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胜再三回头,他匆忙跟堂兄弟说一声,大步折返到邬家,黑狼和黑豹跟他相熟,吠叫两声做个样子就不叫了。
陶椿又开门出来,见是他,她拧眉道:“有事?”
阿胜扯掉凝结了冰霜的面巾,噗通一声跪下,他直直盯着她,哀伤地说:“对不住,我连累了你。”
陶椿吓了一跳,“你赶紧起来,糊涂了?说的什么胡话?跪什么跪?”
“没说胡话,是我对不住你,我连累了你。”阿胜听有脚步声靠近,他不敢再跪,起身后三两步走到灶房门口,他低声说:“邬老三是不是因为我跟你吵架了?你去巡逻是不是他逼的?你别听他的话,他那个狗东西是想要你的命。他待你不好,你跟着他也过不痛快,陶椿,你跟我吧,我会好好待你。”
“阿胜,你干啥呢?”杜月的大哥不放心地喊一声,得亏他留着意,一看阿胜折回来他也跟来了。
然而没人理他。
“如果邬老三薄待我,我因你跟他生隙,你是罪魁祸首你知道吗?你想娶我是因为我救了你,但我为什么要改嫁跟你?因为你害了我?”陶椿嗤笑,“我觉得好笑,你觉得好笑吗?”
阿胜面露羞愧,但仍执意说:“他待你不好,你还……”
“谁跟你说他待我不好?你在说什么梦话?”陶椿瞥见有人过来,她停下话茬,说:“杜大哥是吧?我没事,你先回去吧,我跟阿胜说几句话。”
杜月的大哥没想到她会赶人,他看阿胜几眼,心里拿他跟邬老三比量,阿胜年纪小,还没长开,单薄的身板没什么男人味,邬老三瘦而不柴,腿长肩宽,还长了个俊脸和一张会哄人的嘴巴,除了怕鬼这一点,样样完胜阿胜,陶椿只要长的有眼睛都不会跟阿胜瞎搞。
“行,阿胜早点回去啊,天快黑了。”杜月的大哥离开。
但男人总归是男人,力量比女人大,杜月的大哥仍不放心,他走了一段路又停下脚,踢着雪盯着邬家的房子。
“你对邬老三挺有恶意啊,你跟他不是好兄弟?他是啥样的人你不清楚?你对他的妻子有不轨的心思他都忍着恶心瞒着我,怎么可能因为你薄待我?”陶椿掀起眼皮看他,“巡山是我自己要求去的,我想成为年婶子那样的人,这下你明白了?”
阿胜惊愕,他愣着说不出话。
“这是我头一次跟你说这个事,也是最后一次,你要是再跑到我或是邬老三面前说越矩的话,我直接扇你嘴巴子。”陶椿退了一步,她问他:“阿胜,你在你家是香饽饽,在外面不是,你别把自己想得太好了,就凭你对你好哥们的媳妇有了想法还付诸行动……”
“我没有,我不打算做什么,我只希望你好一点。”阿胜忍不住反驳。
“不,你已经做了,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对昔日的好哥们儿心怀恶意,想撬人墙角,还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你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陶椿问,“我见到一个厉害的人,我会想成为一个她那样的人,而你是想把这个人娶回去,干嘛?你冒失冲动的时候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你?你不用惦记了,就算邬老三死了我也看不上你,你看不清自己还看不起我,你的心思只会让我觉得膈应。”
阿胜别过脸,不敢看她。
“回去吧,不要让我后悔救了你。”陶椿关上门,“老面酵子我不要了,不要你送了。”
第95章 邬老三归家 蹄花汤,羊肉包
陶椿洗完碗出来喂狗,外面天黑了,也没人了,她把瓢里的狼肉倒了喂狗,拎桶热水回屋准备睡觉。
阿胜裹着一身碎雪,走到天色黑透才到家,杜月的大哥远远跟着,见他进了门才离开。阿胜离开邬家的时候失魂落魄,没走多远还摔了一跤,半天没爬起来,他不放心,怕他在雪地里冻死了,一路尾随着把人送到家。
香杏带着孩子已经睡下了,听见走动声,她在屋里问:“是大哥吧?今天咋回来这么晚?我跟大嫂没等你一起吃饭,饭还在锅里温着。”
杜星应一声,他想了想,心想邬老三明天就能回来,今天的事他到时候跟邬老三说一声,就不跟其他人说了。尤其是香杏,他这个弟妹是直肠子、一根筋,脾气火爆,要是让她晓得阿胜对陶椿的心思,她能连夜跑去阿胜家骂娘。
杜大嫂穿上鞋开门,屋外冷,她没出门,拉开个门缝说:“饭在锅里温着,估计还是烫的,你别磨蹭了,趁热吃。”
杜星“哎”一声,转身进了灶房。
等杜星吃完饭打水回房洗漱时,杜大嫂问:“其他巡逻的人早就回来了,你去哪儿了?磨蹭到大半夜才回来。”
杜星把傍晚发生的事告诉她,还叮嘱说:“千万别跟弟妹说,她要是晓得,两家都不得安生。”
“阿胜跟邬老三以前玩得挺好吧?惦记好兄弟的媳妇,他忒不是东西。”杜大嫂面露恶心,她嫌弃道:“就该让香杏找上门去骂一骂,让他一家在陵里抬不起头。”
“你可得了,陶椿压根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个事,你们别替人家宣扬。本来她跟李铁斧一家就有仇,阿胜又是李家的,一下子跟两个李家闹得见不了面,其他李家的人免不了不待见她,就是有明理的,顾念着同族的情分也得远离邬家。”杜星说。
“也是,李桂花那老婆子嘴脏得很,要让她逮到机会
,不定要把陶椿骂成啥样子。”杜大嫂压下了告诉香杏的心思。
“你要不要换火锅料?过几天轮值的时候,陶椿要跟邬老三一起巡逻,就明天、后天和大后天在家。你要是想换火锅料,明天就能过去。”杜星又说。
“咱家换啥火锅料?之前香杏搬了一坛子黄豆酱送过去,陶椿送来一罐火锅料,就平时装猪油的罐子,够我们吃到开春了。”说罢,杜大嫂反应过来,“陶椿要跟男人们一起巡逻?这行啊?”
“咋不行?又不是没有女人巡山的先例,年婶子不就是。”杜星嫌她大惊小怪,“前几天,就是狼群下山那一夜,年婶子跟我们一起在雪地里站了大半夜,我今儿看见她还在劈柴,精神的很。她要不是眼神不行了,八成还会跟我们一起巡山。”
杜大嫂躺床上咂摸着,过了好一会儿,她笑着低声说:“陶椿嫁错人了,她要是嫁给胡家文或是胡家全,又是下一个年婶子。有这么个话事人杵在陵里,我们的日子比以往还要快活。”
杜星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他跟着笑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听见一道开门声,家里没旁人,孩子住在隔壁,另一边就是香杏带着小毛,听这开门声就是她出来了。两口子默契地止了笑,不敢再多说,生怕香杏听到他们的话要来打人。
香杏给小毛舀碗热水,回屋关上门,院里陷入了安静。
夜晚安静下来,大山下,家家户户都陷入了沉睡。
*
树上的雪掉了一坨下来,“嚓”的一声,狗睁开眼,鸡也醒了,公鸡望着青黑色的夜幕扯着嗓子打鸣,嘹亮的鸡鸣传出去,随即四面八方传来鸡啼。
鸡啼叫来黎明,新的一天又来了。
陶椿开门出来,她搓搓手,清早的寒气太重,一出门脸就冻得生疼。饺子吃完了,她不想费心做早饭,进仓房转了两圈,她拿三个鸡蛋和一块儿黄精出门。
早饭是一碗炖蛋和一杯黄精泡水,琢磨着邬老三傍晚要回来,她吃饱后进仓房砍下四个猪蹄准备晚上吃。之前说要炖猪蹄,后来忙着熬火锅料和收粉条给耽误了。猪蹄泡上,陶椿搬柴进仓房生火,肉都腌入味了,可以生火熏了。
一阵白烟过后,火坑里火苗旺盛起来,松木易燃,不多一会儿,仓房里飘荡着松油的味道。陶椿从门后的麻袋里倒半筐松针,搁了这么些天,松针已经干了,她又出去舀两瓢雪拌里面堆在燃烧的松木上。
腾腾烟雾升起,陶椿呛得捂鼻子,把火堆旁边的柴都挪走,她一个大步冲出仓房,反手带上门。
阿胜没料到她突然出来,猛地看见她,他吓了一跳,害怕她又开口说话,他把碗往地上一放,转身拔腿就跑。
两只狗凑到碗边轻嗅,转瞬被酸味冲得连连后退。
“黑狼黑豹,过来。”陶椿和颜悦色地喊,见狗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她扬起手赏它们两巴掌,边打边骂:“傻了?有人过来你俩都不知道吭一声?会不会看门?”
两只狗缩着脖子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见人没追上来,黑狼扭头冲陶椿叫一声。
陶椿低头捡东西,但地上扫得干干净净的,连块儿土坷垃都没有,她拔下头上的簪子砸过去。
两只狗夹着尾巴一溜烟跑了。
“狗东西,敢朝我叫,把你们喂憨了。”陶椿走过去捡起簪子,见远处的人影看不清了,她过去端起搁在雪地上的半碗老面酵子。
有了面酵子,陶椿着手和面,打算晚上蒸一笼羊肉包子。
扒雪堆拿羊肉的时候,两只狗腆着狗脸凑过来,这次老老实实挨了两巴掌,换来两碗狼心狼肺煮的肉汤。
忙完家里的事,陶椿拿出布尺隔着棉袄量尺寸,量好了,她拿出两张狼皮摊在饭桌上仔细用布尺衡量,做好标注,她先裁剪出两只袖子,再裁剪出前襟和后背。她打算做一身长度齐膝盖的狼皮袄,故而两张狼皮都用上了,裁剪后,剩下的狼皮还能做双鞋。
屋外响起狗叫,随即响起女人的声音:“有人在吗?陶妹子在家吗?我们来换火锅料。”
陶椿应一声,她开门出去,先喝退两只狗,她把五个人迎进来。
“要做狼皮袄啊?”陈春梅问,“我听我男人说你要跟着男人们去巡逻?”
“对,是有这个打算。我听说年婶子年轻的时候是林中一霸,驱狼猎熊不在话下,我也试一试。”陶椿振奋地说,“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
其他人:……
她们只是来换火锅料的。
“巧了不是,我绣的这张面巾你看你喜不喜欢。”裹着头巾的妇人转移话题,她抖开手上拿的面巾,黄绿交织的颜色,莺黄的棉布上绣着竹叶,颜色醒目,竹叶也生动。最重要的是篇幅够大,折双层围着脸还能遮住脖子。
陶椿接过来试戴一下,妇人过去给她帮忙,换个系法,裹着脸还能像帽子一样缠着头。
陶椿想挑个毛病表示她不是很喜欢,一正一反各看一遍,唯一的缺点是颜色太亮,但在山里,这是优点。
“嫂子,你打算要什么价?”陶椿放弃了磨价的打算。
“这是我做给自己用的,没想过卖,不晓得要什么价,你看着给。”
“我拿两斤火锅料跟你换?”
“行。”妇人大喜,“我以为只能换一斤呢。”
真是实诚,这话都说出来了,陶椿笑着说:“绣这么多竹叶,你估计绣了好久,给便宜了我不好意思。”
“不久,就绣了五天,冬天没事做,我一天能绣十二片竹叶。”
陶椿:……
她露出一副亏大的表情,逗得其他人笑出声。
“我带来两只兔子,你要不要?”另一个妇人问,“两只兔子换你两斤火锅料。”
陶椿接过兔子掂一掂,两只风干的兔子估计有七斤重,她点头答应。
另外三个人分别带来十斤芋头、两双新棉鞋和两个扫地的大扫帚,头一笔上门的生意,陶椿都收下了,芋头换两斤火锅料,棉鞋换两斤,扫帚换一斤。
送走五人,陶椿继续做狼皮袄,她针线活儿不好,打算先用骨胶粘合,等邬常安回来了,再让他拿针线缝一圈。
粘合的地方剔掉狼毛,陶椿生炉子融骨胶,中途来了顾客,她让人等一等,等她忙完手上的活儿,又用十三斤火锅料换到十斤芋头、十斤萝卜、五十个鸡蛋和一顶狼皮帽子。
忙到晌午,陶椿去仓房加柴,顺手埋一个番薯和两个芋头。等她把前襟后背粘合在一起,再把袖子接上,番薯和芋头也烤熟了。
白瓤番薯烤的比煮的香,烤熟的番薯软了许多,瓤又糯又粉,吃着也不噎人。芋头炖熟是粘的,烤熟是面的,闻着有股甜香,可惜吃着没甜味,陶椿沾着椒盐把两个芋头吞下去。
门外响起一道狗的呜咽声,陶椿看了看干净的锅碗,她开食柜拿四只鸟扔出去。
骨胶还有剩的,陶椿把猪蹄擦干,用骨胶除去猪蹄上的毛,猪蹄进锅炖的时候,她把这两天射的鸟端出来,一一刷上骨胶除去绒毛。
猪蹄冷水下锅,用姜片、花椒和两勺苞谷酒去腥去臭,煮出浮沫了,挟出猪蹄用温水洗干净,锅里的水换一道,煮沸了再下猪蹄。陶椿想吃煮出浓稠白汤的猪蹄花,故而没放八角和酱油,只切了四片姜和十几粒花椒,之后就是开盖煮,她接着再揉面。
揉好面剁好羊肉,猪蹄汤里的异味都煮出来了,跟着水蒸气一起挥发了,陶椿盖上锅盖继续炖。
二十个包子包好,陶椿把泡发的黄豆倒锅里,锅里的汤已经发白了,她加点盐,接着摞上蒸笼把包子放进去。
屋外天光偏暗了,陶椿开门出去站路上看,路的尽头还没有人。
她又扒一坨狼肉出来,看仓房的门缝里没烟雾飘出来,她进去又用松木生火,再倒上松针。
一柱香后,包子蒸熟了,猪蹄也炖耙了,陶椿抽出两根柴,用小火继续煨着。
“弟妹,老三还没回来?”香杏来了。
陶椿走出去,说
:“还没有,姐,你吃饭了吗?晚上留我这儿吃饭。”
“没胃口。”香杏踮脚往西看。
陶椿看着在灶房外转悠的两只狗,忽然,黑狼和黑豹的耳朵竖了起来,远处隐约传来狗吠声。
“是不是他们回来了?”香杏要往西走。
陶椿喊住她,“天黑了,姐,你别乱走。”
香杏又拐回来,两人两狗站在寒风里遥遥西望,路的尽头出现团团黑影,沉重的蹄声一步步踏响,黑狼和黑豹摇着尾巴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