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慧找陶椿也是给羊肠套子,她不问陶椿用不用得上,不探究不戏谑,随手放下两个羊肠套子,闲聊说:“明年冬天,冬月的时候,我打算问问周边几个陵打算哪天宰羊,到时候约好日子,我让你二堂哥陪着,我俩过去收羊肠。”
“羊肠套子不够用?明年宰杀的羊多。”陶椿说。
“我想多做点羊肠套子,到时候也能送给外陵的人。我都想好了,我计划在各家各户的土屋里放一些,再在墙上贴张讲解的纸,谁需要羊肠套子谁拿走,我不过问,也不宣扬。”石慧说,她看向陶椿,征求意见:“不收钱行吗?羊肠子我去别的陵收,拿回来我收拾,除了耗点力气,旁的没啥损失。”
“当然可以,我没意见,我支持你。”陶椿握住她的手,说:“石管事,你真棒,你做的是件善事。”
石慧咬一下嘴唇,她压抑住心里翻涌的情绪,抬起头直视着陶椿,说:“陶陵长,多谢你能理解我。我要跟你说一声谢,在私也在公。”
陶椿后退一步,笑道:“好,我晓得了。不说了,再说下去我俩要抱头哭起来。”
石慧也不习惯情绪外露,她捋一下头发,说:“我回去了,你忙。”
陶椿送她出门,回到屋里后她独坐一会儿,又笑一会儿,揣着一腔高兴劲继续看账本。
过了片刻,陶椿出门去找李渠,让他带人在演武场上搭个台子。随后交代胡家文,让他在两天后宰猪宰羊,等祭祀后,她要给陵里的管事们发年俸。
*
腊月二十九,老天赏脸,一大早太阳就露头了,金光映着雪光,风声伴着树上冰棱击打的清脆声,给这个繁忙的一年完美地收个尾。
请三牲的时候,小孩们跑前跑后跟着凑热闹,大人分做两拨,一拨从公粮仓里扛米面、搬粉条、挑番薯粉、搬冻肉、拎油罐子,一拨人从陶陵长家的仓房里抱出一摞摞颜色鲜艳的衣物。
“还有这个缸,这个缸也搬去,里面装的是肉脯。”陶椿吩咐。
“肉脯?分给谁的?孩子们?”陈雪问。
“对。”陶椿点头。
米面粮油肉都堆到演武场,殿里的祭祀也快开始了,陶椿领着众人端上自家烹饪的菜肴快步走进陵殿,将菜肴供奉在供桌上。
如清明时一样,祭天时,陵户们排队上前磕头祭奠安庆公主,待祭天结束,大伙儿撤走祭品,在陵殿外生火炉热菜分食供品。
演武场上摆着好些东西,那是对各个管事辛苦一年的赞赏和荣耀,隔着不远的距离,赤裸裸地勾引着他们。各个管事无心分食祭品,嘴巴在动,却尝不出菜食下肚的滋味。
好不容易熬到一顿饭结束,早已坐不住的管事们先后一吆喝,两人推着陶陵长往演武场走,余下的几个管事催着其他人赶紧跟上。
陶椿被推上新搭建的木台,上面的积雪早已清扫干净,还铺上麦秆防滑。
“咱们的九个管事和两个伍长已经耐不住了,我就不再耽误,闲话少说,直接请诸位上台。”陶椿满脸喜意地高声宣布,“我点一个上来一个啊,其他人举起你们的双手,我鼓掌的时候大伙儿也啪啪鼓掌,我停你们也停。”
“首先有请我们的老将年芙蕖年管事——”话落,陶椿鼓掌,台下掌声如雷。
年婶子难得生出几分拘谨,她扯扯衣摆整整衣领,手脚有些僵硬地踩上台阶走上木台。
陶椿再次鼓掌,台下掌声又起,年婶子在掌声的鼓动下笑着挥了挥手。
“咋还没到我?”李渠激动得双腿发抖。
其他人竖耳紧张地听着,生怕喊到自己的时候没有听见。
“有请胡家全胡二管事上台——”
掌声又起,胡家全两个大步迈上木台,他昂首挺胸得意地冲台下挥手。
“有请杜星杜管事上台——”
“有请花嫣花管事上台——”
“有请陈雪陈管事上台——”
“有请邬常安邬管事上台——”
“有请石慧石管事上台——”
接着是胡家文和胡老,李渠和陈青榆排在后面。
李渠和陈青榆对自己排在后面有些不痛快,然而不等二人多想,接着又听陶椿说:“有请咱们的老陵长胡德成,我们吃水不忘挖井人,往前推二三十年,大伙儿一心顾着种地和巡山的时候,是老陵长在替你们负重前行。”
胡青峰早得陶椿嘱咐过,他推着他大伯的轮椅靠近木台,靠近台阶的四人快步下去,合力托着轮椅往木台上递,台下余下的人纷纷搭手,上拽下托,把老陵长送上荣誉台。
老陵长看看台下,他抬手擦擦迎风吹出来的老泪。
胡青峰气急败坏地甩胳膊,他还想趁乱也上去挥个手来着,哪想到帮手太多,压根用不上他,眼下只能站在台下满心羡慕又嫉妒地盯着台上一张张得意又激动的脸。
“容我为自己喝彩,最后请诸位为陶椿陶陵长鼓掌。”陶椿笑着展开双臂。
一阵大风吹过,不远处,几棵树上悬的冰棱树枝叮叮作响,台上台下掌声又起,久久不息。
邬常安怔怔望着他的陶陵长,厚棉衣下的胸腔里咚咚作响,待掌声停下,他捂一下胸口,担心台下的人会听到他的心跳,又担心陶陵长听不到他的心声。
“当初安排头一个管事替我办事的时候,我就定下年末给管事们追加年俸的标准,如今那张纸还贴在告示牌上,可能有些人忘记了,我重复一下,每人四身衣裳四双鞋、男冠女簪、三牲肉各二十斤、花生油十斤。因着今年没宰杀牛,故而猪肉和羊肉各三十斤。”陶椿讲明。
话落她继续说:“这些东西是年俸,也是奖品,不足以抵消各位为陵里的繁荣发展费的神劳的力,只代表我对你们的认同,望台下诸位要感激和爱戴他们。接下来我送九个管事两个伍长和老陵长一个惊喜,台下的人可能还没发现,台上的人想来已经看清楚了。”
台下的人这才收回心神左顾右盼,北边靠近台阶的一群人看见胡二嫂领着一帮小喽啰捧着什么东西过来。
“有请我们的小颁奖人。”陶椿望着台下说。
胡二嫂把小核桃安排在头一个,小核桃红着小脸蹬蹬蹬跑上去,后面胡平儿、胡蝶儿和胡蜜儿紧张跟上,再之后是小鹰牵着小雀,后面陆陆续续跟着其他管事的儿女。
木台上一下就挤满了,各个管事蹲下身,由着儿女专心致志地捧着银簪或木冠往头上戴。
“娘,你真厉害,我以后要跟你一样。”小秋望着陈雪,满眼的仰慕和骄傲。
陈雪揽着女儿,她抬手擦一把眼泪。
陶椿牵着小核桃看看台上又看看台下,台上的人或笑或哭,台下的人或羡慕或渴望,她见此面露笑意,她的目的达到了,往后陵里必生一股新势头。
台上的人被请下去领取各自的年俸,就在其他人以为要散会的时候,邬家兄弟俩抬着一个陶缸走上木台,二人放下陶缸又快步下去。
“今年我们陵的粉条、陶器和花生油大卖,每个月的集市能顺利开展,这离不了陵里所有人的辛勤付出,我在这儿感谢大家,请诸位为自己鼓掌。”
掌声顿时大作,台下每个人都露出笑。
待掌声停下,陶椿笑着继续说:“今儿我要特别表扬一下我们安庆公主陵的小陵户,别的陵的小孩还在玩闹的时候,你们守着晒粉条和晾粉的架子驱赶鸟雀、跟着爷爷奶奶一起一日复一日地剥花生,还有一部分小孩还为制陶出过力,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们乖巧听话、能干又有责任心。我真高兴能遇到你们这样的小帮手,下一任陵长能出自你们中的某一个,我相信安庆公主陵再无忧患。”
这一番话把陵里的小孩夸得害羞又激动,他们顿时不羡慕上台给爹娘插钗戴冠的小伙伴了,个个骄傲得昂首挺胸,极力做出乖巧懂事的样子,再想蹦跳也得忍住。
“我在山谷的时候用七头野猪肉烤出来一缸肉脯,这是陶陵长给你们的奖品,它跟安庆公主陵一样,是属于你们的。”陶椿给猪肉脯拔高地位,她郑重地说:“有请我们的小陵户上台,掌声响起来。”
啪啪啪的掌声又起,台下的人手心都拍红了,这会儿却丝毫不留力气,一个个踮着脚探着头目送自己的儿女上台,这比他们自己拿到奖品还高兴。
台上小陵户们领猪肉脯用了多久,台下的掌声就响了多久。
待一缸猪肉脯分完,陶椿清了清嗓,她最后拱手说:“旧年已到尾声,新的一年正马不停蹄地奔来,祝诸位在新的一年身体壮如牛,逍遥赛神仙!”
第248章 正文完结 以后的日子会更好
“核桃,你进来,你娘不让你往外跑。”姜父抱臂站在门内喊,“你刚换的棉裤,再弄湿可没得换了。”
小核桃拖着腔“噢”一声,但腿还在一点一点往外挪。
姜母从灶房出来,慈爱地朝她招手:“过来,别往外跑。太阳落山了,风又大了,你跑出去喝一肚子的冷风,夜里就要咳。”
“我闭上嘴不喝冷风就行了,姥娘,你让我出门吧,我想去演武场看分粮的。”小核桃撒娇。
“进来!”姜红玉在屋里板着脸喊一声。
小核桃瞬间垮下脸,她用眼神朝姥爷和姥娘求救,但二人双双撇开脸,她只得低着头拖着步子不情不愿往屋里走。
姜红玉扶着肚子在屋里转圈,她挑眼看向垂头丧气的丫头,家里人都宠着她,这丫头动不动就翘尾巴,只能她来当冷面神。
小核桃重重坐在椅子上,她哼一声,姜红玉不理,她继续扶着肚子走来走去,当屋里没第二个人。
小核桃渐渐不自在起来,加之她不是个心窄的小孩,气来得快也消得快,她一个蹦哒站起身去当她娘的小尾巴,嘴里叭叭问:“娘,妹妹又踢你了吗?”
“嗯。”
“娘,妹妹叫啥名字?叫小枣子行不行?”
姜红玉还没想好,她扶着床柱停下步子歇会儿,这会儿才来算账:“你还要跑出去干啥?上午跟你爹一起去陵殿祭祀,又跟你婶婶和小叔一起出老大的风头,还没玩够?”
小核桃顿时不笑了,她不吭声。
“你婶婶你叔还有你爹在分粮,你去捣啥乱?你能帮上忙?”姜红玉伸手戳她脑门,她恼火地说:“你在外面疯玩半天,棉裤和鞋子里面啥时候打湿了你都没发觉,我看你是想生病。明天就过年了,你要是病了,你就顿顿喝稀米汤,看我们吃大鱼大肉。”
小核桃晌午回来才为湿的棉裤和鞋子挨训,本就心虚,这会儿不免又生几分忐忑。
姜红玉扶着腰坐在床边,她换个口吻,语重心长地说:“自从落下雪,青果就没再出过门,为啥呢?因为你大娘怕他生病。这么小的小孩,一场寒病就能要命。你也还不足五岁,没比他大多少,要是病狠了,陵里的龚大夫救不了你。小核桃,你要是想当小邬陵长就得惜命,你得长大才行。”
话落,屋外响起重重的脚步声,姜红玉起身走到门口,看邬家兄弟俩各挑两个鼓囊囊的麻袋进仓房。
姜父跟进去,问:“这都是米面?四袋有六七百斤吧?这可不少。”
“还有两袋没挑回来,我跟老三还要再走一趟。”邬常顺哈哈笑。
“还有两袋?一共是多少斤?”姜母走出灶房问。
“这次分粮,家家户户各得米面一千又七十四斤。”邬常顺满心愉快,在他的记忆里,二十多年来,就没分过这么多粮食。
“之前康陵的陵户送来三万六千斤米面,加上十月和十一月两个集市上用花生油换来的米面,合计有五万多斤。”邬常安拎着担子出来解释。
“九月的时候,我们还分过一次米面,当时好像分到一百二三十斤对吧?”邬常顺看向老三。
邬常安点头,他一撂头,说:“走了。”
等兄弟俩走了,姜父和姜母面面相觑,一千二十余斤米面相当是二千斤稻麦,这是姜家六亩稻子和麦子的产量,要是再撇掉春种时撒下的种子,相当是七亩稻麦的盈余。这还是短短五个月卖油换来的粮食,明年开春再卖油又能再分粮。
“真是了不得。”姜父啧啧感叹,“明年菜籽收了,公主陵又能榨菜籽油换粮……我的个天爷,等明年秋收,新粮下来,他们家里的陈粮还有一堆。”
姜母在康陵的帝陵生活,祭田比旁的陪葬陵多,从没愁过粮食不够吃。生活无忧,这辈子除了生孩子,可以说没吃过什么苦,也就没怎么羡慕过旁人。这会儿想想安庆公主陵的日子,似乎一年能比一年好,她心里竟然生出几分羡慕。
屋里,小核桃一扫被亲娘教训的无措,她像个疯丫头一样在床上打滚……好多好多粮食啊!以后她再去姥娘家,她舅家的表哥表姐就不能再说安庆公主陵穷了!
“娘,以后我们家有吃不完的粮食,粮缸再也不会空荡荡的。”小核桃大喊。
“对对对!你消停点,可别掉下来了。”姜红玉也高兴。
一柱香后,陶椿拎着一罐三十斤的油跟邬家兄弟俩一起回来,邬常顺和邬常安挑的担子两头又挂满东西,除了两袋米面,还有五十斤番薯粉和一百二十斤粉条。
分回来的粮食占据半座仓房,姜父姜母进去转一圈,嘴里的啧啧声就没停过。
“你们陵的日子往后就好过了。”姜父拍着女婿的肩膀替他高兴,同时他心里掺着一股不甘心,这种日子太有盼头,他有种生不逢时的遗憾。可惜他老了,他要是还年轻,肯定要想法子搬到安庆公主陵来。
姜父遗憾地看陶椿一眼,陵长有野心有慧心,关键还肯分权,在她手下做事,那可太有干劲了。
“鸡肉炖好了,要不先吃饭?”姜母出声问,“天也黑了,你们明天再来仓房分装粮食?”
“行,我也饿了。”邬常顺拍拍手上的灰,说:“老三,弟妹,我们先去吃饭。”
鸡肉先大锅炖,再盛在罐子里用小火慢慢煨着,煨小半时辰,骨酥肉烂,汤汁浓稠。鸡肉下肚再煮粉条,最后连汤带粉条一起装进五脏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