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长握着毛笔没动,他突然没了心气,啥也不想管了。
“明天帝陵的大夫就来了,你再熬一天。”年婶子给他擦掉脸上的眼泪,说:“山陵使还在公主陵,我刚刚出去看了,他坐在石磨上看陵里的人洗番薯。多亏了你,你病成这个样子,他应该不好意思再张嘴讨要做粉条的方子。”
但陵长觉得山陵使不会死心,粉条是番薯做出来的,只要有人肯用心琢磨,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总能琢磨出做法。到时候只等他一死,这个方子就能传遍惠陵和康陵三四十个陪葬陵。
陵长在纸上写个“二”字,又觉得无力,他儿子他了解,他管事都管不明白,指望不上。好在家全有亲娘在身边能教他,陵里还有陶椿这个能干的人,还有他叔叔和堂兄弟们能用。
陵长又在纸上写上陶椿的名字,后面落笔:好好待她。
年婶子看了,点头说:“陶椿来看过你,昨儿山陵使劝她搬去帝陵,她也拒绝了,你就放心吧。”
胡阿嬷闻言“嗤”一声,她老话重提:“依我看,我们胡家子孙多,不如放话,谁把陶椿娶进我胡家的门,
就定谁当陵长。把人娶进门,再生两个孩子,你赶她都赶不走。”
陵长激动地摆手,他指着她“啊啊啊”地叫。
“别气别气,你不能再动气。”年婶子忙劝,“你可得活着,你要是死了,这陵里的事还真轮到一个连陵户都不是的老太太做主了。”
胡阿嬷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年婶子头也没回,她强硬地说:“你要是再使阴毒的计,我不会再叫你插手你不该管的事。”
胡阿嬷气得脸皮发抖,“你好大的口气。”
“我们尊敬你是因为你是长辈,你见识多,有谋算,也是老胡当陵长时你推了一把,所以我们愿意事事跟你商量。但你要做缺德事,就别怪我们不给你脸面,胡德成他还活着,他不会说但他能写,他但凡当一天陵长,都不能由着你胡作非为。”年婶子郑重地告诉她,“你信不信胡家的男人一旦上门纠缠陶椿,邬老三就能带着她遂了山陵使的意搬去帝陵?”
胡阿嬷盯着她,她嘲讽道:“早走晚走罢了,陶椿早晚会离开公主陵。她能对你们服气,也能对家全服气?还有邬老三,枉为男人,不中用的东西,他都硬不起来,不可能叫陶椿怀孕,陶椿醒过神不会跑?”
“你说啥?”年婶子觉得她胡说八道,“邬老三咋就不能人道了?他那身板会是不中用的?”
陵长不抖了,也不啊啊叫了,他歪着身听得认真。
“真的,之前他跟陶椿找我讨玉做玉势,陶椿也亲口跟我说她跟邬老三这辈子不会有孩子。”胡阿嬷坦然相告,她双手交握放在腿上,目光在年芙蕖和胡德成身上打转,说:“我挺早就知道了,在我问家全对陶椿有没有意思之前。”
所以她没怀疑邬老三是不是装不能生,在那时,胡德成身子没问题,陶椿就是有想法也不会在这方面捣鬼。
“那也不行,邬老三就是不能人道,我们也不能抢他媳妇。再说了,陶椿又不是泥人,她是你说抢就能抢走的?她要是有二心早走了,还轮得到胡家人?”年婶子还是一口否决了。
陵长用力点头。
胡阿嬷挪开目光,提醒说:“给他擦擦。”
年婶子回头,她拿布巾擦干老头子的嘴角。
陵长在纸上写一个“走”字,又抬手指向他姑母。
“姑母,你回去吧,老胡还病着,他需要安静地养病。”年婶子赶人。
胡阿嬷没动,她抬眼说:“我有正经事。既然你们不同意把陶椿娶进胡家,那就由她当安庆公主陵下一个陵长,她跟邬老三没孩子,正好可以选一个胡家的孩子搁她身边教养。”
年婶子跟陵长齐刷刷愣住了,一时怀疑自己听错话了。
“家文和家全都不能生,他俩不会有后代,到时候还是要在胡家子孙里挑选下一个陵长,既然如此不如选一个能力更强的。”胡阿嬷说。
陵长气得在纸上打一个大叉,他拎着纸给他姑母看,他是陵长,他有权指派下一个陵长。
“女人能当陵长?”年婶子没有陵长那么激动,她反倒很平静。
“我会给公主府的人写信告知,由公主府的人通知太常寺,正好山陵使欠我们一个人情,他这里也没问题,太常寺和山陵使都不反对,她就能当上陵长。”胡阿嬷已经想好了,她对大侄子说:“当年是我扶你坐上这个位置,对你来说,这个位置该由你儿子接任,但在我眼里,你儿子、你二弟的儿子都是一样的。你也别怨姑母,你儿子不能生,又没才干,我只能跳过他们从别的人里挑选。”
“为什么会选陶椿?”年婶子察觉出不对劲,“她跟你说了什么?”
胡阿嬷捋了捋头发,心想这才是聪明人。
“我倒不想选她当陵长,我中意她当陵长的媳妇,但你们一个个都品行高洁啊,我只能出此下策。”胡阿嬷没说实话,这是陶椿提的要求,她不能跟姓胡的人有仇,不然邬胡两家为敌,下下一个陵长在她身边八成会阳奉阴违。刚好胡阿嬷也这样想,胡家人要是跟陶椿有矛盾,这不是她想看见的,她要胡家族人好好跟陶椿打交道。
“陶椿当陵长,但一时半会儿她处理不来陵里的事,你帮她,也就是说往后陵里的事,由你跟她说了算。”胡阿嬷继续说。
年婶子暗吁口气,她得承认老太太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能看中每个人心里想要什么。家全这辈子要是真没孩子,下一个陵长指定从胡家族人里面选,这跟陶椿当陵长是一样的结果,于她来说也是一样的,都是活着的时候能打理陵里的事。
“老胡,听姑母的吧。”年婶子转过来劝胡德成,“你不是担心陶椿会跟着山陵使走吗?把她留下当陵长,她怎么都走不脱。”
陵长在纸上写上“家全”两个字,这是他儿子……
“邬家族人不多,陶椿能用的人不多,家全要是愿意,就叫他给陶椿打下手,要是不愿意,他跟家文继续在山里养牲畜,不用去巡山,过得也自在。”年婶子继续说。
毛笔撂在纸上,陵长闭眼不看也不听了,虽然他不愿意承认,陶椿的确比他儿子有能耐。
“姑母,老胡没意见了。”年婶子说。
“娘,我爹醒着吗?”胡家全刚睡醒,赶忙来问老爹还活没活着。
“把这个事跟两个孩子说一下。”年婶子问姑母的意见,“正好把山陵使也喊进来。”
胡阿嬷点头。
年婶子出去一趟,不多一会儿,山陵使和胡家文、胡家全夫妻四人先后进来了。
“家文,家全,我跟你爹还有你们姑奶商量了,你爹眼下病得起不来身,但陵里的事还要人操心,所以我们把下一任陵长定下来。刚好山陵使也在,你做个见证。”年婶子说。
胡家全咬住嘴唇,他差点高兴地笑出来。
胡家文理了理衣襟,他站得直直的,在他的认知里,他是家里的老大,陵长的位置肯定是他的,他从没担心过。
陵长这会儿没拖后腿,清醒地表明态度,他举起写有陶椿名字的纸。
“是陶椿。”胡阿嬷宣布。
胡家全一下子把嘴咬破了,这个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时候?
胡家文没反应过来,他在屋里看一圈,问:“你们说谁?”
反倒是山陵使抚掌,他摇头佩服道:“有点狠气啊,你们为了留人挺舍得下本的。”
屋里没人理他,年婶子开口跟两个儿子说:“陶椿有能力,她接手这个陵长的位置,在她之后,陵长还会是胡家的人,你俩这次没机会,但你们的孩子有机会。”
“这、这……我还没睡醒?娘,你跟我爹之前不是定下老二当陵长吗?”胡二嫂接受不了,她盯着胡阿嬷,又仰头问:“娘,是不是我姑奶逼你们的?她喜欢陶椿也不能选她当陵长啊,陶椿不是胡家的人,而且还是个女的。”
“啥时候的事?”胡家文抓住重点,“爹娘啥时候说要定老二当陵长?娘,这是真的吗?不是我吗?”
年婶子“唉”一声,她不晓得说什么,只能不吭声了。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胡大嫂恶狠狠地盯着床上的人,她嚷嚷说:“我们人都在这儿了,你们再说一次,家文是家里的老大,下一个陵长是他。”
说着,她冲上前,一把拽走写有陶椿名字的纸撕破,她在床上翻找,带字的纸她一张张看,只有家全,没有家文。
“快
写,写家文的名字。”她把毛笔塞公公手里,她攥着他的手逼他写。
“反了你了。”年婶子一把拽过大儿媳甩老大怀里,她两眼一瞪:“跑到你公公床边放肆来了,给我滚。”
第127章 女鬼大人成陵长大人 各有所得
“娘,你跟我爹为啥宁肯考虑老二当陵长也不选我?”胡家文抱着他媳妇伤心地问。
“之前不是定下是我了?咋又改定陶椿了?”胡家全也问,“还不如选我大哥呢。”
闻言,胡阿嬷松口气,幸亏她选了陶椿,没选这两个没眼光的瘪三。她就想不明白了,年芙蕖挺精明的,胡德成也不缺心胸,这两人生的儿子怎么就又蠢又没容人之量。
“不是说宁肯考虑老二也不考虑你,之前一直考虑的都是你,在去年李桂花带她儿媳妇上门找茬之后,我跟你爹就改了主意,换你二弟了。”年婶子跟她大儿子解释,她宁肯他们兄弟俩对她有意见,也不想他们之间生仇。她把话说明白:“陵里两家陵户有仇,你连分辨谁是谁非的能力都没有,更没解决问题的能力,在你这儿是谁闹谁有理,你只会和稀泥,哪敢叫你接任陵长。那事之后,你爹就去跟你姑奶说,考虑叫你二弟接手陵长的位置。”
胡家文闻言无话可说了。
“至于为什么是陶椿,而不考虑家全了,今时不同往日,你护不住能让大家伙儿吃饱吃好的方子。”年婶子话说得直白,她指向山陵使,问:“山陵使想要做粉条的方子,还要把陶椿这个会做粉条会榨油的人撬走,你有啥法子把陶椿留下来,再把山陵使赶走?”
山陵使不自在地咳一声,他不该留下看热闹的。
“那啥,这是你们的家事,我出门避一避。”山陵使快步走了。
“多好的机会,你爹还人不人鬼不鬼地躺在床上,我也给你搭好说话的台子了,你都没想趁机让山陵使承诺不索要做粉条的方子?”年婶子问。
“我爹都被他气成这样了,他还有脸要?”胡家全问。
“你去问他啊。”年婶子往外指。
胡家全没动。
“这就是选她不选你的原因。”年婶子说。
胡家全不服气,“那也不该选她,她一个女的……”
“我也是女的。”年婶子咬牙,她来了火,吊着眼问:“女的咋了?女人下贱啊?我为公主陵操的心不输你爹,我还生了你跟你哥,哪点输人输仗了?再说陶椿,去年你们男人去抱月山,两窑陶器都没卖完,但用了陶椿的主意,大雪天我们还卖了四窑陶器。没有她这个女人,公主陵会有粉条?吃粉条的时候你大碗大碗地吃,吃饱了你倒是有嘴说她是个下贱的女人了。”
“我没说她下贱。”胡家全解释,“我也没说您。”
“你就是觉得她是个女人,所以处处不如男人。”年婶子冷哼,“我巡过山,她巡过山,你巡过山?”
说到后面,她声音一声比一声高。
胡家全不吭声了,但脸上还是一副憋屈样儿。
“我跟你解释选谁是凭本事,你跟我扯看裤裆里有没有二两肉,你听不懂话?”年婶子越说越气,她扯起衣裳响亮地拍肚皮,骂:“你也就投胎在我肚子里,你但凡换个娘,你能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胡二嫂虽然还是难以接受,但婆婆这番话实在是没有可指摘的地方,她扯了扯丈夫的袖子,叫他别再犟了。陵长是当不上了,再得罪了亲娘,养猪都轮不上他。
胡家文看老二被骂得狗血淋头,他这下是不敢再有盼头了,于是他转变目标,问:“陶椿当陵长了,我还能在牺牲所做事吗?”
“能。”年婶子承诺。
“噢,那她当就她当吧。”胡家文心想这跟他爹当陵长一样啊,他的生活没有发生改变,这还争啥争,当陵长费力不讨好,看他爹都气成啥样子了。
胡家全瞪他一眼,没出息。
“家全还有话说吗?”胡阿嬷笑眯眯地问,“你要是没话说了,我给你指派个活儿。”
胡家全也懒得搭理她,老糊涂虫,他敢打赌,这事指定是她挑起来的,真是喝了陶椿给的迷魂汤,把胡家的陵长之位都送出去了。
“你这么不服陶椿,那就叫你给她打下手,看你能挑出她什么毛病。”胡阿嬷说。
胡家全没吱声,不拒绝也不答应。
“去把陶椿喊过来,你们谁去?”胡阿嬷问,她这大侄子有今天没明天的,她打算趁他还活着,赶紧先把陵长人选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再生事。
胡二嫂看丈夫一眼,见他不动,她出声说:“我去喊吧。”
“嗯,路上要是遇见人,都喊过来。”胡阿嬷挥了挥手,又偏头说:“家文,家全,你们去把我们胡家的人喊来,有个事关整个胡家的事要告诉他们。”
担心他俩坏事,胡阿嬷打发年芙蕖也出门叫人。
年婶子母子三人都走了,胡大嫂气得回屋收拾几件衣裳也走了,她要回娘家,这胡家她不待了,一家子没出息的糊涂蛋。想到陶椿一个女人会当上陵长,她越想越气,就是轮到女人当陵长,还有她这个胡家正经的儿媳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