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母坐在盘蛇的石头上也不吭声了。
陶椿偷偷瞄了瞄她,她拿起耗子皮,继续刮耗子皮上的油脂。
陶母睨她一眼,真是个没心肝的,这会儿还有心思折腾耗子皮。
过了好一会儿,陶母突然想起邬常顺回来那晚陶桃的反应,她觉得不对劲,问:“这事你三妹也晓得?”
“她天天出去玩,哪有听不到风声的,不过小核桃告诉她是她小叔不能生,她来跟我求证。”
陶母冷哼一声,不满道:“你们姐妹俩感情倒是好。”
陶椿虚虚一笑,“是我叫她先瞒着你的,你可别怪她,我说我想好了会跟你说。”
“这是我听人说了,我要是没听说,你要瞒我瞒到啥时候?”说罢,陶母神色一顿,她皱眉说:“我去挖野蒜的时候,有个年纪比我还大的老太太专门过来跟我说你当上陵长就不能生孩子的事,现在想想不对劲,这是在挑事……”
陶母想了想,说:“她不晓得是你怀不上娃,只以为是胡家逼你答应的,她是想要我跟胡家闹起来?”
“她一个人?长啥样?”陶椿问。
“一个人过来的,没见其他人。个子不高,长脸,长了个吹火嘴,我要是再看见人能认出来。”陶母说。
陶椿心里有数了,她没再提,转而说:“娘,我身子有毛病怀不上的事你可别跟旁人说,我爹晓得就行了,其他人都别说。”
“晓得,我又不是憨的。”陶母捡起竹筐,她嘱咐说:“姑爷是个好人,也真心待你,你可要好好待
他,以前的事忘了吧。”
陶椿没半点犹豫,答应得痛快。
有了这个事,邬常安干活回来发现他丈母娘看他的眼神有了变化,说话的语气也变了,在吃饭一事上,他的地位比她亲闺女的地位还高。
“姑爷,你明早是想吃包子还是吃烙的馅饼?”陶母吃晚饭的时候问,“吃不吃豆腐?要吃豆腐,我今晚泡两瓢豆子,明天磨豆子,晚上就能吃。”
“行,我明天去磨。”邬常安说,“至于早饭随便做点就行了,煮锅粉条汤,打几个荷包蛋,吃两碗管半天。”
“那就烙馅饼,我看你喜欢吃油水大的。”陶母像是没听见,她自顾自说。
邬常顺在老三跟他丈母娘脸上来回扫几眼,长得不像啊,老三不是他丈母娘流落在外的亲儿子吧?这么上心?
邬常安不仅喜欢吃油水大的,还喜欢吃发面饼子,陶母晚上发盆面,隔天天还没亮就起来切菜拌馅,点着油盏烧炉子,用陶椿去年捏的陶盘烙饼子。
邬常安已经从陶椿那里得知了缘由,早上吃饭时,见陶母把粥晾得不烫了才给他端来,他面前盘子里的馅饼一空,她立马给他补上,待他简直比亲儿子还亲,还得是两岁以下的儿子才能有这个待遇,他心虚得耳根子都红了。
吃过早饭,邬常顺去演武场推石磨,姜红玉去作坊,陶桃要带小核桃去山脚找木耳,家里只剩陶母和陶椿夫妻俩。
邬常安推了推陶椿,陶椿喊住陶母,说:“娘,你把邬老三整得都不敢跟你说话了,你待他正常点,跟以往一样就行了。你姑娘虽说不能生孩子,但当上陵长了,邬老三跟我可没吃亏,你替我歉疚个啥啊。”
“对对对。”邬常安连连点头。
“没歉疚,我就当我多了个儿子,我这是拿他当亲儿子待。”陶母说。
“可得了,你待我哥可不这样,你只差把饭嚼碎喂他嘴里了。”陶椿指一下邬常安。
邬常安跟陶母都被她的话恶心了一下,陶母把泡的豆子端出来塞过去,说:“你俩去把豆子磨了。”
“这才对嘛。”陶椿满意。
演武场上,石碾子还在磨番薯,邬常安等在一旁,两个石磨忙得要飞火星子,他要多等一会儿,找机会磨豆子。
陶椿在演武场上转一圈,李铁斧臭着一张脸在劈竹子,李桂花不在,李玉梅的爹娘不知被谁叫了来,一个劈竹子,一个削竹篾,老两口都拉着驴脸,一脸的不情愿。
“老陵长坐车出来了。”一个小子喊一声。
陶椿看过去,老陵长坐在轮椅上被年婶子推出来。前几天下雨,雨停后这块地上走动的人多,踩下的泥脚印晒干了,车轮压在上面轱辘轱辘响,老陵长脸上的肉颠得一直颤。
一帮小孩飞奔过去,这是老陵长坐轮椅出门的第二天,陵里的小孩对他坐的轮椅颇为稀罕,昨天没看过瘾,今天又来了。
“芙蕖奶奶,我们看着老陵长,我们推他玩,你去忙吧。”小鹰说。
“行。”
年婶子招手,她喊来两个男人,抬着老陵长下坎,连人带椅子抬去演武场。她在演武场上练箭,顺道盯着这帮孩子别把椅子推翻了。
这就像哄孩子一样,把孩子丢出去,年婶子有空做她的事了,她射出去一箭,一箭射裂腐朽的箭靶,她整个人都精神了。
老陵长见她的腰又直起来了,他松开攥紧的手,不再抗拒沦为孩子们的玩意儿,由着他们像推石磨一样推着他在演武场打转。
“邬老三,你脑子怪机灵啊,琢磨出这么个好玩意儿。人坐椅子上能推着出门,我看着都想坐上面叫人推着走。”李山咋舌。
“是咱陵长大人的主意,我就是个动手的木匠。”邬常安不揽功,他在演武场上瞅一圈,又往大棚里转一圈,他一会儿没注意,陵长大人就没影了。
陶椿回去了,她喊上陶母去李氏族人住的地方。陵里的人大多聚集在演武场,多数人家的灶门、仓门和卧房门都关着,门环上松松垮垮地插根棍子,没有上锁。
陶椿领着陶母去李桂花家,主屋的门半关着,看样子是有人在家的。
“李桂花。”陶椿喊一声。
李桂花在床上躺尸,陶椿一出声,她忙坐了起来,陶椿的声音她记得死死的,她坐在床上往外看,没敢应声。
陶椿又喊一声,屋里还是没动静,但不远处有人听到声走出来,是陈雪,她看见陶椿快步跑过来,问:“陶陵长,你找我桂花大娘?”
“嗯,她在家吧?”
“在家,我晾衣裳的时候还见她出来倒泔水,估计也就半柱香前吧。”陈雪说,她帮忙喊:“大娘?大娘?你在家吗?”
没人应。
“可能又出去了。”陈雪说,“陵长,要不去我家坐坐?这是婶子吧?来我家喝口水。”
陶椿跟着过去,问:“你一个人在家?”
“不是,还有玉梅。”陈雪回头看陶椿一眼,说:“我盯着她,你放心。”
“又没有外陵的人过来,还在家盯着她做什么,她有意要跑?”陶椿说。
“不是,我是说以后我都盯着她。今天没出门是因为我要留在家里洗衣裳,前几天下雨,又在地里干活儿,大人孩子的衣裳都脏了,再不洗没穿的。”陈雪说。
“你爹之前过去找我说要盖房给你和孩子住,你这是改主意了?”陶椿问。
“没,房子盖好我再回去。”陈雪有点紧张,她瞧陶椿一眼,只一眼,她匆匆垂下头,陶椿的目光太通透,她感觉她的心思都被猜透了。
陶椿也确定了,陈雪和离的目的只是为了保全她和孩子,没打算跟夫家人断来往。
有脚步声跑来,陶椿回头,是陶桃和小核桃,小核桃急哄哄地说:“陵长大人,可找到你啦,康陵来人了,还有后妃陵的人也来了,你快回去呀。”
陶母想笑,姓邬的都挺有意思,丈夫喊媳妇是陵长大人,侄女喊婶婶也是陵长大人。
陶椿点一下陈雪,说:“你跟我走一趟,会记账会算数吧?”
陈雪愣住,她摸不准陶椿的想法,只下意识点头说:“会。”
“那就走吧。”陶椿转身跟陶桃和小核桃走了,路过李桂花家,她问:“昨儿下午,你看见过李桂花吗?她一直在家?”
“见过,她一直在家躲懒不去干活儿,胡家全来找过几次,她一直装病,胡家全拿她也没办法。”陈雪思量着说,“这两天她出了几次门,估计是挖野菜吧,每次出门都拎着个筐。”
陶椿确定了,就是李桂花这老婆子在多事,这人真是记吃不记打,就像地里的耗子,洞都炸毁挖塌了,七姑六婆被人逮走剥皮了,但它们过段日子还会回来挖洞害人。
真是膈应人。
康陵的人和后妃陵的人都聚在客房外面,
他们盯着交易牌上的单子议论纷纷。
“陶陵长来了。”有人提醒。
“陶陵长,实在不好意思,半个月前就该过来拿粉条的,不过前段时间忙春种,陵里还忙着打黑熊,一直没空过来。”康陵的负责人说。
“陶陵长,苹果树和葡萄藤挖来了,麻袋凑够九十个,猪崽子我们合起来送来七十只,羊羔二十只,你来看看。”后妃陵的陵户忙说,“陶陵长,我们急着回去,你能不能抓紧时间算账,我们拿到粉条就走,不留这儿过夜,陵里的活儿还多。”
“行。”陶椿安排陈雪跑腿,“你去山上喊个会看牲畜的人来,牲畜没问题就牵上山。”
陈雪这下悟出来陶椿的意思,她激动地“哎”一声,拔腿就跑了。
第148章 以德服人 偏见消
山山夹缝的沟壑里,胡家文穿着长靴在牺牲所里穿梭,他手拿木锹一锹一锹把猪粪铲起撂在一堆,目光不时落在吃完猪食在他附近闲逛的猪崽子身上。雨后升温,水生蚊蝇,大猪的猪皮厚,他不担心蚊蝇叮咬,小猪皮薄肉嫩,容易被蚊蝇叮伤,要是皮生创口,猪会生病,他要及时把病猪拖走。
山口有脚步声传来,胡家文扭身看一眼,模糊看出是女人的身形,他夹紧眉头,以为是李玉梅找来了。
“妹夫,在忙啊?能离开一会儿吗?后妃陵的陵户送来猪崽子和羊羔子,陶陵长吩咐我找会看牲畜的人去看一下,免得有病猪病羊。我想起你养了好些年的牲畜,不如你随我走一趟?也免得我再上山寻人,耽误功夫。”陈雪言语简洁地吐露目的,走到壕沟旁时,话已说完了。
胡家文没怎么犹豫,他放下木锹,说:“行,我去一趟。”
他绕过或趴或跑的猪崽子,踩着横在壕沟上的竹排走出去,人走过去再拖起竹排撂一旁。他看一眼前大嫂,说:“大姐,走吧。”
陈雪见他改口不喊大嫂,她点下头,也跟着改口:“家文兄弟,我来时听康陵的陵户说前些日子有黑熊跑去他们陵里的山头祸害牲口,我们陵里要是有黑熊闯来,你撤走竹排,它伤不了它们吧?”
“不一定,黑熊皮厚毛长,壕沟里埋的竹箭最多只能伤它皮肉,要不了命,它能爬上壕沟去吃猪羊。”胡家文快步往山外走,走出山口,风里出现孩子的笑声和尖叫声,还有混在一起的说话声,辨不清词,只听得见声。再走几步,绕开挡住视线的陵殿,演武场上的人影就出现在视野里。
胡家文扭着脖子看演武场上的动静,避免跟前大嫂说话,他心里清楚,依李玉梅那张松垮的嘴,他前岳丈一家恐怕都晓得他不能生。
陈雪也无心跟胡家文说话,她在心里盘算算账的事,粉条换番薯、花生、猪羊羔子的兑换斤两都在告示牌上贴着,可惜她之前没注意看,这会儿也想不起来了。
离客房近了,胡家文看乌乌泱泱一帮人站在路上说得热闹,另有几人站得远一点,在看啃草的羊羔子。
陶椿不在,陶桃和小核桃还在这儿陪着,见人过来,陶桃冲陈雪招手,“纸和笔墨在这儿,我姐叫我给你,她喊人搬粉条去了。”
陈雪接过笔墨纸,见胡家文拎着猪蹄子在检查了,她忙大步跑开,急喘着气跑到邬家,去邬家门前的告示牌上抄下兑换的斤两,来不及歇息,她又快步往回跑。
九十个麻袋兑九十斤粉条,五只猪羊兑一百斤粉条,七十只猪二十只羊就是一千八百斤粉条,一棵果树抵一只羊羔,陈雪想了想,用树枝在地上写下四百斤,她反复核对两遍,把写在地上的字誊抄在纸上。
“家文兄弟,猪羊有恙吗?”陈雪过去问。
“没有,我们一路抱着过来的,它们压根没受累,不会累病。再一个,陶陵长肯照顾我们三个后妃陵,我们哪会做没良心的事,这九十只猪羊羔子都是我们挑选过的,挑的都是健壮的,那些个头小胃口不好的羔子我们自己留下了。”一个年长的陵户说。
胡家文点头,这是实在话,这七十只猪崽子和二十只羊羔子都精神极好,眼睛也亮,个头大牙口整齐,是好养活的。
“那你把猪羊羔子赶走,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去找两个人……叫两个丫头给你搭把手,把猪羊赶上山,免得搁在这儿叫得吵人。”陈雪做出安排。
胡家文不解,这是什么情况?他这个前大嫂咋管起事了?陶椿呢?
陈雪又跟后妃陵的陵户报起账,她把纸上的账念一遍,说:“合计是二千二百九十斤粉条,跟你们算的一样吧?没错是吧?”
“没错是没错,就是能不能把另外二百一十个麻袋和十捆麻布的账提前结一下?我们三个陵合计有九十七户陵户,这二千余斤粉条分下去,每户拿不到多少,不够余下的五个月吃啊。”
陈雪几乎没做思考就拒绝了,若是陶陵长肯答应提前结账,那就让她去做这个好人,若是不肯,她更不能做好人让陵长去做坏人。
“二千二百九十斤粉条分下去,每户大概能分到二十余斤,泡发后能有八九十斤,跟苞谷面换着吃,还是能吃好一段日子的。入秋你们早点挖番薯,第一个过来换粉条,很快就补上粮食了。”陈雪说。
胡家文看傻眼了,陶椿还真让陈雪当上管事了?不久前不还在罚他前岳丈一家?这是什么情况?
“我待会儿跟陶陵长说,你做不了主。”后妃陵的陵户摆手,不欲再跟这妇人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