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椿想说以后再来送带血的生肉,他找个人同行做伴,免得由着他毫无警惕的性子一个人在深山行走,再把命丢了。随即一想公主陵的六座山范围内或许已经没有大体格野兽了,加之陵里人手忙活不开,她就咽下话,转而说:“下次再过来,你带上你家的狗放哨。”
“下次?行。”胡青峰也有点后怕,不谈野兽,今儿跟着他的两个人要是换成想害他的,他都逃不掉。
有三四十斤新鲜的羊肉送上门,留守的平安队很是高兴,他们今天没去野猴岭震慑猴子,都留在山谷里轮换着推磨、榨油,着实有些无趣,有人已经惦记着要回陵了。
“你明天回陵跟杜管事传个话,油坊里的花生没多少了,顶多够榨一天,让他尽快带人送花生来。”李重说,他心想送花生过来总不能再走,到时候榨油的活儿有人接手,他哥总不能还逼着他天天推石碾子。
“杜管事心里有数,不用我们催,他明天就要带人送花生进山。”胡青峰说。
李渠吐掉枣核,又抓两个枣子扔嘴里,说:“他明儿要来,你今儿还跑一趟?羊肉抹盐腌着,一两天也坏不了。”
“我来还有旁的事。”胡青峰抓一把熟花生揣兜里,他去找邬常安。
邬常安在厨房给陶椿打下手,见胡青峰过来,他看一眼又低下头切羊肉。今天晌午煮羊肉粉条汤,羊肉要切薄薄的片,他主动揽下这个活儿,为了练刀功。
胡青峰站在门口看得心惊,刀刃贴着邬常安的手指切下去,他总担心下一瞬菜板上就多一滩血。
“晌午吃羊肉粉条汤,余下的羊肉腌半天,晚上烤羊肉串。”陶椿说,“你今晚在这儿歇一夜,明儿再回去。你过来了,牛群是你爹在看着?”
“哎……
”胡青峰回神,说:“我过来还有一个事,你之前不是说只要我给牛群找个事做就不宰它们吗?这话算数不?”
“算数。”陶椿点头,“你有啥主意?”
“我想请邬管事想法子做两个两丈长的石槽,还有两个石头轮子,像我大伯坐的轮椅上的轱辘一样,两个石轱辘中间一个杠连着。”胡青峰边说边比划,见二人都看着他,他继续兴奋地说:“我到时候赶牛套着石轱辘碾压石槽里的番薯,这样一来磨番薯的速度不就快了。要是能多做几个石轱辘更好,我多安排几头牛依次拖着石轱辘从石槽里压过去,一趟压过去,番薯稀烂,这可比推石碾子快多了。”
胡青峰越说越兴奋,他拽着邬常安的膀子希冀道:“你要是能多凿出几条石槽,从此牛干活儿,人歇着。凿石槽总比凿石碾子省事,能做吧?”
“能做是能做,不过你要二丈长的石槽我做不到,除非把陵殿里的楼牌和陵殿外的石像拆了,只有这两处的石料拼拼凑凑能拼出二丈长。”邬常安没好气道,二丈长?真敢说,他怎么不让他把山凿穿算了。
“你想想法子,石槽要是短了,牛转个身就到头了。”胡青峰只管提出问题,不管解决问题。
邬常安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要是真能做出这东西,陵里几万斤番薯就不愁了,从此牛代替人,省事是小,拉快速度才是最重要的。人手腾出来,还能再在作坊里砌两个灶下粉条。
但石料是个大问题,眼下好挖掘的石料都是当年凿石像盖楼牌的废石,大块儿有长条无,而石头又不能像布条皮条一样能用骨胶粘在一起,至于能不能像木头一样做成榫卯结构……
邬常安琢磨了一整个下午,晚上烤羊肉串的时候还在琢磨,一心两用,导致嘴唇被羊油烫出两个燎泡。
次日胡青峰又来催问时,他松口说:“我试试。”
胡青峰兴高采烈地走了,邬常安喊上平安队里手上没活儿的人一起进山找石头,陶椿当然也一起同行。不过跟其他人有任务在身不同,她纯属是游山玩水,遇见枣树上树摇枣子、遇见柿子树上树摘柿子、遇见山花椒她剪下椒枝捆在一起带回去……随身携带的弓箭也没闲着,遇鸡射鸡见兔逮兔,看见狐狸追着射箭。
一连在山上转悠三天,邬常安只找到三块儿合适的石板,而杜星带着榨油的人已经过来了,猴群也没再出现,平安队不能再在山谷里逗留,要回陵做事了。
三块儿石板拼一起不足一丈长,陶椿用来捶皂荚很顺手,做成石槽还缺不少。
这日,花管事带着十三个制陶的陵户进山,同时还捎来二十斤猪肉和两筐菜。
“陶陵长,你要的陶罐烧够数了,之后我就安排他们再烧两窑炭,今年陶窑炭窑就关门歇业,你看行吗?”花管事问。
陶椿点头,“我记得陶窑里还有一窑陶器对吧?里面是啥陶器?”
花管事神秘又亢奋地笑一声,说:“走,我们上山看看。”
还没开窑的一窑陶器是暖瓶,温酒的酒壶给花管事的灵感,温酒有酒壶,烧水有水壶,两者合一起诞生出温水的水瓶。一个齐膝盖高的花瓶形状的盛水陶器,上下一样宽,瓶口收紧,配以木塞,外面有一个形似温酒盛器的大陶,底部可放炭火温水。
这个事陶椿完全不知道,她看见从窑里搬出的陶器,惊喜地说:“花管事,你厉害啊。”
这是另一种保温形式的开水瓶啊,还是人民群众有智慧。
“我想到了。”邬常安从山下跑上来,他兴奋地说:“陶陵长,我想出法子了,我可以烧陶槽和陶轱辘代替石槽和石轱辘,我要新开一窑陶。”
第228章 不满 试探
前些天,制陶的陵户跟着花管事离开,没用完的陶泥随意地堆在木棚里,在风吹日晒下,泥堆发干发硬已不能再用,只能和废弃的泥坯一起砸碎重新浇水和泥。砸泥坯时,邬常安过去帮忙,清扫时他看见一个裂成两半的暖瓶坯,而且还是竖着裂开,形成两个泥槽的形状,他晃了一眼,困扰他好几天的难题瞬间裂开个缝,他找到替代石槽的东西了。
邬常安兴致勃勃地跟陶椿描述他要做的东西,他打算多烧几条陶槽,多做几个双轨槽道,加快磨番薯的速度,赶在年底把积攒的番薯消耗干净。
“你跟花管事商量,你想增两窑陶器,看花管事肯不肯改变计划配合你。”陶椿当着两个管事的面说。
“配合,肯定配合。”花管事哈哈笑两声,她心想邬常安不单是邬管事,他还是陶陵长的枕边人,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以后她的孩子要是能被陶椿选中,她的孩子还要在邬常安腿边打转,她哪会得罪他。
“邬管事的事更重要,他要是把陶槽和陶轱辘烧制出来,陵里的人可轻松多了,我们做粉条的进度也能拉快,这可不是我多烧两窑暖瓶或木炭能比的。”花管事说,“等这窑暖瓶都搬出来,我就交代下去,让制陶的人配合邬管事干活儿。”
邬常安有些尴尬,他干巴巴说:“花管事说笑了,你我的事没有轻重之分,一样重要。”
陶椿老神在在的瞟他一眼。
“……我欠花管事一个人情,往后只要我得空,随你使唤。”邬常安想了想,又补一句。
花管事可没这个意思,她说的是实话,邬常安的主意眼下对陵里更有用,不过是当着陶陵长的面,她有意吹捧一下。
“不说这话,你又不是外陵的,我俩一个陵的人,都是为陵里办事,也不是给你行方便干私事,没有欠人情一说。”花管事的目光端端正正转移到邬常安身上,不再隔着陶椿跟他对话,她笑着说:“邬兄弟莫不是脸皮薄?你该跟杜星学学,他是个脸皮厚的,一回陵把我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我跟陈妹子快成他的马前卒了。”
邬常安扯个笑,懒得再说场面话。
“走了,下山。”陶椿带头走,“我下去做饭,吃过饭你们上来搬陶器,平安队早早吃完饭也早点回陵。”
花管事闻言,立马下山把平安队的人喊上来,趁饭还没好,她使唤他们把窑里的陶器搬出来。
下午,花管事跟平安队一起挑走半窑暖瓶回陵,余下的人制陶的制陶,榨油的榨油,只有陶椿和花斑狗无所事事。
杜星看陶椿闲得无聊追着狗跑,一人一狗在山谷里蹿来蹿去,他忍不住使唤道:“陶陵长,闲着也是闲着,你过来帮我炒花生呗。”
“谁说我闲?我不闲,我还有安排。”陶椿拒绝,哪有劳心还费力的,陵里的事步上正轨,眼下轮到她享清福了。
“你还有啥安排?你都躲到这儿来了,陵里的人寻不到你,你万事不沾,还不清闲?”杜星忍不住说,山谷里没啥重要的事,陶椿却久住不走,他察觉她就是想躲事。
“我可不是躲,我是有得力干将,我的左膀右臂能干,我自然而然就清闲了。”陶椿得意地笑,她看他一眼,吹捧道:“我能得清闲,有杜管事的功劳啊。”
杜星闻言,再不好意思开口让陶陵长受累。
之后为了避免扎人眼,陶椿挎着弓箭带上花斑狗上山,她并不走远,就在山脚附近打转。秋天雾大露水重,枯木变腐木,树杆上的木耳长得肥厚。而这附近砍伐的树多,腐烂的树桩也多,陶椿一棵棵找过去,木耳一摘一大把。
邬常安和平安队寻回来的三块儿石板成了陶椿晾晒山货的好地方,皂荚晒干装进麻袋,清洗干净的木耳倒上去铺开继续晒。
邬常安摔打陶泥时,陶椿抡着棒槌捶打麻袋里的皂荚。
陶泥还没捶打上劲,皂荚的荚壳和种子分裂开,荚豆装进麻袋送进屋里,荚壳引火煮饭。
两麻袋皂荚只捶出半麻袋的荚豆,陶椿带着花斑狗又进山摘皂荚。
“我找个人陪你上山?”邬常安不放心她一个人孤身上山。
陶椿摆手,“我就在断头峰上,有事大声喊你,你能听见。”
邬常安拿她没法子,只能说:“行吧,那你可别跑远了。”
陶椿日日用半天的时间带着狗上山摘皂荚,等邬常安和十三个制陶人捏制的二十七个泥槽进窑,她攒下三麻袋又一筐荚豆,足有四五百斤。
待泥槽烧成陶槽,胡青峰又来送羊肉,一同送来的还有棕褐色的卤豆干和一坛咸鹅蛋。
“卤豆干是定远侯陵送来的,这是他们作坊生产的头一批卤豆干,半卖半送,请我们尝尝味。这坛咸鹅蛋是你娘家人送来的,姜嫂子差我给你们捎来。你猜卤豆干和咸鹅蛋是谁送来的?”胡青峰神秘道。
“我大哥?”陶椿问。
“真没意思。”一猜就中,胡青峰不跟她说了,转而问:“邬兄弟呢?我听我花大嫂说他要烧陶槽和陶轱辘,做得咋样了?”
“在山上,今
天开窑,你去帮忙吧。”陶椿随手一指,她暗暗揣测春仙是真没人手用了,不得不撸掉陶青松身上轻松的活计,从放牛的转为押货的。
“卤豆干是啥价?”陶椿大声问。
胡青峰走远了,他没听清。
陶椿作罢,再过四天又要开集,到时候她自然会知道。她转身进厨房着手做饭,干木耳泡一瓢,咸鹅蛋泡水里,卤豆干也用清水冲一冲。
邬常安做陶槽时,泥坯用的厚实,底厚六寸,两侧槽缘为双手合并的厚度,且有一掌高,一整个陶槽足有邬常安的膝盖高。泥坯厚实,烧制出不了问题。
果然,陶窑打开,二十七个陶槽没有一个裂开的。
胡青峰帮忙搬陶槽出来,他看陶槽两端有嵌有凸,一时看不明白。不过多搬两个他就看明白了,陶槽一头一尾可以跟另一个陶槽嵌合。
“邬兄弟,两个陶槽嵌合的地方会不会压裂?”胡青峰问。
“压裂了再换新的,这还不简单,咱们自己烧制的东西,难度又不大,一年裂三十个也不是大事。”邬常安毫无负担地说,“你下午回去吧?明天叫平安队带上绳索进山一趟,把这二十七个陶槽抬回去。”
胡青峰应下。
花斑狗跑上山,邬常安看狗脖子上黏着米粒,说:“狗来喊吃饭了,我们下山。”
陶椿上山时带上花斑狗,不上山的时候陪它在山谷里疯跑,还给它梳毛,一人一狗感情进展飞快,花斑狗现在已经成为她的狗腿子,听得最明白的一句指令是去找邬常安。
晌午吃焖饭,南瓜焖干饭,还有一盆木耳炒卤豆干,以及二十二瓣蒸熟的咸鹅蛋。
“没炒羊肉啊?我还想着来混一顿羊肉。”胡青峰嘀咕。
没人理他。
杜星得知明天平安队要过来,他嘱咐胡青峰回去交代一句,让平安队把陵里这些日子剥的花生顺路捎来。
“我差点忘了,陈管事交代过我,她叫我来问问油坊里存的花生还够不够用,快用完了她就安排人送花生过来。”胡青峰说。
“这事你都能忘记?”杜星恼火,“你进山就为两件事,你还能忘一件?”
胡青峰也不高兴,“一点小事你嚷啥嚷?我又没真忘。你要是真着急你自己回去一趟不就行了,油坊是你管着,又不关我的事,我好心捎话你还一肚子意见。”
“叫你捎句话难不成还承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不等杜星说话,陶椿先开口,“你要是做不到你就别答应,你要是觉得一句口信累着你了,往后不用你来,我回去叫你爹进山送肉。”
胡青峰哑口无言,他爹晓得了他又得挨揍。他憋屈地扒完一碗饭,牵上大青牛黑着脸离开。
“啥人啊。”杜星暗骂一句,他瞟陶椿一眼,暗戳戳上眼药:“他们胡家真是陵里的尊贵人,使唤不得,托他捎句话都不得了。”
“可不是尊贵人嘛,下一任陵长又是他们胡家的,我们都是受人家管的,哪能使唤他们。”一个制陶的小子嘟囔。
陶椿看他一眼,这个小子她有印象,好像是陈青榆的亲兄弟。
“陶陵长,你咋不生个孩子?你的孩子当下一个陵长我们都没意见。”有那看不惯胡家人的小子莽撞地说。
杜星扬一下唇角,果然还是傻小子敢问。
“对啊,你的孩子肯定比姓胡的受欢迎。”他状若无意地应和。
邬常安深吸一口气,他正琢磨要不要再谎称自己不能生,就见陶椿给他使个眼色,他咽下到嘴的话。
“我答应过胡阿嬷的。”陶椿说。
“她都死了。”陈青榆的兄弟说。
“她算啥啊?她又不是山陵使。”另有人不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