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八卦的目光都看向冯伟,好奇冯伟会怎么应对。
倒是邢芳洁还想打圆场:“金副厂长、冯副厂长,大家都是为了工作……”
冯伟摆摆手,打断她的话,说:“邢副厂长,没事,批评与自我批评嘛,咱们党内的优良传统。”
他看向金彩飞,依然是一副温和带笑的模样:“金副厂长,你说的对,我也只是个副厂长,所以我一直都是在按照沈厂长的指示安排工作。至于你说的厂子搬迁的后续工作,沈厂长今天已经回来上班了,前期的一切材料我会亲自转交给沈厂长,后面也会继续按照沈厂长的要求来推进。”
顿了下,他问:“这个回答,金副厂长满意了吗?”
金彩飞脸色微变,随即很快露出个勉强的笑容:“沈厂长回来上班了,我怎么不知道?”
冯伟看着她,说:“沈厂长产假结束自然要销假回来上班,金副厂长大概是最近太忙了,所以忘记了这件事?”
冯伟嘲讽一笑,继续说:“沈厂长的意思,需要先了解一下近期厂里的各项工作,因此本周的例会她就不参加了,不过这种事情,想来也不需要跟金副厂长汇报吧。”
金彩飞张了张嘴,想说她早上没有看见沈茉儿来上班,但是很快又想到,沈茉儿现在是哺乳期,是可以稍微晚点来上班的。
是啊,四十天的产假,沈茉儿确实应该到时间回来了。
金彩飞有些懊恼,她这段时间一直关注着意愿表和厂子搬迁的事情,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听到沈茉儿已经回来,金彩飞莫名感到一阵心虚,总觉得沈茉儿回来上班,可能会给厂子搬迁的事带来什么不确定的因素。
但是很快她又安慰自己,省工业厅的文件都已经下来了,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算沈茉儿回来了,也已经是无力回天。
金彩飞稳了稳情绪,终于说:“冯副厂长倒是也没必要这么冷嘲热讽,我也是关心厂里的工作,既然沈厂长已经回来了,我当然是听从沈厂长的指示。”
沈茉儿确实已经坐在办公室,她正在看冯伟开会中途跑出来交给她的意愿表汇总情况,全场几千名干部职工,统计得清清楚楚。
中层干部里面,填写了离开意愿的有七名,两个正职,五个副职,职工里面填写了离开意愿的有三百四十七人,其中正式工两百七十九人,其他的是临时工和学徒工,这些人里面,绣工二百零七人,画工十三人。
厂领导里面,只有金彩飞填写了离开意愿,其他人的选择都是无条件留下。
选择离开的人其实比她预想的人数要少得多。
毕竟是去省城,沈茉儿是做好至少三分之一人选择离开的心理准备了的。
看完之后,沈茉儿就把这些材料锁进了自己的文件柜,然后这一整天时间,她都在厂子里各处转悠,察看生产任务的完成情况。
厂子里面人心浮动,沈茉儿还是有些担心会否影响生产进度的,所幸各个生产车间都有条不紊,生产任务还是按部就班在完成。
每去一个车间,沈茉儿都受到了工人的热烈欢迎,也有人大着胆子当面问她对厂子搬迁的看法以及她自己的意愿,沈茉儿就笑着说:“就算我想去省城,我家傅知青还有我家小凉凉都不会答应,我会留下来的。”
填了留下的顿时松了口气,填了搬迁的则是怅然若失,甚至
有人问,现在反悔重新选择留下还来不来得及。
沈茉儿笑了起来,说:“我再给大家三天时间吧,这三天里面,不管之前填了离开的或者是填了留下的,都可以有一次反悔的机会,大家直接把意愿表交到我的秘书小唐那里就可以了。三天以后,这件事就不能更改了。”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沈茉儿说三天以后这件事就不能更改了,就连金彩飞都不明白,三天时间,难道这件事还能有什么反转不成?
不过这三天里面确实有一部分人更改了选择,没有从留下改到离开的,都是从离开改回留下的,更改的都是一线的工人,一共七十三人。
至此,全厂一共填写了离开意愿的有两百八十二人,其中副厂长一人,中层干部七人,绣工一百四十二人,画工八人,其他岗位的工人以及临时工、学徒工一百二十四人。
沈茉儿捏着这份名单,在这周五的一大早,就和冯伟一起去了省城。
一同去出差的还有时不时需要吃奶的随身挂件凉凉小豆丁,以及帮着带孩子的沈茵茵。
第108章 加更
周五下午, 工业厅副厅长焦扬没有会议安排,正在办公室里看秘书整理出来的文件,突然接到省里洪副省长的电话。
挂了电话后, 焦扬带着秘书匆匆赶到省政府大楼, 洪副省长的秘书在楼梯口接到他们,笑道:“洪副省长他们已经在会议室, 焦厅长您直接过去就行了。”
焦扬脚步微微一顿,他们?
他笑了起来, 状若不经意问道:“罗秘书,不知道洪副省长让我过来是?”
罗秘书笑笑:“下属企业过来汇报工作,洪副省长应该是让您过来一起听听,具体我也不清楚, 您见了人可能就清楚了。”
做领导秘书的都是人精, 洪副省长亲自给焦扬打的电话, 既然领导在电话里没说喊人来是什么事情,肯定是有他的考虑,罗秘书自然不会多嘴。
但是什么都不说,显然又容易得罪这位传闻中心胸不太开阔的焦副厅长, 罗秘书于是含糊应付了一句。
焦扬暗暗皱眉, 心说省领导身边的,真是没一个省油的灯。
罗秘书这话看似给他透露了消息, 但是仔细想想,其实什么也没说。
下属企业, 是哪里的下属企业, 企业怎么会跑来副省长这里汇报工作?
至于见了人就清楚了……这么说应该是自己认识的人,但是他们工业厅管着全省的企业,焦扬作为副厅长, 不少企业领导都认识。
焦扬第一反应是省城哪个国营大厂跑到洪副省长这里告状来了。
生产指标、生产原料、专项资金……企业跟工业厅扯皮的事情也不少,就是不知道是哪个不要脸的,扯皮扯到省领导这里了。
焦扬这么想着,快步进了会议室,看清楚会议里坐着的几个人时,他愣了愣,除了坐在上首的洪副省长,其他几个人他竟然都不认识。
但是看到其中那个特别年轻漂亮的女同志时,焦扬心里还是突了突。
南省规模较大的企业里面,女领导并不多,这么年轻的女领导就更少了。
不可能不是企业领导,不是领导哪里有资格坐在这里?
焦扬想到了一个人,紧接着脑海中就冒出了四个字:来者不善。
“老焦,沈厂长说没见过你,我还有些惊讶,她可是从南省绣衣厂出去的,那时候你还是南省绣衣厂的厂长吧?”洪副省长温和笑道。
沈茉儿起身主动向焦扬打招呼,笑道:“我当时只是一个小兵喽啰,还没有面见厂领导的资格,今天有幸见到焦副厅长,也算是一偿夙愿了。”
她介绍身旁的人:“这位是我们陵江市的谷阳波谷县长,这位是我们第二绣衣厂分管人事后勤工作的冯伟副厂长。”
谷阳波、冯伟顺势与焦扬打了招呼。
焦扬看了谷阳波一眼,心底又沉了沉。
陵江市在全省来说并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地区,不算差,但也没多好,算是中不溜。但是这个谷阳波升任市长后,连续推行了不少创新政策,不管是经济方面还是农业方面,这两年陵江市都有不错的表现。
现在国内的形势,搞阶级斗争、思想运动的人势必要被时代所抛弃了,谷阳波这样的实干派却正是飞黄腾达的时候。
这位年轻能干的市长,谁都不敢说,他往后不会走到一个让他们也难以企及的高度。
说实话,如非必要,焦扬实在不愿跟这样的人对上。
偏偏最先开口发难的正是谷阳波,焦扬刚刚坐下,谷阳波就笑着开口了:“焦副厅长,听说省工业厅下发了一份要求南省第二绣衣厂搬迁的文件,不知道为什么这份文件没有抄送到陵江市,江北县的人拿着文件找到我的时候,我差点以为这文件是假的呢。”
焦扬也笑了笑:“南省第二绣衣厂是省工业厅直属企业,搬迁回省城,也是工业厅内部就能决定的事情,给江北县发文,也是因为厂子在江北,理应跟当地打声招呼。”
谷阳波笑容不变:“这么说倒也没问题,不过第二绣衣厂情况比较特殊,厂里的工人都是江北县人,搬迁厂子不止要搬设备,也要转移厂里的工人,这样大批量的人口迁移,是很复杂的,涉及到的问题也非常多。江北县相关领导跑来跟我诉苦,说是不少工人觉得故土难离,并不想搬到省城来,这部分人,不知道工业厅是怎么考虑的?”
焦扬维持笑容:“这个我们也理解,所以下发的文件里也写明了,会留一部分设备和项目用来安置这些人。”
他看了眼沈茉儿和冯伟,说:“职工还好一点,如果厂里的领导想留下,就会吃亏一点,哪怕保留职级,职位还是会变动的。所以我的建议,还是希望沈厂长能带着整个班子来省城。”
沈茉儿笑笑,说:“焦副厅长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爱人在大队,我的孩子也还小,客观条件不允许,确实没办法来省城。”
焦扬言不由衷地说了句:“那还真是可惜了。”
谷阳波笑了起来:“确实,对于省工业厅来说是可惜了,对我们陵江市却是好消息。焦副厅长,今天我们来这里,是想请洪副省长做个中间人。正好你们工业厅想把第二绣衣厂搬回省城,正好我们陵江市想要成立一家本土的绣衣厂,正好第二绣衣厂有一批干部职工不愿意搬迁,所以我们市里讨论了,第二绣衣厂搬回省城没关系,留下的人也不用麻烦工业厅想办法安置,我们陵江市绣衣厂直接安置了。”
焦扬皱眉:“这怎么行?”
谷阳波依旧笑着:“这怎么不行?这部分人不愿意搬迁,是准备辞掉第二绣衣厂的工作的,这些技术工人如果就这样回去种地,那实在太可惜了,倒不如让他们回到车间。”
“说实话,人的问题咱们谁都做不了主,我今天过来,是想跟焦副厅长商量一下设备的问题。”
谷阳波语速飞快:“从第九车间成立到第二绣衣厂年年扩建,我们当地都是给予了资金、土地和税收等方面的支持的,严格来说,这个厂子省里有份,江北县也有份,现在厂子既然要搬迁走,工业厅财大气粗,肯定不在乎多一台少一台设备,江北县穷得叮当响,想要重新把设备置办起来实在困难。”
顿了下,谷阳波图穷匕见:“所以我们要求留下与人员匹配的设备。”
焦扬:“这怎么可能,这些设备都是省里出钱购买的!”
谷阳波提醒:“只有最初的一些设备是省里垫付了一部分资金,后面的设备都是第二绣衣厂用利润结余的资金分批购入的,不是省里出的钱。”
焦扬想说你这是耍无赖明抢,看了眼老神在在坐在一旁没在开过口的洪副省长,还是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谷阳波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他面前的桌子上放了几分文件,他意有所指说:“据我所知,第二绣衣厂搬迁的一概事宜都是焦
副厅长亲自主导,文件也是焦副厅长签发的,这个事情焦副厅长做不了主,谁能做得了主?我们不要求留下全部设备,只要求留多少人,相应留多少设备,这个要求不过分吧?不然,江北县如果不放人,工业厅把设备都扛回来也没用不是?”
焦扬:“……”
这个谷阳波他完全不按牌理出牌。
正常人谁会当着副省长的面,暗示自己可能会为了得到设备而故意卡着人不放?
可偏偏,这个威胁还真是有效的。
正如谷阳波所说,如果他们卡着户口不放人,单单把设备搬回来有什么用?
焦扬沉着脸。
洪副厂长笑道:“老焦,他们陵江市想自己成立一个绣衣厂,咱们的小沈厂长也想辞去第二绣衣厂厂长的职位留在江北,这种情况,想要省里给予一定的设备、资金支持,也不算过分。”
焦扬直觉这事不能答应,这里面明显有陷阱,比如这个留多少人相应留多少设备……万一留下的人很多呢?
但是他又觉得不太可能。
将心比心,如果是他自己,在一个穷乡僻壤当个小工人,忽然有机会离开小县城去往繁华的省城,难道还能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焦扬紧紧皱着眉头,一时有些踌躇。
洪副省长都开口了,这个面子按理他是要给的,但是谷阳波、沈茉儿他们千里迢迢赶到省城来,还特意找了洪副省长,难道就为了跟他争取这么仨瓜俩枣的?
或者他们是觉得,能争取一点回去算一点?
会议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焦扬摸不准对方的底,半天没再吭声,思来想去,还是说:“这事我做不了主,我得请示一下邱厅长。”
洪副省长摆摆手:“不用,邱厅长跟我表态过,这件事是你主办的,具体你决定就可以。”
焦扬顿时进退两难,半晌,又确认了一遍:“留几成人留多少设备?”
谷阳波点头:“当然,人不够设备留多了也没用,省里也一样道理,设备全扛回来也没用,来多少人带多少设备不就行了?”
有了设备人自然可以随时再招。
当然,焦扬也知道,现在跟谷阳波斗这个嘴毫无意义,他骑虎难下,最后心一横,想着总不至于有半数的人都不愿意来省城吧,只要能把大半的人和设备搬到省城,还怕后续厂子发展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