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发被风带起的刹那,那对寒凉的雾蓝色眼瞳已至跟前,她的几缕乌发被削断飘落。
当啷!
身后利刃铿锵相接,有几滴温热液体飞溅至脖颈,滚烫地没入衣襟。
鼻腔涌入股淡淡的异香。
她被少年拦腰往怀里一带,听见他闷笑一声,胸膛微动和心跳混着震得她耳膜发颤。
他赤手接住那把寒光凛然的剑刃,满不在意不停淌落的鲜血。
“灵核不在我这。”
薛祈安随意睨了眼被砍断飘落的青绿发带,抬眸看向面前青年,懒洋洋笑道。
当然不在他这。
毕竟需要驱寒气的又不是他。
突然的变故令二者皆是一愣。虞菀菀惊愕看他。
那几滴液体是血。
竟然直接空手接刃!怎么想的啊?
瞧清对面拔剑的竟是薛明川,她立刻要拦说:“等等,要不先谈——”
脑袋刚转点儿,立刻被他捂住摁回怀里。
“师姐,希望你在合适的时候合适地乖一点。”少年淡声说。
薛明川方才想必也经历一场恶战,一贯整洁的竹青色衣袍破洞无数,连腰封都被人挑断了。
妖冢内有禁制,他的剑内没法附上灵气,却仍气势凌然。
持剑人也似这把剑般,一身正气,毫不遮掩的怒火。
削铁如泥的寒霰剑立刻在少年掌心割出极深的伤口。
知道他是龙后,虞菀菀才忽地意识到四周浮荡的异香,是他的血香。
薛明川一击得手,并未再前进。
他收剑,从芥子囊类另取把长剑丢在他面前说:“拔剑,我的剑不向手无寸铁之人。”
薛祈安并没接,看都不看那把剑,轻笑道:“薛少主准备让我一介废人怎么提起这把剑?”
……他就装吧。
要不是有薛明川在,虞菀菀高低得踹他一脚。
她并不管薛祈安先前的话,眼见两人氛围稍缓,忙将脑袋从少年怀里探出来问:
“方才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突然动手?”
他第一招可不是冲着薛祈安,是冲着她来的。
……尽管好像是冲着她的头发。
凭薛明川的能力,真要杀她,不该失手离她脑袋那么远。
薛明川不答,看向她问:“虞姑娘,这些事你都知道?”
一天内被连耍几次,脾气好如薛明川也难掩怒火。
“你是指什么呢?”虞菀菀谨慎说,“很有可能我是不知道的。”
薛祈安轻笑,举手作证:“我师姐确实不知道。”
虞菀菀和薛明川一起瞪他。
他这是化龙呢?他这是换人。虞菀菀今天不止一次想揍他。
薛明川深吸口气,收起寒霰剑,压着口怒火说:“机关是孟章怡打开的,我让她放你们出来,她不肯,我们便切磋一番。”
能将薛明川伤成这样,孟章怡想必不是一般道行的妖。
头顶星盘竟隐隐有了变化,青龙七宿的位置向北变动。
星宿和守护神有关,那孟章怡该不会就是青龙吧?
虞菀菀被自己的猜测吓一跳。
其实挺牵强,就算青龙不晓得为何从四象魂瓶里出来,也不一定会明目张胆出现在他们面前。
何况习惯了呼风唤雨的大妖谁愿意抽妖骨,那可是一切打回新手村。
“孟章怡不敌我,危及性命时,才向我袒露她和你做过交易。灵核归你,你帮她给夫君收尸。”
薛明川目光如刀般锐利望来:“那么,你是怎么进入妖冢的?还知道我为灵核而来。”
“孟章怡能放你进来,就不能放我进来么?薛少主未免太厚此薄彼了。
薛祈安面上还是无懈可击的微笑:
“至于灵核,你还能为什么动手呢?”
虞菀菀终于明白她一直觉得薛祈安笑起来时的假人感是从何而来。
他每回的笑容都好似复制粘贴。
唇角高度一致,弯曲弧度一致,甚至连眉眼稍带的微弯也是一模一样的。
薛明川指腹轻轻摩挲剑柄,僵持间,虞菀菀忽地弱弱插嘴:
“妖冢修士不能进,可我不是也进了吗?说明这个禁制,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吧?”
人都会更偏向熟络点的人。理智上虞菀菀明白这时候应该闭嘴,情感上……
她确实挺怕薛明川发现他是妖,在这时候执意要把他干掉。
那她确实会有点儿不能接受。
“虞姑娘,此事与你无关。”薛明川嗓音骤沉,拧紧眉低叱一声。
很像教导主任训斥犯事学生的语气。
虞菀菀还没说什么,视线忽地被少年修长挺拔的背影挡住。
“你凶她做什么?”薛祈安很不满,“说过了,你想知道的事她都不知道。”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安抚,但好像更像她以前拨弄小狗一样。
“就那么回事?”
侧脸时,却似笑非笑。少年压低音量在她耳边说,薄凉的呼吸从耳尖拂过时却灼灼如烈火。
虞菀菀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假装没听见。
“此事与你是否有关,有多少关系?我自会查明清楚,至于现在,”
薛明川音量突然一高,拔剑插入地面。轰隆一声,在大绽的红光里,他厉喝:
“白芷!”
头顶星盘正中心的空洞,倏忽间金光大甚,星盘被朵巨大的九瓣金莲覆盖。
“天道断,地道绝,人道阻,鬼道尽。诸怪悉断其首,归去来兮!”
女子锵然嗓音回荡洞穴内,如金锤擂鼓。巴掌大小的六角宝塔浮在半空,霎时变大到尖及洞顶。
不晓得为他们顶着妖冢内的禁制,仍能动用灵力。
金光掺烈火,所过之处白骨霎时被撵做粉末。
他们是要除去这一冢的妖族尸骨!
那些妖骨,其实大多都是些鱼、猫、狗,甚至还有鸡鸭之类的尸骨。
妖族大抵能分两种,一种先天生为妖,一种后天开灵智。
前者大多记录在《百妖志》中,后者多为家畜、野兽之类与人为伴或长期汲取天地灵气而成。
虞菀菀给邻居的狗下葬过,一时间忽然不忍。
她别过脸,抿紧唇看向薛明川试探问:“都死透了,尸骨可以留在这儿吧?或许能算给逝者一个体面?”
“虞姑娘,切莫妇人之仁。”
薛明川动作半分不停,轻描淡写望向她一眼说:“妖族罪孽无数,不值当这点体面。”
“何况,斩草要除根,你怎知这世上没有一种邪法能驱驭妖骨?你我难道愿意看见,真到那一日的生灵涂炭?”
……他说的对。
说的很对,她那点儿忽然冒出来、高高在上的天真善心就显得愚蠢而累赘。
唇张了张,虞菀菀到底说不出一个字。唇角轻微耷拉着,看那些宠物样的尸骨堆尽数化成灰烬。
但最该有反应的人其实没什么反应。
薛祈安淡然得完全与此事无关。
只在她看来时,才垂眸望她,像平时那样极轻地弯弯眉眼,随意笑说:
“师姐,在我这儿,逝者的体面只有魂归故里一种。”
谁也没注意到,那堆湮灭的尸骨中生出数道细线般的白雾,顺着地势走向,从罅隙冒头,一点点地涌入少年指尖。
薛明川已力竭,手撑着长剑,身形摇摇晃晃地看向他们——准确地说是看向薛祈安:
“没有证据,我不会贸然向你动手。但薛祈安,一如我从前所言,重蹈覆辙的话我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那些表面维持的风平浪静在顷刻间毁于一旦。
白芷走到薛明川身边,和他肩并肩,抿紧唇,面上虽稍带为难仍冷然注视他。
一副和薛明川同条战线的姿态。
“那个,”
想了想,虞菀菀还是从薛祈安身后探出脑袋,扒拉他的袖子,看向他们说,
“你们要补灵符吗?我这还有点儿。”
僵持的氛围再一次因她而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