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茉儿她们刚走到门口, 就听见田芳的声音。
田芳以前是很重视自己名声的, 跟人说话都轻声细语的,村里人都觉得她脾气温和, 是老娘们儿里面难得的通情达理、温柔体贴的人。
但是从沈茉儿差点饿昏在地里,大家才知道田芳竟然跟曹梅一起抢了沈茉儿家的粮食, 然后后面又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老沈家人偷沈绍元砖头啦,田芳给沈茉儿介绍自己不着调的外甥想吃绝户啦,跟亲姐妹打架被抓去派出所啦……一直到沈老二一家子去公社捉奸, 大概是事情实在太多了, 田芳的名声早就漏成筛子了, 然后田芳就放开了。
她不演了。
破罐子破摔了。
沈茉儿其实已经有阵子没见过田芳了,原先每天梳洗得干干净净的人,现在头发乱蓬蓬的,脸上皱纹明显深了不少, 身上的衣服也皱皱巴巴的, 眼睛里流露一丝疲惫与愁苦,完全没了原先的精气神。
看到沈茉儿, 田芳表情僵了一下,不过很快挤出个笑容:“茉儿来啦, 快进来快进来。”
“婷婷你也来了, 还有王老师,你们快进来。”
沈茉儿看了眼蹲在地上收拾脏衣服的女人,短头发, 长得挺漂亮,果然就是那天早晨她在路上看到过的那个人。
田芳扯了扯嘴角,说:“这是俊良的表姐方玉华,他妈没空,他们家就让他表姐来帮着伺候月子。这伺候月子,本来就是婆家的事情,我们也不管他们家谁来,总归要给玲玲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就行,我们家玲玲可是给张家生了孙子的。”
方玉华抱起装了脏衣服的搪瓷盆,冲沈茉儿她们笑了笑,说:“婶子说的没错,俊良他哥前头生的都是闺女,这还是他们家头一个宝贝金孙,我们怎么伺候玲玲都不为过的。”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一看就是真的打心眼里是这么想的。
沈茉儿她们仨顿时面面相觑,不止内心大为震撼,赵婷婷的眼睛都快要瞪凸出来了,真的是,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啊,她跟张俊良搞破鞋,居然还能这么淡定地说怎么伺候玲玲都不为过,这,这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啊!
方玉华抱着搪瓷盆,脚步轻快地走了,留下满脸呆滞的几个人。
到底沈茉儿从封建社会过来,对这种事接受度更好一点,毕竟如果照着通房丫头伺候主母来想,就容易接受多了,她很快反应过来,说:“咱们去看一下沈玲玲吧。”
沈玲玲的屋子门窗禁闭,这是因为当地习俗坐月子不能吹风,所以屋子里有些闷热,还有一股杂糅了许多奇怪味道的臭味。
看到沈茉儿,沈玲玲果然脸色不太好看,沈茉儿也直接,说:“我是以大队小学曾经同事的身份来看你的。”
沈玲玲脸色好看了一点,不过还是嘀咕了句:“我就不信你不是来看热闹的。”
沈茉儿诚实地点头:“嗯,主要是来看热闹的,顺便看看你。”
她和沈玲玲关系又没多好,不来其实也没关系的,要不是她家的事情太奇葩,沈茉儿没准就直接跟王秋彤、程涛凑一两块钱份子就算了。
沈玲玲表情扭曲了一下,不过大概是这阵子经历得多了,她这眼界和忍耐力都练出来了,竟然没像以前一样气成□□,而是深呼吸了一下,说:“没事,你送我东西,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沈茉儿自然不是空手上门的,她拎了点糕点和罐头,这礼也不算轻了。
他们家的债都已经还完了,三个人挣工资,哪怕就看明面上的条件,也算不错了,所以沈茉儿也不介意给沈玲玲拎点东西。
毕竟,这又是捉奸又是早产的,沈玲玲确实挺倒霉的,就当同情一下她的遭遇了。
王秋彤其实之前跟沈玲玲也有点旧恩怨,不过她这个人有点大而化之,不太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而沈玲玲从前嫉妒王秋彤城里来的,长得好家庭条件也好,但是自从她嫁了张俊良,她自我感觉就不一样了,看王秋彤就是一个条件稍微好点的女知青,也不想着跟人别苗头了。
所以她们俩居然在学校里处得还行。
也因此,王秋彤一点没客气,有什么就问什么:“沈玲玲,你们这怎么回事啊,怎么还让方玉华给你伺候月子了?我听说那天晚上派出所都给惊动了,她搞破鞋没被抓走啊?”
沈玲玲表情扭曲了一下,不过很快地镇定下来,说:“你是听了外面的谣言吧,那都是以讹传讹的,不能相信的。那天是我们误会了,她是在给俊良按摩推拿,她跟老中医学过的,俊良腰痛,她是在给俊良按摩推拿的。他们在派出所说清楚,派出所就给人放了,不是搞破鞋,没有这回事。”
赵婷婷还是太年轻了,听沈玲玲这么说,脱口而出:“可不都说他们被逮住的时候什么都没穿吗?”
沈玲玲表情又扭曲了一瞬,不过还是很坚强地控制住了自己,说:“不是这样的,都是谣言,他们穿了的,穿了背心和短裤的,这天气挺热的,加上要按摩推拿,所以穿得比较少,就被人误会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赵婷婷惊讶:“原来是这样!那谣言是传得有点离谱啊!”
沈茉儿和王秋彤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赵婷婷这孩子果然还是太年轻了,这都能相信,没看沈玲玲后槽牙都快咬断了吗,要真是她说的那样,她表情至于这么狰狞吗?
不过,这倒是也解释了为什么方玉华没被抓去劳改。
多半是他们去了派出所就翻供了,张俊良和方玉华本来就是表姐弟,要说是为了治疗腰疾,哪怕穿得少一点,他们一定要这么说,其实公安也不会非得给他们扣帽子。
派出所和革委会不一样,这事儿要是犯在革委会手里,就算有按摩推拿这一套说辞,张俊良和方玉华也得脱一层皮。
公安倒是不爱管这些,你要说抢劫盗窃打架斗殴,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但是搞破鞋,尤其是在捉奸双方都改口,还有孕妇早产的情况下,公安可能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只不过当时看热闹的人太多
,这事儿还是给传了出去。
这事儿要是继续这么传下去,引起革委会的注意,没准张俊良和方玉华还是会有麻烦,不过公社革委会因为孙耀祖的事情,最近也是焦头烂额,正全力排查敌特和坏分子,估计也没精力管这种搞破鞋的事情。
所以说,张俊良和方玉华运气还是不错的。
就不知道他们和沈玲玲家里达成了什么条件。
不说沈玲玲,田芳和沈永军两口子就都不是省油的灯。
沈茉儿她们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又碰见了刚洗好衣服回来的方玉华,方玉华利索地晾着衣服,冲沈茉儿她们笑笑,还说了一句“回头空了来玩”,非常的落落大方。
走出去一段路后,王秋彤忍不住说:“我倒是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没想到人家倒是一点没有不好意思。”
赵婷婷奇怪:“不是说都是谣言吗,既然是谣言,她肯定不用不好意思啊。”
她一说完,就发现沈茉儿和王秋彤都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她,赵婷婷想了想,明白了:“所以玲玲姐刚才是骗我们的?”
“啊!”
她一下用手捂住了嘴巴。
这这这,所以其实外面传的才是真的是吗?
不、不会吧?!
沈茉儿难得忙里偷闲,从沈玲玲家出来以后,就挎了篮子拎了锄头跟王秋彤、赵婷婷一起上后山了。
也没往里走,就在山脚附近挖了点鞭笋,采了点菌子,完了就回家做饭了。
刚到家门口就碰上了傅明泽和郑嘉民,郑嘉民手里还拎了条咸肉,嘿嘿笑道:“沈主任,来你家蹭饭啦!”
沈茉儿:“别乱喊,副主任。”
郑嘉民笑嘻嘻:“那还不是眼瞅着的事情。”
咸肉不多,也就半斤不到的样子,不过这年头也没谁家能做到吃肉吃爽快的程度,有这么一条肉就不错了。
笋剥了切成条,菌子也洗了切成小块,正好前阵子自留地挖了点土豆,土豆也切成块,跟咸肉一起放上佐料先炒,然后再放米加水,盖上锅盖焖,很快混杂着咸肉和大米香气的、诱人的咸香味就在院子里飘散开了。
赵婷婷咽了口口水:“可真香啊!”
其他人心有戚戚。
“你们去看沈玲玲,见到那个方玉华了吗?”闲着没事,郑嘉民好奇问。
王秋彤是很了解他的,马上问:“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郑嘉民可是个包打听,别看他是知青,这村里的消息,他比一般的社员还灵通。
郑嘉民露出神秘的笑容:“他们家不是一直在说张俊良和方玉华是在搞什么推拿被人误会了吗,其实不是的,培军哥的姐夫不是派出所的吗,他姐夫当时就在现场的,据说就是传言里说的那样,只不过沈永军两口子在路上跟张俊良谈好了条件,所以到了派出所就改口了。公安最近被敌特的事情搞得天天加班,哪有精力管他们的破事儿,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没怎么掰扯就给人放出来了。”
“还有,方玉华据说是结婚以后就生了一个闺女,一直没怀上第二胎,原来的婆家容不下她,就给她赶出来了,她是净身出户的,那个闺女婆家也没要,让她带回来了。不过她这人也挺奇葩的,居然觉得婆家这么做也没错,逢人就说都怪她没给他们家生儿子。”
郑嘉民:“感觉她脑子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迟疑了下,他又说:“方玉华其实最近跟周根才走得挺近的,方玉华还夸周根才家能生儿子。”
周根才年纪跟沈绍元差不多,也是个鳏夫,他媳妇儿也是挺早就没了的,给他留了两个儿子。他们家是四世同堂,家里人特别多,几兄弟又个个都生了好几个男孩儿,所以家里一跑出来就是一溜的小子。
他家因为壮劳力多,工分挣得也多,所以条件还算不错,至少跟同样是鳏夫的原先的沈老七比起来,简直堪称鳏夫“对照组”。
一个能挣工分有儿子家里团结说话硬气,一个干活一般般没儿子还要受家里兄弟欺负连大声点说句话都不敢。
原先村里人背地里可没少拿两人比较。
王秋彤摆摆手:“他们家这些热闹怎么听着还挺恶心的,这一个个的都什么人,算了算了,管他们这些脑子不厘清的。”
郑嘉民也是满脸的一言难尽:“确实,听着还挺膈应的,大队长都愁死了,就怕他们家打起来,或者方玉华又出什么幺蛾子,他还想今年争取争取优秀大队的名额呢。”
杨柳大队现在是一派欣欣向荣,周满仓想要争取优秀的心蠢蠢欲动,奈何老是有人拖后腿。
王秋彤吸吸鼻子:“饭是不是好了,这么香,应该好了吧,我看看去。”
郑嘉民马上就站了起来:“我去我去,我去看看。”
饭果然好了,在咸肉的加持下,这一锅焖饭可真是太太太好吃了!
最后每个人都至少吃了两大碗,个个都吃得小肚子滚圆。
赵婷婷拍拍自己的肚子:“什么时候天天能吃到咸肉焖饭就好了!”
可不是,要是天天能吃到咸肉焖饭就好了——
曾经天天吃山珍海味都吃腻了的沈茉儿也不禁叹息。
第92章 二更
看了一番热闹后沈茉儿又回到了公社, 兢兢业业地继续上班。
时间在忙碌中飞快流逝,很快到了十月上旬。广交会开始前一个星期,南省绣衣厂第九车间为了参展准备的所有绣品全部完工, 仓库打包好后, 沈茉儿打电话从县运输公司调用了一辆货车,将所有的绣品小心包装好后运去了省城。
这些绣品将原封不动地和省城绣衣厂的货物一起, 先运往广省。
绣品运走的第二天,沈茉儿、金彩飞带着厉新梅、柳吟霜去了省城。她们要跟省城绣衣厂的人一起出发去往广省。
第九车间这边沈茉儿暂时交给了邢芳洁, 她是个很稳妥的人,几个生产小组暂时都由她管。
南省到广省火车要坐两天,幸好省里统一订的是卧铺票,不然要是一路坐到广省, 估计没到广省她们骨头就得散架了。
南省绣衣厂是跟着南省商务厅带队的南省交易团一起走的, 带队领导就是那位做事不动声色却又雷厉风行的曾慧茹副厂长。
绣衣厂团队的其他人沈茉儿基本上都不认识, 除了陈嘉华和应俊。
陈嘉华看到沈茉儿很高兴:“走走走,我特意找人换了票,跟你们换到一个车厢去了,咱们是前面那个车厢。”
应俊看了她们一眼, 慢吞吞往另一个车厢走去, 等他走远了,陈嘉华才笑道:“我就是跟他换的, 也不知道后勤那边怎么想的。给你们安排一块儿去了。”
沈茉儿她们这边四个人,加上陈嘉华也才五个, 卧铺是两排上中下的铺位, 还剩一个铺位却是商务厅的一位年轻女同志的。
这位女同志叫李瑶,长了一张圆脸,看着有点稚嫩, 据说是工农兵大学刚毕业,分配进南省商务厅的。
第九车间几个人,金彩飞原先是采购,自然是坐过火车的,柳吟霜这辈子没坐过,但是上辈子坐过呀,所以也一定不觉得稀奇,反倒是有点嫌弃,觉得这个年代果然是技术不行,这火车慢得跟爬一样,跟未来的动车、高铁实在是一点都不能比。
剩下沈茉儿和厉新梅,两个实打实的乡巴佬,别说坐过火车,就连见都没见过火车。
从进火车车厢开始,两人就好奇地东张西望,等到火车开起来,厉新梅脱口而出:“哎呦喂,这火车还真是挺快啊,一眨眼刚才看见的那栋楼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