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录事这才转过身,他双手背在身后,面带得意地说:“从陶椿这儿拿不到,又不是从旁人那儿拿不到。我说你是个死脑筋你还不乐意,在帝陵的时候,那人不是说安庆公主陵所有的陵户都会做粉条,身为陶椿的婆家人,你猜他们会不会?再过三个月,秋收后我们再来一趟,到时候找那个邬什么蕊。”
徐录事大喜,他面上一乐,拱手道:“还是崔兄弟有计谋。可惜我们说漏嘴了,陶椿会不会有所防范?”
“再防也无用,除非是他们做粉条的时候不让邬什么……”
“邬千蕊。”徐录事补上。
“对,除非是把她关起来。”崔录事更得意,他摇头晃脑道:“我看那丫头是个蠢笨的好人,像是书上写出来的好人,单纯得犯蠢。她听闻陶椿在山外犯下的事就讨厌她,得知山东、河南受灾,就大义凛然地捐出她存下的贴己。你说她要是知道陶椿为一己之私不愿意交出做粉条的方子救济灾民,她会不会更恨她?”
“所以不用我们开口,她自己会想方设法搞到做粉条的方子交给我们?”徐录事补上他的未尽之语。
崔录事笑而不语。
徐录事拍腿大乐。
“陶陵长来了。”正在烧火做饭的小卒远远看见陶椿跟她男人出门往这边来,他提醒两个录事官收敛一下。
崔录事和徐录事闻言走到路边,二人窃窃私语讨论陶椿此趟过来的目的。
西边,邬二叔牵着孙子带着小闺女出门,也往客院所在的方向走。
客院建在邬二叔家和陶椿家中间,二者到客院距离相近,但青果人小步子慢,陶椿和邬常安先靠近客院
。
“爹,我先过去了。”邬千蕊迫不及待地跑起来。
“陶陵长,可是做出决定了?”崔录事问。
“对。”陶椿看一眼对面,问:“你们可有在我堂姑子面前为我正名?”
“恕崔某折不下腰说谎,我们所说的都是事实。”
“崔录事腰板挺硬,就是嘴巴太碎,比山外茶楼里的说书人还擅长嚼舌根。”陶椿明目张胆地骂他,继而她扯个假笑,说:“毁了我的名声还想拿我琢磨出来的方子去讨功名利禄?你们脸皮真是厚。恕我不能让你们如愿,做粉条的方子不可能交给你们。”
崔录事瞥邬千蕊一眼,扯着调子说:“俗眼看俗事,我崔某一心为朝廷谋事,为救济灾民操心,何曾图过功名利禄。倒是陶陵长心硬,河南和山东饿殍遍野,竟激不起您的一点怜悯之心。您这陵长当的还不如一个小陵户,邬姑娘得知灾情时把她五年来攒下的银子托夫子捐了出去,堪称大义。”
邬千蕊挺直了腰板,鄙夷且不屑地扫陶椿一眼。
陶椿笑出声,“崔录事的高调唱得太早了,谁跟你说我不打算捐出方子?只是我不信任你罢了,我打算把这个方子交给我们山陵使,由他献给朝廷。”
崔录事和徐录事脸色陡变,身上的从容瞬间裂开,他们盯着陶椿,眼神又怨又毒,急得恨不能掐住陶椿的脖子逼她拿出方子。
邬常安抽出腰后别的斧头,他掂着斧头唰唰舞几下。
“陶陵长……你这是……”徐录事挤出笑,又出面充做好人,他嘴巴开开合合,愣是找不到让陶椿改变主意的说辞。
“何必还要劳山陵使操心……”徐录事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
“陵户的事由陵户操心,山东和河南受灾,我们身居深山的陵户也该出一份力,具体由我们陵户内部商量,就不劳二位过问了。”陶椿把话说得直白,她赶客道:“诸位还有公务在身,我们陵里也琐事繁忙,就不留诸位久住,今晚在此歇一夜,明早就离开吧。”
邬二叔牵着孙子走过来,他看气氛不对劲,他抱起孩子,隔着几步的距离问:“老三,你手上拿着斧头做啥?”
“待会儿说。”邬常安没解释,“二叔,你咋来了?”
“我来喊你们两口子去我家吃饭,你小妹离家五年,今儿回来了,我们替她接风洗尘。”邬二叔说。
崔录事动了下脚,他看向陶椿,问:“我要是跟你堂妹辩明我对你的误会,你能不能改主意?”
“我们陵户的事由山陵使操持。”陶椿还是那句话。
邬二叔左右看看,问:“堂妹?崔录事口中的堂妹是千蕊还是侄媳妇娘家那边的堂妹?”
“是千蕊,因崔录事在千蕊面前诋毁过陶椿,她看不起她三嫂。”邬常安趁机说。
邬二叔顿时变了脸色,他沉着老眼盯崔录事一眼,转眼说:“千蕊,你给我回去,他们离开之前,你不准再出门。”
邬千蕊不听。
“回去!”邬二叔真生气了,他瞪着眼大喝一声,青果吓得瘪嘴大哭。
邬千蕊也吓得一抖,她攥着拳头跺了下脚,这次她瞪邬常安一眼,恨恨地跑了。
“不用给她接风洗尘了,她念书念痴了,让她在家好好清清脑子。”邬二叔说,离开前他又盯崔录事一眼,说:“我不管你是谁,你离我姑娘远点,你再接近她,我叫你走不出惠陵。”
崔录事相信这话,在这重重大山里,人比野兽可怕,陵户从小在山里行走,他们要想悄无声息杀个人,那是易如反掌的事,事后官府就是把山翻过来也找不到尸骨。他看一眼邬常安手上的斧头,彻底不说话了。
陶椿和邬常安原路返回。
徐录事看着他俩的背影,心里难受极了,煮熟的鸭子飞了,他如霜打的茄子,精神颓了下来。
第195章 善后 “你辛苦了”
雄鸡报晓,挤在鹅圈里的九只鹅听见院子里有开门声,它们踏着鹅掌啪啪啪地冲进去,仰着脖子冲人嘎嘎大叫。
家里一个月没人住,鹅群已经把地盘当成它们的了,回来的这两天,陶椿和邬常安都是避着鹅群走,回家像是做贼。
邬常安想着今儿就要走了,他把檐下挂的所剩不多的五串苞谷都取下来,拿着杆子赶走鹅群,再把苞谷坨扔地上用脚搓一搓,把鹅喂了。一个月不见,鹅长得有老母鸡大了,毛也早换成白羽,长势喜人,可惜被蛇糟蹋了一只。
陶椿捋着头发出来,问:“看见邬菜花了吗?”
“没有,估计出门孵蛋了。”蛇孵蛋都是把蛇蛋下在向阳的地方,或是土堆或是草丛里,可以直接晒太阳。邬菜花每年生蛋都不在家,它会寻个少有人涉足的地方。
“你去陈雪家里一趟,让她把住在陵户家里的孩子都聚起来,送到外院去。”陶椿说,“再顺带让她传话,待会儿锣响了,大家伙儿带上盐罐子来装盐,带大罐子。”
“好。”邬常安没进门,直接离开。
“等等。”陶椿追出去,继续说:“你让她这两天搬回前婆家住,盯好她前婆婆和前小姑子,不准她们离开家。”
邬常安又应一声,大步跑了。
陶椿进灶房做饭。
一柱香后,邬常安跑回来,说:“陈雪昨晚就把三个孩子送到前婆家了,让孩子缠着他们奶奶和姑姑,不给她们乱走的机会。她听到我带的话,说待会儿就过去盯着。”
“吃饭吧。”陶椿端饭出来,“等崔录事他们走了,我还得去年婶子家里一趟。”
不等陶椿吃完饭,胡家全和他媳妇先上门了。
“陶陵长,我们打算今儿去山谷制陶,你们是今天跟我们一起同行,还是过几天再过去?”胡二嫂问。
“我们也是今儿就过去,不过是在晌午过后再动身。”陶椿说,“你们多等半天,到时候我们一起走。另外我再给胡管事安排个任务,昨儿陵里回来了十二个孩子,你去问问,有谁想进山的,这趟一起带过去。”
胡家全点头,“行,我这就去问。”
“二嫂,你回去一趟,拿上盐罐子,待会儿分发盐。每户二十斤,拿个大罐子。”陶椿说。
“二十斤?全是官府发的?以前每季不都是十斤盐?”胡二嫂诧异,“朝廷给我们加俸禄了?月银有没有增加?”
“待会儿人到齐了再说。”陶椿说。
胡二嫂一听这话心里一咯噔,这话音不对劲啊。
吃完饭,邬常安去洗碗,陶椿出门站在路上观望,陵里有动静了,嘈杂的说话声像林子里的鸟叫,高一声低一声的。
又过半柱香的功夫,陶椿的视野中出现一群衣着鲜艳的小子姑娘,才从山外回来,他们身上的衣裳都是好料子,穿着也讲究,浑身的配色鲜艳却不扎眼。
外陵的孩子靠近客院,自然也认出陶椿了,他们交头接耳地议论她,引得陈雪大声斥骂。
这帮稚气未脱的姑娘小子一个个也是傲气的主,当即就跟陈雪吵起来了。
“滚滚滚,吃我们陵里的东西,睡我们陵里的床榻,我们好好招待你们,你们却像得疯病的疯狗一样不知好,还骂起我们陵长来了。”陈雪气得
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滚,都滚。”
“果真是有什么样的陵长就有什么样的陵户。”一个尖脸小子嗤道。
“对对对,我们全陵恶人。”陈雪懒得再跟这一帮毛还没长齐的少男少女计较,她赶鸡似的催:“快走,赶紧滚蛋。”
“走就走,一帮子是非不明的。”
崔录事和徐录事他们还不想离开,但耐不住百来个小陵户已经背好包袱了,他们再磨叽下去,保不准这些气汹汹的小陵户能赶走驮盐的牛和骡子。
吵吵闹闹的一大帮人离开,陵里清净下来,陶椿敲响铜锣,召集陵里剩余的人开会。
“陶陵长,我跟你说……”陈雪气鼓鼓地走来。
“我晓得你要说啥,不重要,我也不关心。”陶椿打断她的话,说:“你立马去李方青家里,把李玉梅和她娘看住了,尤其是李玉梅,三天内不准她离家。日后今天的这些录事官返程,若是路过我们陵,你继续把李玉梅盯紧了。”
“噢,好。”陈雪应一声,她被催得快走几步,回过神又拐回来继续说:“我是说我没找到机会跟送俸禄的人谈生意,我们打算在山外做的四十四身衣裳可怎么办?”
陶椿反应过来,笑着说:“没事,我有办法,你晌午把我交给你的纸和银子都给我送来。”
陈雪应一声,这才提脚离开。
翠柳和石慧在家门前晃,昨晚她们公爹把千蕊骂一顿,父女俩吵起来了,她俩才知点音信。从去年冬天开始,学堂里的小陵户们不能再踏出学堂的大门,不仅如此,还把侯府账房状告陶椿一案拿到课堂上讲,引得这些小陵户都憎恶陶椿。从昨晚到今早,她们的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千蕊还是一副不听不信的样子,整得她爹不放她出门,她们妯娌俩也不好意思去陶椿面前说话。
终于等到陵里的人差不多到齐了,翠柳和石慧各抱个盐罐子出门,有这个小姑子在,她们不仅晓得朝廷今年发不出俸禄了,还听说陶椿要献出粉条方子的事。
陶椿拿出名册点名,除了家里的人都在山谷里的四家,余下的四十一户都有人在场。
“我下午还要去山谷里制陶,所以长话短说,耽误不了大家多少时间,大伙儿都闭上嘴巴,安静一会儿。”陶椿走上盘蛇的石头,提着嗓门高声说:“先说个坏消息,山东大涝,河南大旱,两地庄稼绝收,房屋受损,当地的百姓流离失所。朝廷为赈灾,银钱紧缺,所以我们今年的俸禄发不下来,来年缓过劲再补齐。再说一个好消息,我们在山谷里制出了上万件陶器,已托山陵使安排的开路队放出消息,不日就有人上门购买陶器,银钱或是粮食都可,这批钱粮年底发放。”
人群安静,消息一坏一好,他们不知该忧还是喜。
“银钱虽发不下来,但朝廷在盐上有所补贴,三月到六月这一季,每户二十斤盐,大伙儿排队到邬管事那儿分盐。”陶椿继续说。
人群里这才有窸窣的说话声,脚步移动,聚在一起的人排成长队。
“对了,还有一个消息,关于废除李铁斧和李桂花以及他们三个儿子陵户身份的决定贴在告示牌上,来龙去脉都有,有兴趣的自己看。”陶椿又补上一个事。
排队的人精神一震,什么俸禄什么领盐通通被他们抛在脑后,老老少少一窝蜂挤到告示牌前。
胡二嫂想到告示牌上领养孩子的告示,她急匆匆地让邬常安给她装盐,两瓢盐倒罐子里,她拎起来大步逃离聒噪的人群。
“陶陵长?你这是要去哪儿?我还以为你还在你家。”胡二嫂离开邬家发现陶椿走在她前面,她喊住人。
“我去找你公婆说个事。”陶椿说。
早上这会儿凉快,年婶子陪老陵长在演武场上走路,老陵长的动作虽说还吃力,但腿脚连贯多了,不像一开始才扶着轮椅走路的时候,像是牵线木偶一样。
年婶子听见说话声,发现是陶椿跟她儿媳妇过来了,她换一块儿干净的布巾递给老头子,让他自己把脸擦干净,坐轮椅上歇一歇。
“你这会儿咋有空过来?”年婶子问。
“找你跟我叔说个事。”陶椿快走几步靠近,她平铺直叙地说:“今年天象不好,山外河南和山东受灾,一地大旱一地大涝,朝廷为赈灾,银钱紧缺,我们今年的俸禄欠发。”
年婶子皱眉“噢”一声,“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欠发就欠发吧,我们不等这笔俸禄吃饭,留给灾民们用。”
“还有一个事,昨儿崔录事和徐录事向我索要做粉条的方子,想要献给朝廷,言明用番薯做的粉条比米面更得用。我心想也是,番薯易种,产量高,价贱,做成粉条价钱也高不了,百姓多种番薯比稻子麦子更能填饱肚子,此外番薯渣还能喂猪,养头大肥猪对灾后的百姓又是一笔收入。”陶椿一五一十地交代,她瞥着年婶子和老陵长的神色,接着说:“粉条被崔录事和徐录事他们盯上,等同于是被太常寺盯上了,偏偏他们还想分毫不出地拿走方子,丝毫不给我们尝点甜头。能为赈灾出份力也是件好事,但不能就这么白白交出方子,所以我打算把方子交给山陵使,由他出面献给朝廷。他是统管我们陵户的,他得了好,总得念着我们的情。”
年婶子皱紧眉头,她叹气问:“方子交出去,会不会影响我们陵里拿粉条换番薯和花生的生意?我们陵里今年可没种番薯,要是其他陵不来换,我们今年可没粉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