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紧机会问:“你见没见过你弟妹喝药?她的身子有没有毛病?她下地干活吗?”
“没喝过药,下地干活,不像有病。”邬常顺一一回答,他仔细回忆一通,确定地说:“我弟妹的身子和精神都没问题,你们真能确定她吞药寻死了?还跟山外的人私定终身?不像啊,她跟我家老三……私定终身是假的吧?她没哭哭啼啼过,也没寻死觅活啊。”
邬常顺越说越觉得奇怪,他肯定不愿意让自家兄弟当绿头王八,他语气坚定地反驳:“你们弄错了,我弟妹跟我家老三过得好好的,没跟旁人私定终身,这里面有误会……”
崔录事打断他的话,“你前几句说她跟你家老三……怎么没说下去?你原本想说啥?”
邬常顺想不起来了。
“私定终身是假的吧?上一句。”崔录事提醒。
“对,私定终身是假的。”邬常顺点头。
崔录事气得“哎呀”一声。
陵长想笑,他扭头看向旁处。
“都说陶椿没问题,你们可不能非把这盆污水往我们陵户头上泼。”山陵使阴下了脸,“现在我认为是那侯府的老账房在污蔑陶椿,他管不住儿子,儿子死了只能朝陶椿发怒,他污蔑她私德不修、品行败坏,这是在给我们陵户泼脏水。我们陵户在山里老老实实守皇陵,日子过得好好的,可没人盼着下山过日子,你们不能因为我们老实就欺压我们啊。”
“没有没有,山陵使别误会。”崔录事赶忙赔笑,“你们陵户为皇室守陵,我们在外为朝廷办事,我们是同僚,都为皇家尽忠,只是问问话,可没有欺压一说。”
陵户守山,忠的时候是官,奸的时候就是贼,朝廷为了保证陵户的忠心给他们发祭田发俸禄,还专门置办一个学堂教养陵户的后代,可谓是待遇优厚,山外多少戴官帽的大人都没这个待遇。崔录事可从来没想过要跟山里的陵户闹矛盾,更不敢担上欺压陵户的罪名。
“那这事你说要咋办?总不能追着陶椿非把罪名给她扣上。”陵长说,“她要真是个贪图享乐,不愿回山守陵的人,不消你们说,我们都容不下她,就是她爹娘也落不到好。可她偏偏不是,回山这一个月就没歇过,不瞒你们说,这两年用陶器换粮的行情不好,这个小媳妇是个通透的,她一眼就看破了,这才跟着换粮队去抱月山看情况。这么通透的女娃不可能做糊涂事,我可不能让你们祸害她。”
崔录事打起退堂鼓,他们进山之前没料到这个情况,原本是打算抓到人销籍为奴,罚为守陵宫女进地宫添油赎罪,眼下肯定不能这么做,山陵使和陵长指定不会配合。
“我们哥几个在此借住些日子,总要见陶椿一面,跟本人探明情况才好回去交差。”崔录事说,“给陵长带来打扰还望见谅。”
“行啊,你们以往送俸禄都是来去匆匆,我倒是想留你们做客,一直没留成。”陵长转怒为喜,他抓住机会诉苦:“正好你们看看我们陵里的情况,回去了跟寺卿多说说,你看我们陵里祭田少,吃饭的嘴巴却一年比一年多,粮食不够啊。这就罢了,我们自己能想办法用陶器换粮,但前两年死了个陶匠,这个陶匠也老了,他一个忙不过来,我们想跟朝廷再讨两个陶匠,咋一直没信?”
崔录事:“这、这我不清楚,回去我打听打听。”
“唉,去年你们的同僚也是这么说的。”陵长苦笑。
他们之后还说了什么,邬常顺就不知道了,他站在原地发了会儿愣,听到小叔喊了一声,他回过神去河岸上穿上鞋,来不及洗脚就跑了。
……
“红玉,红玉,陵长带人来咱家了吗?”邬常顺到家就喊,“小核桃,你娘呢?”
“在做饭。”
姜红玉扭头,说:“慌慌张张做啥?”
“我跟你说,不得了,刚刚陵长带着山陵使和三个录事官去找我,说陶椿……小核桃你出去,我跟你娘说说话。”他担心孩子不懂事,听见了再说出去了。
“不用说了,我晓得,陵长先带人来找我了。”姜红玉已经平静下来了,“我觉得弟妹不是那种人。”
“但、但……”邬常顺把小核桃赶走,他低声说:“你不觉得老三奇怪?他兴冲冲出山接媳妇,把媳妇接回来了又分两间屋子睡,这中间肯定有事。我之前还想不通,要是按他们说的,陶椿心里另有人,老三也知道,那就说得通了。”
姜红玉沉默。
“这是啥事噢!”邬常顺气得拍巴掌。
“这只是你猜的,我觉得弟妹不是那种糊涂的人。”姜红玉摇头,“明知道陵户不能跟外面的人通婚,她咋会喜欢上一个账房的儿子?还有,你觉得她像是会寻死的人?”
“不像。”邬常顺就是疑惑这一点,他说不来词形容,这么说吧,陶椿一睁眼就一身的劲,像采蜜的蜜蜂,是朵花不论香臭都要采一下,这种人舍得死?
“是吧,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姜红玉信誓旦旦说,“老三肯定也是知情的,他能把陶椿带回来,指定没大事。这事说来说去只跟他们两口子有关,只要人家能好好过日子,我们俩就别插嘴碍事。”
姜红玉甚至不觉得陶椿在山外跟一个男子有情是什么大错,她没嫁人的时候也喜欢跟小姐妹们谈论哪个小伙有力气哪个小伙长得好,做梦还梦到过好几个男人,也没耽误她嫁人啊。
“也不晓得老三是咋想的。”邬常顺还是有点不高兴,要是事先知道陶椿心里还有人,他哪会跟陶家攀亲家。
“我爹就叫邬常顺。”小核桃在外面说话,“爹,有人找你。”
“谁?”邬常顺跟姜红玉对视一眼,两人一起出门。
是陵长的堂孙子,六七岁的孩子,他捧着烤番薯吃得一嘴黑,见人出来,他含糊不清地问:“你是邬常顺吗?”
“是,我就是,你有啥事?”邬常顺问。
“我大奶奶叫我来跟你说,你们老老实实在家干活,啥也别做,哪也别去。”
“你大奶奶说的?”姜红玉问,“她还说啥了?”
“没了,我回去吃饭了。”小孩把话带到,蹦蹦跳跳走了。
“年婶子是啥意思?”姜红玉拉着小核桃进屋,嘟囔说:“我原本还打算让你去他们回来的路上等着,让弟妹等录事官走了再回来,免得被抓了。要是陵长和山陵使要罚她,不如让她先躲在山里。”
“她一个女人,一个人躲在山里能活啊?”邬常顺觉得她这想法荒唐,“我看陵长挺向着陶椿的,估计他会想法子,也可能是怕我们去通风报信再被录事官抓住了。”
邬常顺没想错,下午的时候,徐录事独自一人又上门了,邬常顺和姜红玉挑着两筐番薯正要去河边洗,两方遇上,徐录事跟着他们一起去洗番薯。
隔天,姜红玉在家翻晒番薯干的时候,她瞄见崔录事又在附近打转,她心想不至于吧?陶椿又没杀人,就是犯错了也改了,不至于非要把她抓住受罚吧?
陵长私下跟年婶子嘀咕,老两口一致认为这三个录事官拿了老账房的好处,要抓了陶椿去平息他丧子的怒气。
越是如此,他们越要保住陶椿。
三个录事官分开在陵里转了一天,次日吃了早饭,崔录事提出要去山里看一下烧陶的陶窑。
陵长一滞,他安排去报信的人就在陶窑所在的山谷里守着,大概还住在陶匠家里。
“有问题吗?”崔录事问。
“有啥问题?我巴不得你们过去,刚好看看老陶匠的老胳膊老腿,他做不动了。我们安排人给他帮忙,他也做不出几件好陶器。”陵长说,“那咱们这就走?”
“走。”
“我就不去了,在山里打转累人。”山陵使不想动,“我就在家等你们。”
陵长叫上六个人,拿上弓箭一起进山。
早上出门,过了晌,一行人绕过断头峰抵达陶窑所在的山谷,还没靠近陶匠的房子,山谷里响起狗吠。
山上,老陶匠听到狗吠赶忙下山。
“老陶匠不在家,门锁了。”陵长赶走呲牙狂吠的恶犬,说:“可能在陶窑那边,我们过去看看。”
“这儿就老陶匠一个人?”崔录事问。
“还有他儿子,腿是瘸的,很多事干不了,只能捏泥坯。”陵长说,“搬泥坯进窑、开窑搬陶器、还有烧窑看火,都是我们陵户在弄,我们完全是领一份俸禄干两样活儿。”
“我回去了跟寺卿说。”崔录事承诺,“不是有意为难你们,有犯事的陶匠才能发配过来,实在是没合适的人选。”
“还要托您留着意,有合用的人先给我们送来。”陵长说,“要不是我们解决不了,也不会一年又一年地求朝廷给我们派人。像石匠,我们陵里的石匠也死了,好在有几个陵户跟他学了一点雕石的本事,我们陵里的石像能自己修缮,就没找朝廷要人。”
“好,我记下了,有合用的人先给你们送来。”眼瞅着陶窑近了,崔录事转移话题:“这儿没人啊?”
陵长让人去看一圈,的确没人,窑是空的,外面堆的泥坯都晒裂了,像是很久没人过来了。
“跟我们一起来了六个陵户,怎么只有五个跟过来?还有一个呢?”曲录事问。
“半路拉屎去了。”陵长的大儿子胡家文说。
三个录事官心里明白,八成是陵长这个老家伙把人派出去了,至于做什么他们不清楚。但能确定,在这山里,陵长要是不想让他们找到人,他们还真就找不到。
山下,杜荣遇到跑得要喘死过去的老陶匠,他过去扶着他,问:“昨天有没有人过来?”
“有,他说要等换粮队回来,我让他住在我师兄的院子里,早上他听南边的那座山里有动静,他一个人过去了。”老陶匠的目光落在木门上,见门还锁着,他悬着的心落了。
山上有人声下来了,老陶匠这才发现今天来了一波人,他有些烦躁,习惯了久不见人的日子,眼下他看见人就烦。
“有人来换陶器?好的坏的都在棚子里,你们自己去选。”说罢,他掏出钥匙去开门,把两只狂吠的狗也喊了进去。
杜荣缓缓长吁一口气,这才以手扇风,这老头子真是邋遢,一身的臭味,可熏死他了。
见陵长带人下来,他上前说:“老陶匠从山上下来了,他不见人,一回来就进门了。”
陵长看向录事官,“你们还想看啥?这会儿要是不往回走,我们晚上就要在这儿过夜。”
“算了,回吧。”崔录事懒得折腾了,也打算下山了,他就是在这儿再住半个月,八成也见不到陶椿的人。
不过他越发对陶椿好奇,这到底是个多厉害的女子,能让陵长老两口百般为她周全?
陵长朝杜荣看一眼,见他往山谷尽头看,他吆喝一声:“走了,回了。”
杜荣点头,他跟上其他人,路上找机会跟陵长说胡青峰独自一人去了山谷外的野山。
陵长心焦,这死小子真是胆大,等回去了他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另一边,野猴岭,原本追着胡青峰打的猴群突然闻到死对头的气味,猴群暴乱,呲牙咧嘴嚎叫一阵,一大群猴纷纷调转方向离开了。
胡青峰不清
楚发生了啥,见野猴都跑了,他也赶忙逃离。这群野猴太霸道了,又霸道又凶恶,他只是踏进这座山,也没攻击它们,好端端的,它们朝他丢屎。他还击了两箭,一下子惹了马蜂窝,丢屎的猴子喊来一大群野猴,追着他打,还挠伤了他的手。
他只是早上在山谷里看见远处的山上飞出来一大群黑压压的鸟,鸟都朝公主陵飞过来了,他觉得不对劲,跟老陶匠交代一声后赶过来看看情况。
胡青峰刚走出野猴岭,就听见深山里传来野猴的咆哮,不同于驱赶他时发出的叫声,这阵咆哮又尖又利,听得他心里发毛。
“快后退!”胡家全喊,“这群野猴发狂了,它们伤人了。”
野猴群来得突然,袭击得也突然,狗群刚示威,树上的大猴子就扑下来了,它们一脸狰狞地扛起狗摔出去,转而目标明确地扑向人。
猴从树上下来,人放弃了弓箭,来不及逃的人拿出砍刀跟野猴拼,猴子被砍得吱哇乱叫,人也被挠得尖声大叫。
邬常安从牛背上跳下来,他把棍子上的熏鱼抖落在草丛里,拎着棍子抡向扑过来的猴子。他这时顾不得肩上的伤,两手抡起棍子一个劲朝猴头上打。
“你身上有什么?它们咋都盯着你?”陶椿赶走一只猴子,她大声问陈青云。
“我身上没啥啊?对对对,我想起来了。”陈青云从腰上扯下一个布兜,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扔了出去,扑向他的猴子少了一半,剩下的还呲牙咧嘴地望着他。
他脱下裤子扔给猴子,猴子瞬间把裤子撕个稀烂。
“熊粪,它们讨厌熊粪,你们把身上带的熊粪都扔了。”陈青云大声喊,“沾了味的裤子也脱下来扔了。”
人群中忙乱了一阵,装粪的兜都扔出去了。
一半的猴子追着布兜跑了,剩下的猴子不再玩命似的撕咬,它们蹲在地上跟人和狗对峙。
“走,后退。”胡老喊,“赶紧退回去。”
人赶着狗和牛迅速离开,落在地上的东西也不敢捡。
等人走了,猴群原地咆哮一阵,它们拖走倒在地上的死猴子也离开了。
见猴子没追来,受伤的人赶忙处理伤,二十四个人伤了一半,十一个人都被挠了,其中还有两个被猴子咬了一口,胳膊上的洞汩汩流血,药用了半葫芦才勉强把血止住。
狗也伤了六只,陶椿处理好邬常安的伤口又去给狗敷药。
陈青云头上挨一巴掌,见是胡老,他低下头没敢吭声。
“谁还偷了熊粪?”胡老气得脸色涨红,“路上不是把熊粪用完了?你们哪来的熊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