“长公子,真的就没办法了?”晏南镜问。
她见到齐孟婉人都要站不稳了,赶紧搀扶住她。
“父亲决定好的事,除非是有什么触动他的好处又或者坏处。否则是不会有任何变更的。”
这话让齐孟婉霎时间脸上血色褪尽。她不是不知道,就是怀揣着些许希望,现如今这点侥幸都已经被完全打破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父亲到时候会安排女师来教导你关于洛阳的事,不至于人在宫中一无所知。”
他说完,让婢女过来搀扶齐孟婉离开。
晏南镜早已经料到这个结果,她打算喝齐孟婉一块离开。然而才走了两步就被齐昀叫住,“知善且慢。”
他示意婢女扶着齐孟婉离开。
等到齐孟婉走了之后,他才开口,“你怎么应下这桩事。”
齐昀颇有些好笑,“费力不说,又吃力不讨好。”
晏南镜倒是没这么觉得,毕竟她接下来就知道这个事是没办法办成的,但尽力而已。在齐孟婉跟前尽力了,不成也怪不到她头上。
“你知道不知道,这件事你办了,极有可能是得罪人。到时候事办不成,平白无故的还要多上许多麻烦。”
“我是知道长公子不会怪罪我,所以我才来的。”
晏南镜轻声道,“要是别人,我是怎么也不敢来的。”
齐昀忍不住笑了,“狡黠。”
话语里不自觉的带上亲昵的嗔怪,这话出口他愣了下,再去看面前的人。她依然还是站在那儿,脸上的神情没有半点变化,像是没听到他那话。
“长公子,真的没办法了?”
她轻声问。
齐昀摇摇头,“这事我没办法的,方才也说了,父亲决定的事,除非不做这事,比做更能让他得利,那么兴许还有可能。但是没有。”
“如果她不去,那么就要轮到下面的其他人去。她们的年纪比她年纪还小。她们难道就不害怕了?”
齐昀说着,话语微微提高,晏南镜听见也就不继续说了,只看着自己脚下的那块地。
“你其实让我看不太透。”
齐昀这话让她抬头,茫然不解的望着他。齐昀带着她慢慢在榭台上漫步。水榭临水而建,修的很高,走到边台上,可以举目远眺。
水榭旁就是一池碧水,围绕着一圈栈道,四周种植的柳树已经抽出了枝条,在春风里妖娆款摆。
“我原本以为知善对相处没有多久的人,是不会花费太多的心思。”
晏南镜格外惊讶,“长公子怎么这么想我呢。虽然我和女郎的确相处时日不长,但也十分投机。”
齐昀听着,神情里变得有些奇怪,“是吗,那看来是我想错了?”
他话语听在耳里,莫名的有些不对劲。她看了一眼齐昀,“长公子想多了。”
“知善知道我想什么?”
她有些为难的拧眉,齐昀见状,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过了小会只听到他说了一句,“还好。”
这话颇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高台之上,春风比不得在下面湖水边那么温煦。
“今日是来看望祖母的?”
听她说是,他又问,“祖母现如今怎么样?”
齐昀口里说着,像是无意间回头过去。她今日换的是他叫人送过去的绣袍,她不怎么喜欢太繁复的装束,连着头上高髻都是最简单的,而不是平素里贵女细致到所有发束都修整的整整齐齐。她发鬓那儿略有点毛,像是个孩儿似的。
“都还好,腿脚恢复的都行。就是太夫人年纪大了,除却腿脚上,还有其余的疾病,所以只能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这四个字在他唇齿里生出了格外的意味。
他依然还是和煦温良的姿态,“这的确是现如今最好的办法了。”
晏南镜听着他感叹也似的话语,心头一跳。本能觉得不对。
“有劳你了。”
虽然药方是杨之简在看,但是具体的一些事,都是她在做的。
晏南镜也不自谦说些漂亮话,只是笑着点点头。
靠在边台上,看了小会远处的风景,她突然听他开口,“知善没有别的话和我说了?”
还能有什么话说?
晏南镜突然想到什么,“最近冷热反复,长公子要注意衣物加减,不要着凉了。”
齐昀听着,那副温和的神态有所改变,他不满于她这话。抬手靠在了墙壁上,“多谢女公子关心。”
话语淡淡的,可是她却能从里头探得什么不一样的情绪。
“今日给长公子添麻烦了。”她说起来略略低头,一段白皙的脖颈从领褖里微微袒露出来。在春日的阳光下格外的惹眼。
她是被齐孟婉拉来的,但也的确打扰到他了。不管怎么说,是要赔不是。
“还有吗?”齐昀继续问。
她抬头,眼里有清晰可见的些许警惕,“长公子说的是——”
齐昀摇头,“没有什么,方才是我胡乱言语。”
这话倒是让她不知道怎么接了,一时间面面相觑。
“孟婉那儿,可能还要多麻烦女公子了。”
他突然而来的客气,昭示着他的怒气,明明之前还在叫她名字,后面客气到如此地步。
晏南镜只是愣了下,一股脑的应承下来,“我会多去陪陪女郎。”
说罢,她就告辞了,“今日打搅了长公子的清净,还请长公子见谅。”
“倘若我不见谅呢?”
齐昀突然不想维持住那层虚假的客套,言语里霎时尖锐。
晏南镜抬手,“那我也无法。”
齐昀一愣,而后忍不住笑了。
“算了,当时在荆州住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被你打扰过。而且还一次比一次厉害,一次比一次凶险。”
当年的恩情抬了出来,简直能压得她无话可说。
也不等她开口说感恩戴德的话,齐昀笑着叹口气,“先回去吧,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去让祖母安心。”
晏南镜颔首,她又看了一眼齐昀,见到齐昀挑眉,“其实长公子做的那些事,我都一直都铭记于心,不敢忘记。”
说罢,她对他抬手微微一礼,就转身离去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转过梯道,沿着台阶往下去。几息的功夫就已经不见了。
齐昀仰首无声的笑,他当初做的可不仅仅是救了她两次,还有挟持她。她记住的终究是哪个,他自己也说不好。
不过也没关系了。
他方才特意在话语里提到了许倏,本意是如果齐孟婉要憎恨的话,那么就去寻许倏。毕竟许倏是老臣,开口说的话不同于旁人。这样一来,她来求情事不成,就不算什么了。
可惜他的良苦用心,她似乎是没有察觉到。
她并不冷情,对朝夕相处的亲人们格外关心,哪怕是对相识不久的人,也会冒着得罪他的风险过来说情。
他仰首,也不知道她终究是多情还是冷情。
齐侯给许倏摆了宴,庆祝他从辽东那儿得胜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