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这么想着,就给赵丹秋使了个眼色。
赵丹秋心慌意乱,脑子一团浆糊似的,其实也没看懂张明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就是一根筋,坚持说:“在空白文件上盖章是不允许的。”
金彩飞眼前一黑,没想到这个小文书这么冥顽不灵,不过幸好她也不是毫无准备,气道:“行,我去拿文件来。”
她踩着皮鞋嗒嗒地往外走。
张明和赵丹秋面面相觑,半晌,张明说:“你不盖章是对的。”
赵丹秋瘫坐在椅子上,沮丧道:“我这回算是把金副厂长给得罪死了。”
话音未落,冯伟走了进来,看到赵丹秋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失笑问:“小赵这是怎么了?”
赵丹秋一下蹦了起来:“冯副厂长,你怎么来了,金副厂长不是说你不在厂里吗?!”
冯伟眼神微闪:“金副厂长说我不在厂里吗……哦,我刚回来。”
厂办是冯伟分管的,看见冯伟,赵丹秋就跟看见娘家人似的,感觉一下子找着了主心骨,马上叭叭叭地就把刚才的事情跟冯伟说一了一遍,最后说:“冯副厂长,我也不是故意跟金副厂长作对,这确实是不符合规定。”
冯伟沉吟了下,问:“她说她回去拿文件了?”
赵丹秋点点头。
冯伟想了想,从裤兜里掏出个木制的公章放到赵丹秋桌上:“她如果再过来,你就给她盖这枚章,摁的时候轻一点。”
“啊?!”
赵丹秋拿过印章一看,南省第二绣衣厂办公室,这是他们厂办的章,这个章怎么会在冯副厂长手里?
关键是,冯副厂长还让她拿这个章盖给金副厂长?!
“你们别说我来过。”
冯伟交代了一句,就脚步匆匆地走了。
颇有点“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味道。
但是赵丹秋就傻眼了,这,这换个章给金副厂长盖,也不符合规章制度啊!
她茫然地看向张明:“张哥,我怎么办啊……”
张明看她的眼神也颇为同情,这分明是沈厂长不在,几个副厂长开始斗法了啊,不说了嘛,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赵丹秋是真的挺惨的。
不过张明这个老油条琢磨了下,就觉得还是听冯伟的比较好,一则他是他们的分管领导,怎么说也不至于坑他们,二则金彩飞之前的表现实在让人生疑,她那个文件还真说不好会不会惹出什么大麻烦。
而且,说回来南省第二绣衣厂办公室的公章其实也是有一定效力的,普通的请示汇报材料,盖办公室的章也可以的,严格来说也不算错。
就是金彩飞可能会发飙,不过要是她发现了,赵丹秋顶多就说自己不小心拿错了嘛。
当然,张明直觉冯伟敢这么干,没准是笃定金彩飞发现不了,或者是笃定金彩飞不敢闹大。
赵丹秋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而且也没等她细想,金彩飞已经拿着文件回来了。
“看吧,但是里面的条款、数据你不要仔细看,也切记不能对外透露。”金彩飞一脸严肃道。
赵丹秋认真点了点头,浏览一下文件,确实是一份购销方面的汇报材料……不过,这么一份材料,赵丹秋想不明白为什么之前金彩飞不让她看,比这更机密的文件她也见过的。
赵丹秋心里嘀咕着,有些拿不准盖厂子公章还是冯伟拿的章,犹豫几秒,一冲动还是拿出了冯伟给她的印章,心虚地戳了下印泥,轻轻往文件落款上摁了下。
她记着冯伟说过摁的时候轻一点。
然后,赵丹秋立马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文件上那个鲜红的印章。
办公室三个字居然几乎没盖上去。
不仔细看的话,完全看不出来这其实是厂办的印章。
“……”
盖完三个章后,金彩飞很快拿着文件走人。
赵丹秋恍恍惚惚,满脸都是“我是谁,我在哪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什么情况,文件有问题?”瞧她这副模样,张明忍不住问。
赵丹秋随手在废纸上盖了个戳递给他,张明看完后:“……”
半晌,感叹道:“要不说他们能当领导呢,这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咱们这些小人物呐,就小心苟着吧。”
第106章 二更
柳吟霜她们到卫生院的时候, 沈茉儿已经生产完喝完鸡汤又睡着了,这速度让邢芳洁、厉新梅这几个生过孩子的瞠目结舌之余,更是羡慕得不行。
“我当初生毛毛的时候, 妈呀, 整整疼了一天一夜,疼得我都差点不想生了。”厉新梅说。
“我比你好一点, 我大概折腾了十几个小时吧。”邢芳洁说,“沈厂长这是有福了, 这真是个贴心小棉袄。”
段小
霜笑道:“那我比你们都好点,我是八九个小时。咱们沈厂长平时就雷厉风行的,没想到生孩子也是这个风格。”
没生过孩子的柳吟霜和赵婷婷面面相觑,赵婷婷凑到她妈身边, 小声蛐蛐:“原来生孩子这么难的啊?妈呀, 我不结婚不生孩子了!”
沈茵茵一巴掌呼在她背上:“你个傻孩子说什么呢!就算疼上十几个小时, 换一个漂漂亮亮的孩子,难道不值得吗?你瞧瞧小凉凉这么可爱,是不是疼三天三夜也值得?”
小豆丁的小名叫凉凉,她亲姥爷取的, 说是出生在大夏天, 取个小名要凉快一点,压一压。
其实沈茵茵总觉得这小名有点怪, 不过人家父母没意见,她这个做姑婆的自然也没什么说的。
赵婷婷凑到床边, 又仔细看了几眼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的小豆丁, 认真点头:“凉凉这么漂亮的,当然值得,可是亲娘啊, 你觉得我能生出这么漂亮可爱的宝宝吗?”
沈茵茵:“……”
一时竟无法反驳。
其他人听见都笑了起来。
几人看过孩子,很快就回去了,毕竟厂里还要上班,而且太多人在产房里也影响产妇和孩子休息。
回到厂里不久邢芳洁就听说金彩飞出差去省城了,她心里觉得奇怪,随口问了冯伟一句:“这两天省里是有什么重要会议吗?”
他们厂子离得远,不是重要会议,省里一般不会通知到他们。
冯伟笑笑:“据说是购销方面的工作,需要亲自去省里汇报。”
邢芳洁直觉不太对,真有什么重要工作,今天一早就该出门了,可刚刚她听车队的意思,人刚走不久。
不过每个副厂长都有自己分管的工作,打听、干预其他人分管工作的情况,是不利于班子团结的,邢芳洁虽然觉得今天这事有些蹊跷,还是没再说什么。
金彩飞是第二天下午才回来的,回来后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其他人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她只说领导对他们南省第二绣衣厂的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她是与有荣焉。
后面的日子,厂子里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另一边,沈茉儿在公社卫生院待了两天就回家开始坐月子了。
不能洗头洗澡不能出门不能吹风,尤其是还是大夏天,这滋味,真叫一个酸爽。
唯一的乐趣就是每天看着小凉凉一点点的长大。
刚出生的小婴儿,真是一天一个样儿,可能是奶水充足而小家伙又比较能吃的缘故,沈茉儿总觉得每天看她,她的小脸蛋好像都更饱满了一点。
转眼沈茉儿已经坐了二十多天的月子,这天早上起来,沈茉儿就嚷嚷着要洗澡。
实在是不洗太难受了,大热天的本来就容易出汗,哪怕每天都用热水擦过身子,沈茉儿也还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跟被腌入味儿了似的。
傅明泽只能尽量哄着她,这都忍了二十多天了,再忍忍就过去了,现在放弃岂非功亏一篑?
沈茉儿烦躁得不行,忍不住呛了他一句“敢情被腌入味的不是你”,傅明泽脸上顿时就不太好看。
小两口一向都是腻腻乎乎的,难得有这样真的拉下脸拌嘴吵架的时候,偏偏沈绍元又已经去上班了,沈茵茵顿时有些麻爪。
照她说,这回确实是沈茉儿不对,女人坐月子是最要紧的,月子坐不好,没准是要影响一辈子的,哪能随随便便的自己想一出是一出?
傅明泽这阵子多么尽心尽力,沈茵茵是看在眼里的,说实话,整个江北县怕是也再找不出一个这样对老婆孩子事无巨细照顾周到的男人。
不过沈茵茵没吭声,只当自己耳背听不见。
然后就听见傅明泽说了一句:“那我今天起陪你一起不洗澡不洗头,咱们一起腌。”
沈茉儿顿时就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胡说什么啊,你还要每天去村里呢,一身臭汗,十天不洗,是想臭死我和你闺女啊?”
傅明泽认真道:“那不然我无法感同身受,我总得试试才有资格劝你再忍忍。”
沈茉儿牵过他的手:“我那不是气话吗,没事,我再忍忍。”
俩人马上就又好回去了。
竖着耳朵偷听的沈茵茵不禁庆幸自己没有多管闲事,人家小夫妻俩感情好得很,根本不需要外人劝什么。
“沈厂长,沈厂长在家吗?”门外突然响起急切的敲门声。
沈茵茵边吐槽“坐月子呢还能不在家吗”边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厂办的张明,张明看到沈茵茵,马上笑着说:“您是沈厂长的姑姑吧,我是第二绣衣厂办公室的张明,有一些比较紧急的情况需要找沈厂长汇报。”
沈茵茵心说“坐月子呢还汇报什么工作”,不过还是给人让了进去。
沈茉儿早听见声音,在睡衣外面又披了件长袖,趿拉着拖鞋走到外面的小客厅。
张明难得看到这么生活化甚至还有点不修边幅的沈茉儿,怔了下,才在沈茉儿的示意下,坐到了小客厅的沙发上。
“什么事?”沈茉儿单刀直入问。
能在这种时候跑来找她,肯定不是什么小事情。
张明擦了把汗,端起沈茵茵给他倒的水喝了几口,终于没那么口干舌燥了,这才说:“今天厂里收到了一份省工业厅下发的文件,要求咱们在三个月内完成厂子搬迁任务,厂里一下子就炸开锅了。冯副厂长安排厂领导和全体中层开通气会,会上不知怎么的,邢副厂长就和金副厂长吵了起来,后面几个车间主任、科室长也牵连进去,大家吵成了一团。”
他停顿了下才继续说:“关键是,柳科长和金副厂长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两个人打得,大家拉架都拉不住,冯副厂长看这情况,就让我过来跟您汇报一下。”
要说柳吟霜不愧是曾经名扬整个公社的女人,张明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彪悍的女同志,连分管自己的直属领导都敢打。
而且柳吟霜不止打,她还嗷嗷地骂人,骂金彩飞是墙头草,那边有利可图就往哪边倒,还骂金彩飞是卖国贼,拿沈茉儿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当自己升官发财的敲门砖,还骂金彩飞狼心狗肺,柳桥公社的人、整个绣衣厂的人,大家都对她这么好,她居然做这种对不起大家的事情。
金彩飞当然矢口否认,但是柳吟霜根本不管她承不承认,反正就是逮着她呼呼一顿抽,再嗷嗷一顿骂,金彩飞完全不是对手。
“限令三个月内搬迁?”沈茉儿眼神微冷,“之前厂里有收到相关的通知或者文件吗?”
张明摇头:“从来没有。”
沈茉儿:“工人们呢,大家情绪怎么样,意见是什么,有人愿意搬吗?”
张明迟疑了下,说:“按照省里的文件,职工的住房、子女教育都有一定的保障和优惠政策,少部分人是想去的,不过大部分人还是不想离开柳桥公社,毕竟故土难离,谁知道外面到底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