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茉儿点点头,想了想,说:“你回去告诉柳吟霜,事情厂里会妥善处理的,让她好好配合冯副厂长和邢副厂长的工作。”
话锋一转,她又说:“其他事情,你让冯副厂长按照我和他之前商量好的处理,我的意见就是,不同意厂房搬迁。”
张明眼神闪了闪,心说果然能当领导的,就没一个是简单的。
听沈厂长这口气,好像她事先早已料到会有今天,还和冯副厂长商量好了对策。
第107章 二更合一
绣衣厂要搬走了, 这个消息没两天就在公社里传遍了,别说绣衣厂内部了,整个柳桥公社都是人心惶惶的。
要知道, 哪怕柳桥公社有三个厂子, 但是纺织厂和窑厂的规模是远远不能跟绣衣厂比的。
绣衣厂虽然一开始只是个车间,没几个工人, 但是这几年发展非常快,早已远远超过了纺织厂和窑厂的规模, 成为了江北县境内最
大的国营工厂。
对当地人来说,最直观的好处就是,家里孩子有机会进厂子当工人了。
别的厂子好几年才可能招工一次,绣衣厂不同, 绣衣厂几乎年年扩建, 年年招工。
原本大家都觉得读书没用, 但是现在摆在眼前的就是,但凡初中毕业,就有机会招工进厂,为此, 别说柳桥公社了, 周边几个公社的辍学比例都直线下降。
有的人家原本只让儿子上学,如今也会尽量供着闺女至少读到初中毕业, 毕竟绣衣厂招女工更多,女娃考上的希望更大, 反正不管儿子闺女, 只要能考上绣衣厂当上工人,那就能帮衬着家里把日子过得更好。
绣衣厂每年都招工都是在十一月初,主要也是要考虑当年广交会的成交量, 综合考量后决定招人的数量。
眼下才七月底,这一茬的初中毕业生可是都抻着脖子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招工呢,结果你说厂子要搬走了?!
对这些家庭来说,这简直不啻晴天霹雳。
于是听到消息后,大家就马上跑去公社门口闹了。
不敢去绣衣厂门口闹,怕回头影响家里孩子招工,于是就跑到公社去闹,让公社领导想想办法,把绣衣厂留住。
公社的领导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们难道不想把绣衣厂留住吗,没见有了绣衣厂,他们柳桥公社都从原先的中不溜一跃成了江北县数一数二的公社了,不止公社的经济指标上去了,公社内的教育、医疗、妇女儿童等等各项工作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他们都不敢想绣衣厂搬走以后,柳桥公社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这事儿他们管不了啊,别说他们管不了,就是县里也管不了。
人家工业厅直接下的文件,要求江北县配合做好搬迁安置工作,县里倒是还在消极抵抗,但是省里传出来的消息是,绣衣厂内部搬迁意愿强烈,是他们主动要求搬迁的,要真是这样,一个主动要搬,一个乐意接收,他们还能怎么样?
公社书记章正祥倒是第一时间去家属院找了沈茉儿,也顾不上人家还在坐月子了,厚着脸皮就去当面问了沈茉儿这事究竟怎么回事。
其实是想旁敲侧击一下,是不是绣衣厂内部真想搬,还有没有可能挽回。
沈茉儿倒是爽快地表态自己是不同意搬迁的,但章正祥半信半疑。
第二绣衣厂是沈茉儿一手创办起来的,不管是个人威信还是对厂子的重要性,都是毋庸置疑的,她要是不点头,省里怎么会说绣衣厂内部搬迁意愿强烈?
但是看沈茉儿抱着还没满月的小闺女,时不时逗着孩子笑的样子,章正祥又觉得不太像。
就算她真想去省城,按理也不会挑在这种时候,孩子才这么点大,贸然去陌生的城市,水土能不能换过来都是个问题。
章正祥怀着满腔的疑问回了公社,苦口婆心地跟围在公社大门外的群众解释,公社会尽全力想办法留住绣衣厂,然后就是天天往往县里跑,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
而另一边,同样人心惶惶的绣衣厂内部,冯伟已经在安排意愿调查了。
全场所有职工,包括领导、干部、正式工、临时工、学徒工……每个人都领到了一张意愿单,只能二选一,留下或者离开。
金彩飞捏着意愿表,走进冯伟的办公室:“冯副厂长,我认为填这个意愿表完全没有必要,省里要求咱们全厂搬迁,难道填写了留下意愿的人还真能留下不成?”
冯伟掀起眼皮淡淡看她一眼,说:“金副厂长,咱们厂子里的职工,绝大部分都是江北县甚至柳桥公社人,故土难离,万一有的人宁可不当这个工人,也不愿意去省城呢?难道我们要一刀切,把人直接弄走?那这些人哪怕到了省城,能安安心心工作吗?”
“咱们是人民当家做主的国家,人民既然能当国家的家,自然也能当自己的家,如果真有人不愿意去省城,沈厂长的意思是,厂里不会勉强。”
顿了下,他又说:“何况,省里要求咱们三个月内搬迁,不把人员梳理清楚,咱们怎么搬?”
明明现在厂里的态度,比自己预想的要温和不知多少,而且看冯伟的意思,确实是在有序推进搬迁工作了,但是金彩飞莫名就有些不安,总觉得事情似乎太简单太顺利了。
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冯伟说的没错,这么大一个厂子,肯定会有人想要留下的,比如柳吟霜那个泼妇,明显就是一副要跟厂子共存亡的样子……这些人留下她还巴不得。
哪怕心里这么想,金彩飞还是要说:“怎么可能会有人宁愿回去当农民也不愿去省城当工人,那不是傻吗?省城多好,教育、医疗、住房各方面条件都比这里好得多,人的眼界也完全不一样。”
冯伟眼神冷了下来,他扶了扶眼镜,低头看向办公桌上文件,淡淡说:“那金副厂长记得填意愿表。”
金彩飞自然能感觉到对方态度冷淡,不过她也不在意,等回到省城,那么他们的处境就对调了,现在冯伟是仗着自己在柳桥公社根深蒂固,但是到了省城,那么她才是那个地头蛇了。
走到门口,金彩飞迎面就跟急匆匆走过来的柳吟霜碰上。
要说金彩飞现在最恨的人是谁,那绝对非柳吟霜这个泼妇莫属。
金彩飞不擅长打架的,她是工人家庭出身,大家都是有工人的人,平时还是很要脸面的,轻易不会动手,就算动手,那也是老娘们儿之间的事。后面嫁人,婆家还是小领导,那就更注意体面了。而且她自己一直干购销工作,这工作是要跟人处好关系的,别说打架了,跟人起口角都是少的。
所以金彩飞的打架经验实在是非常的贫瘠。
而柳吟霜则正好相反,她两辈子都是在农村长大,家里生存环境又恶劣,打架骂架那是家常便饭。上辈子还好一点,这辈子她想明白了“人善被人欺”的道理,更是对那些敢欺负她敢占她便宜的,那是一点都不客气。拔刀子都拔过好几次的,更何况是打架?
也正因此,她俩打起来的时候,其实柳吟霜是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的,金彩飞不止脸被挠花了,就连头发都被扯掉了不知道多少。
金彩飞长相还是不错的,也正因为长得不错,这么几年虽然两地分居,丈夫对她倒还是一如既往挺热乎的。
现在年纪渐渐大了,金彩飞更是珍惜自己的容貌,平时买雪花膏都是要买最贵的。
柳吟霜差点给她挠毁容,还扯掉了她宝贵的秀发,金彩飞自然对柳吟霜恨之入骨。
不过也正是因此,金彩飞一点都不敢再跟柳吟霜对线,像这会儿,虽然是迎面碰上,金彩飞却是目不斜视当自己没看见,然后踩着皮鞋嗒嗒嗒地飞速撤离。
就怕这神经病又突然动手。
她脸上的伤还没好呢,脑袋上都被扯出个小空洞了。
不能再失去哪怕一根头发!
绝对不能!
眼看金彩飞绷着脸皮落荒而逃,柳吟霜冷冷嗤笑了声。
呵,怂包卖国贼。
柳吟霜捏着一张调查表,也走进了冯伟的办公室。
“冯副厂长,干嘛要填这个意愿表,张明不是说了吗,沈厂长也表态了,不同意搬迁,咱们不搬,这破表有什么好填的?!”
冯·“破表”拟稿人·伟:“……”
他揉了揉额头,有些头疼。
看看,难怪柳吟霜跟金彩飞能打起来,这俩人的思路还挺像。
冯伟想了想,直接了当说:“这是沈厂长吩咐下来的,她的意思,厂里尊重大家的个人意愿,如果真有人想去省城,这一次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厂里不会勉强人留下。”
顿了下,他又说:“比如金副厂长,她本来就是省城人,在江北县待了这么多年,想回去也很正常,毕竟爱人孩子都在省城呢,咱们也得体谅人家的难处。”
柳吟霜眼珠子转了转,说:“懂了,就是趁机让她滚蛋呗,沈厂长英明!”
冯伟:“……”
严格来说,事实确实是这么个事实,但是其实你可以不用把话说得那么难听的。
柳吟霜乐颠颠地就走了。
冯伟叹了口气,他这想要赶上沈厂长的威信和影响力,怕还需要很长的路要走啊!
没见柳吟霜这么个刺头儿,他
一抬出沈厂长,两句话就能给人打发了,比苦口婆心地解释什么都管用。
绣衣厂似乎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着手搬迁工作。
填写意愿表之前,部门负责人会再三强调,这个意愿表很可能关系着每个人之后的去留,请大家慎重填写,也会跟大家解释,不愿意去省城的没必要硬填,县里会有妥善安置,所以不用怕填了不去就会被退回大队当农民。
这个说法金彩飞自然也听说了。
她在绣衣厂经营了几年,自然也不是毫无根基,还是有一小戳人跟着她的。像是销售科的科长,材料科的科长,还有一些下面的副职或者是工人,这些人都听她说过省城生活的种种好处,对厂子搬去省城非常的向往。
销售科科长叫何星,这人消息灵通,脑子也灵活,总觉得厂里不会无缘无故说什么留下的不会被退回大队当农民,忍不住就跑来问金彩飞:“会不会厂里还有其他安排?”
金彩飞皱了皱眉,不过也没有太在意:“左不过弄个什么小厂子安置吧。”
她看了眼何星,暗示说:“沈厂长他们如果也选择留下,估计省里会考虑留一些项目在柳桥公社,留几个工人也不奇怪。而且,沈厂长不是拉拔公社里面弄了个藤编合作社吗,我看她没准也想把那个弄成厂子,咱们工人设备都搬走了,厂房倒是刚好便宜了他们。”
何星眼神闪了闪,他自然是听出来了,省里对沈厂长的去留并不在意,这么说,沈厂长哪怕去了省城,怕是也会被打压。
看金彩飞这云淡风轻的样子,倒像是成竹在胸,何星有些庆幸自己跟对了人。
要是沈厂长、冯副厂长、邢副厂长这些人都选择留下,没准自己这个销售科长也有机会更进一步呢!
何星心里暗暗高兴,赶紧的又恭维了金彩飞一番。
意愿表发下去以后,厂里给大家留了半个月的考虑时间,然后由办公室会同人事部门直接将意愿表收了回来,没有经过任何的手,锁进了冯伟办公室的柜子里。
除了冯伟,没有人知道厂里到底多少人想要搬去省城,多少人愿意留下。
这天,厂里周一例会,讨论了一些近期的工作内容后,在冯伟宣布散会后,金彩飞突然站起来,说:“冯副厂长,既然意愿表已经填完,那厂里就应该公布统计结果,然后尽快进行下一步的工作。虽然省里给的期限是三个月,也就是今年广交会之前完成搬迁工作,但这是上级给我们的最后期限,我们做工作肯定不能卡着上级的给的最后期限来,咱们应该积极配合,尽快、尽早完成省里交代的工作任务,你说呢?”
拿着工作笔记正准备起身走人的各部门正副职,默默地又坐了回去。
冯伟掀眸看了眼金彩飞,笑了笑,说:“金副厂长,我想提醒一下你,你是副厂长,不是厂长,像是厂子搬迁这样的重大事项,按照厂里的布置和安排来就行了,不要越俎代庖。”
他这话一出,在座有一个算一个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冯伟什么人,冯伟最初可是上一任公社书记耿立明的秘书,由耿立明一手提拔起来的。
能给领导做秘书的人,情商涵养绝对是过关的,来了绣衣厂以后,冯伟给大家的印象也一直是这样,能干,温和,待人处事让人如沐春风。
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对人说话这么不客气。
会议室里顿时就有了几分火药味儿。
金彩飞气得脸都涨红了,深深吸了两口气,说:“冯副厂长,那我也不得不提醒你一下,沈厂长虽然委托你在她休假期间主持工作,但是你也依然只是个副厂长,你把持着搬迁工作,不让其他人插手,这种行为难道就不是越俎代庖了吗?”
不知是谁嘶地倒吸了口凉气。
也没人关心是谁,毕竟大家心里其实都一样。
真的是,他们南省第二绣衣厂自从成立以来,厂里一直都是一团和气,尤其是几个厂领导,那都是牢牢地团结在沈厂长的领导下,还从来没有这样针尖对麦芒地公开撕破脸过。
这是互相都指责对方想要独揽大权啊!
厂子还没搬迁呢,怎么好像争权夺利的戏码已经开始演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