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千百年,他见惯无数的事例,愈发觉得当天道无趣。
所以,他自刎了。
可惜天道是不能自尽的。
他没死成,还发现了个秘密:这是个小说世界。
因为是小说世界,所以才有这么多不如意吗?
天道那时就想:
‘世界是假的,所以怎么样也无所谓。’
‘与其让他们假的毁灭,倒不如让我先戏弄一回,讨点乐子。’
‘弑天弑天,还有谁能杀得了我?’
祖龙,是玉银族有史以来最强的龙。
云及舟的记忆碎片到此结束。
虞菀菀猝尔回神。
桌面沙漏只流过几粒。
天道那种痛楚仍残留她心中,她稍微了解天道如此荒谬的原因。
却实在无法认同。
自己淋过雨,所以就要把别人的伞全都撕了么?
他心上人无辜,薛祈安就不无辜了?薛祈安的父母兄姊不无辜了?
她耳边倏地响起薛祈安说:“错的不是世界,是做错事的人。”
这才是正确的想法吧?
虞菀菀对天道毫无怜悯,仍想扁他。
“薛祈安。”
小黄也喊他,忽然猜到点什么,抿唇说:“活死妖的事和那天的薛公子有关么?”
坊间都传,妖主操纵妖怪袭击人族;而薛家,是带头抵御的英雄。绝口不提活死妖之事,和薛祈安压住恶妖的事。
这场冤屈里,谁获利最大谁最可能是罪魁祸首。
薛祈安:“嗯。”
小黄很利落问:“那不能杀了他?”
薛家已经把控舆论制高点,现在澄清断然不会有人信,不如直接干掉假消息源头。
虞菀菀肃然起敬:不愧是她,想问题如此精准犀利。
薛祈安却:“……”
“我在的时候,你找他麻烦不要紧。我不在的时候,你绕开他。”
他可能是想起她夸薛明川的话,拧拧眉说:“不管哪方面的原因。离他远点,他身上麻烦事好多。”
小黄眨眨眼,乖乖说:“好哦。”
过会儿,薛祈安同她如实解释:“最开始我其实是想杀过他,但发现杀了比不杀还糟?”
小黄微歪脑袋:“什么意思?”
虞菀菀却很快明白:天选之子杀了世界会崩溃,即使是天道夺舍后的。
这都是她记忆里,薛明川亲口说的。
薛祈安说:“我第一次尝试杀他时,剑刃捅穿他心脏,世界就当着我的面塌陷一整块,露出大片黑洞。”
小黄瞪大眼,呼吸一瞬停滞。
薛祈安接着说,嗓音极淡:“然后他又当着我的复活,根本杀不成。”
“坍陷的世界却不会修补,我将它藏入寿字盘——就器修铸的瓷器里,才算勉强处理此事。”
“不过,”他说着忍不住轻笑,“可以揍他一顿,控制好力度,不要太频繁,也不会导致世界崩塌。”
他还挺乐观啊……
小黄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要怎么才能杀他?”
她嘟囔:“活死妖杀了多少人都,这种大坏蛋就不该活着。”
何况是万众爱戴地活着。
“不知道,”薛祈安侧过脸,目光又落在那株沾露水的沙炽星上,“没找到杀的办法。”
小黄也沉默:“喔。”
虞菀菀看着他,却说不出话。
薛明川被天道夺舍,身为天选之子又不能杀。
那他,要弑什么天?
这不必输无疑么?换言之,必死的是他啊……
想起他不辞而别,开玩笑地让她殉情,还有双修时忽然的疯劲。
虞菀菀眼睫一颤,内心莫名不安。
余光里,数条如飘带样的白雾悄然远去,澄澈干净的,似河流般奔向远处的古坟。
她忽然感受到长明灯的气息,似被点燃了,在指引这些魂魄的去处。
……他的族人?
所以她刚刚才能看见 龙魄,龙魄也有了实体的身体。
虞菀菀怔愣看那些魂魄,像无数蜉蝣飘飘远去,难撼大树。
忽然间,她的身体却自己动了,拽住少年的手认认真真说:
“我会找到办法的。”
薛祈安微怔。
天色却一瞬晦暗。
相距甚远的黑雾刹那间竟到达他们眼前。与其说是忽然移过来,倒不如说是凭空出现的。
虞菀菀惊讶:“这是……”
身侧少年神情霎时暗沉,轻啧说:“找麻烦的东西。”
讨债的人来过一回后,他在四面便置有阵法。能毫无障碍穿过的,除了天道,虞菀菀不做他想。
虞菀菀问:“你有需要我做的吗?”
薛祈安笑:“有。”
他弯弯眉眼说:“手被我。”
虞菀菀不疑有他,刚抬手,掌心被放入个凉而薄的物什。
是片银鳞。
之前在浮屠秘境,他也让她保管过的那片。
“这是什么?”她好奇问。
薛祈安说:“毒药。”
虞菀菀沉默会儿,试探问:“你是留给我殉情的吗?”
她实在想不出强敌当头,给心上人送毒药的第二种目的。
话刚出,那片银鳞却突然发烫,没入她掌心形成似刺青的银鳞纹印。
虞菀菀摊手摸了摸,冷如寒冰。
“殉什么情啊?”
薛祈安被她逗笑了:“开玩笑的,不是毒药。拿好,给你防身用的。”
他乌睫低垂,半掩住眼尾红痣,面颊陷于明灭光影里,神情和嗓音都分外温柔。
他说:
“你要帮我护好很重要的东西。”
四目相对。
虞菀菀耳朵烫痒得好厉害。
她的身体却好像是个笨蛋,看向掌心的银鳞纹印,握紧拳说:
“我一定会护好它的。”
少年但笑不语。
身形化作道银光,如流星般穿出窗棂,和那片凝聚的黑雾撞击一处。
刹那间,天色乍明。
无数银色亮光如烟花般璀璨绽放。
不管看几回,他打架都炫得不像话。和人一样,漂亮得要命。
虞菀菀趴在窗边,一眨不眨看着。
系统却嘟囔:
【我总感觉,他说的“很重要的东西”不是那片银鳞,是你。】
虞菀菀想都不想:“那当然。”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系统:【……】
放晴不到一瞬的天,刹那晦涩,比墨色深邃的黑暗会吞人般重新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