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长满脸失望地坐在屋里,他气得喘粗气,年婶子看他一眼,当做没有看见。
院里安静下来,直到天黑了,胡二嫂出来烧火做饭,屋里才有点动静。
“我明天去跟姑母说,等我死了,叫老二接替我的位置。”陵长做出决定。
胡阿嬷对胡德成的两个儿子都不满意,偏偏其他几个分支年龄相当的侄孙更不堪大用,矮子里面挑高个,胡家全胜在听话,虽机灵不足,好在憨厚有余,没什么歪心眼,只要年芙蕖活得够久,她就没什么担心的。
“回去了催老二抓紧时间生个孩子,叫你媳妇多花心思教养孙子。对了,他们哥俩娶的媳妇进门有两三年了吧?两个媳妇的肚子都没动静,这是咋回事?”胡阿嬷问。
陵长哪晓得,他也不敢想,只能安慰自己说:“缘分还没到。”
胡阿嬷瞥他一眼,挥挥手赶他走。
“之前你媳妇不是说陶椿要来找我学做狐裘?咋一直不见人?”
陵长停下步子,说:“邬老三前几天喊了十来个人去了康陵一趟,用粉条换回来二千斤鱼,昨天才回来。他不在家,陶椿一个人估计不敢出门。”
胡阿嬷“噢”一声,“就是怕鬼的那个小子?他还挺有想法。”
陵长听出她的遗憾之意,大概是遗憾胡家子孙不肖邬老三,他心里有点不舒服,开口解释说:“这是陶椿的主意,邬老三只是个跑腿的。”
胡阿嬷看他一眼,陵长觉得她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脸尴尬地走了。
被人讨论的两口子正在收拾东西,因着晚上可以回家睡觉,故而陶椿只准备晌午的吃食。屋外雪厚,树枝难烧,所以带木炭和铜壶最方便,邬常安主张烙几张饼,饿了用炭火一烤就能吃。
“只吃干的太冷了,还是要弄点汤。”陶椿说,她去灶房转了两圈,还是决定把火炉带上,“你提火炉,我拿砂锅,明天晌午我们在雪地里吃火锅。我晚上睡前煨一罐汤,把肉也切好腌好再冻一夜,明天拿出来直接煮。”
邬常安看她兴致勃勃的,恍惚意识到她似乎把巡逻当做出游了,他想了想,没有打击她,明天她亲自走一遭就晓得其中的艰难了。
“黑狼和黑豹跟不跟我们一起去?”陶椿问。
“它们愿意去就去,很可能是走到一半嫌冷就跑回来了。”
陶椿想了想,她翻出做靴子剩下的鹿皮,叫他给狗做几条护膝。
邬常安:……
他想了想给狗穿鞋脱鞋的画面,生生打个哆嗦,他伺候她就够了,再伺候两条狗?还是罢了。但又怕惹女鬼大人生气,他翻出一件他穿烂的单衣,胡乱剪几剪子,打算拿布条缠狗腿上。狗要是不愿意不配合,那就怪不了他了,也免得糟蹋鹿皮。
陶椿剁半边熏鸡泡水里,又拿一坨羊肉一坨猪肉和一坨牛肉进来,等解冻了,她把猪牛羊肉都切了,肉用葱姜水腌一腌,一分两半,分两顿吃。
睡前,熏鸡斩块儿装陶罐里架火炉里煨着,陶椿清点一下饭桌上搁的东西,一切准备妥当,她关门回屋睡觉。
*
隔天一早,天还没亮,陶椿和邬常安就爬起来了,二人饱饱地吃一顿饭,回屋用布条把裤腿缠紧换上长靴。
长发绾个矮髻,陶椿拿起黄绿色的面巾裹住脸再裹起头发,狼皮帽一戴,只露两只眼睛在外面。
戴上鼠皮手套,最后穿上沉重的狼皮袄,陶椿身上一沉,这身狼皮袄重达八斤九两,穿在身上,她不仅觉得自己矮了一截,呼吸都变艰难了。
邬常安也穿戴整齐了,他检查一下她的穿着,没有问题就开门出去。
陶椿拿上弓箭反身锁门,邬常安去仓房拿个麻袋把火炉、砂锅、引火的松木都装起来。
陶椿去灶房把装了鸡汤的水囊和冻结实的肉片都装布兜里,再拿一块儿火锅料,她弯腰去灶前检查一下,灶洞里的火灭了,她提上布兜开门出去。
“走了?”邬常安问。
陶椿点头,见两只狗也精神抖擞地出来了,她从雪堆里扒一大坨狼肉塞麻袋里。
夫妻俩牵着刀疤脸带两条狗出门,目之所及皆是皑皑白雪,地上的积雪已经冻结实了,风吹不动,也化不开,脚踩上去咔嚓咔嚓响。
杜月已经在家等着了,前几天去了康陵一趟,巡逻耽搁了五天,他要把这五天再补上。
把刀疤脸交给香杏,三人两狗迎着寒风往养牲畜的山上走,路上陆陆续续遇到人,抵达演武场时,三个人变成了九个人。
陶椿抬手擦一下面巾,穿的厚行动不便,这一路走过来她累得用嘴喘气,热气和寒气相遇洇湿了面巾,口鼻的部位凝结出如盐粒的白霜。
“还走吗?”邬常安问,“你要不去年婶子家里坐坐?我们下来了再喊你。”
陶椿摇头,她只要熬过这个冬天,明年就有足够的力气在山里行走了。
邬常安踩着木桩子砍一根树枝,削掉细枝,他把木棍递给陶椿,让她拄着走。
其他人已经走远了,陶椿拄着拐杖,一手拉着邬常安,说:“快,拽着我跑几步,我们追上他们。”
夫妻俩哼哧哼哧地跑,一跑身上叮叮当当响,粗重的呼吸伴着陶器相击的声音实在是滑稽,陶椿忍不住仰天大笑。
第99章 巡逻 一族之利
牺牲所在陵墓和西南边山峦相连的壑谷,利用地形,牺牲所四周是一人多长的壕沟,壕沟下埋着锋利的箭竹和铁棍,防着野兽下山捕食牲畜。
这是陶椿头一次来这个地方,喂牲畜的人还没来,圈养的猪牛羊看见人纷纷从圈舍里出来,猪哼羊咩牛哞哞叫,一时之间煞是热闹。她心想这些牲畜真是被精心照料长大的,生活在山山之间,与野兽为伍,竟毫无警惕和惧怕之心。
壕沟里积的雪早被上一批巡逻的人挖出来了,裹着冰棱的竹筒和铁棍露出锋芒,少许竹筒上淌的还有暗色血迹。
邬常安把背的麻袋丢地上,交代说:“你在这儿站着,我们过去转一圈,看有没有野物掉在壕沟里。”
陶椿点头,她左右看一圈,选个高一点的石头打算坐下歇一歇。
一头纯黑色的小羊慢吞吞走到牺牲所边缘的地方冲她咩咩叫,陶椿攥一坨雪费力砸过去,“走远点,蠢东西,再往前走一步,你先掉壕沟里变成羊肉串了。”
说罢,陶椿看向圈舍外走动的牲畜,猪牛羊散养在一起,它们不会打斗吗?据她所知,祭祀用的牲畜要“五全”,就是蹄爪、皮毛、尾巴、角、牙齿都要齐全,不能有损伤。公主陵直接把祭祀用的三畜养在一起,牛羊的角坚硬,猪的牙齿锋利,一旦打架斗殴,不可能没有损伤。
“你们先到一步啊,咋样?昨夜有没有野物掉壕沟里?”
又来了十个人,说话的人陶椿认识,是陈青云,不过他没认出她。
“没听见动静,想来是还没发现。”陶椿开口。
陈青云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她,其他人也惊愕地盯着她,突如其来的女人声音,让他们以为是幻听了。
“没认出人?我是陶椿啊。”陶椿又说一声,“我大哥陪我大嫂回娘家了,我代他出门跟邬常安一起巡逻。”
“哎!瞎胡闹,你一个女人巡什么逻,待会儿下山回家去。”陈青云“咂”一声,他挪动步子往身后看两眼,故意说:“我们这么多人去巡逻,不差常顺一个,不要你替他。”
“等常顺回来再让他补上就行了。”另有人说。
“也不单是替他,我是想先熟悉一下巡山的日常,看能不能像年婶子一样,遇到狼遇到黑熊能有击杀的本事,而不是只能逃命。”陶椿解释一遍,她想了想,又补一句:“之前驱狼的时候,我看你们拉弓射箭很是厉害,又英勇又飒
爽,看得我羡慕坏了,我也想试一试。”
后一番话宛如拍马屁,这些男人们听得浑身畅快,腰板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一个个觉得自己颇有雄风。这下没人摇头皱眉了,没人再排斥陶椿像个拖油瓶一样加入巡逻的队伍。
邬常安他们排查回来,壕沟没有被野兽破坏,壕沟里也没有兔子、小鹿、獐子之类的野物,看来今天加不了餐了。
大伙儿休息了片刻,继续往对面山上走,跟牺牲所相连的矮山上还圈养了一批揣崽子的猪羊,牛群也在这座山上。
陶椿拄着拐,时不时还要扶一把树,上山的路更难走,要是遇到一股大风,树杈上堆积的雪还会落人一头。
邬常安把他带来的麻袋递给他姐夫,他过来扶着陶椿走,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累得喘粗气没叫一声苦,也没主动让人搀扶,更没有把挎着的弓箭拿下来递给他,可见是下了狠心的,他就不再提让她回去的话。易地而处,他初学木活儿和雕石的时候,手指上磨的都是泡,手背手心不是擦伤就是砸伤,当时要是有人说算了算了别学了,他能气好些天。
“牺牲所的牲畜要是打架打伤了咋办?”陶椿问起之前的疑惑,也是转移自己注意力,真是太累了。
“伤的不重的就拎出来放山里养,入冬了宰了。”邬常安说。
“那要是伤重呢?”
邬常安轻笑一声,“你猜。”
“谁负责喂养牺牲所的牲畜?”陶椿又问,“陵长的大儿子?”
“对。”邬常安朝山上指一下,他含蓄地说:“这山上的牲畜也是胡家人看管,牲畜具体有多少只有他们清楚。”
也就是说他们吃肉可方便了,成年的牲畜不好下手,毕竟巡逻的人多多少少心里都有数。但幼年的牲畜就好下手多了,比如病死一只半大的羊羔、母猪压死一只猪崽子、牛踩死一头牛犊子。
“我一直奇怪,我大舅哥跟他两个舅兄是咋揽到养牛的活儿,这可是个有油水的好活计,还不用巡山。”邬常安说。
陶椿摇头,她也不知道,在她印象里,陶家跟陵长家没亲戚关系,至于她大嫂一家跟陵长有没有亲戚关系她就不清楚了。
“陵长跟年婶子清楚这其中的事吗?”陶椿问。
邬常安停下步子,他笑着用冰凉的手指敲一敲她的脸,这会儿咋又这么天真了?
“你觉得陵长跟年婶子吃没吃锅里的肉?肯定清楚啊,他们清楚,我们也清楚,但都当做不清楚。要是没点好处,他们老两口闲的没事做去操心陵里杂七杂八的事?”他笑着说,“唉,喜欢上一个人真的会眼瞎心瞎啊。”
陶椿瞪他,她挥起拐敲他一棍子。
“没说你,我在说我自己。”邬常安扭身凑近她,“我现在就是眼瞎心瞎,看你哪哪儿都好。”
陶椿乐得咧开嘴,呼出好大一口热气,她挽上他的胳膊,难得娇嗔地晃了晃。
夫妻俩一个拖一个,本就走得比旁人慢,又一路走一路说,脚程越发落后,等小两口走上半山腰,其他人已经散开去巡逻了。
山上的牲畜是分开养的,这里没挖壕沟防野兽,也是借地形之便,在树木密集处围出栅栏,栅栏内搭有棚舍,天明把牲畜放出去,日暮再把牲畜关进来。
牛棚外堆着一堆结冰的番薯渣,陶椿凑近去看,在雪地上发现浅浅的爪印,跟番薯渣混在一起的还有兔子屎,兔子屎还不少,看来夜里有不少兔子来偷食。
邬常安过来看一眼,交代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旁处转一转,还是你跟我一起去?”
“我跟你一起去。”陶椿不打算做一个只会走路会爬山的巡逻人。
邬常安继续牵着她走,这次他不跟她说闲话了,他瞅着雪地里的痕迹,教她认爪印,教她辨认兽道。
陶椿能辨认爪印,但对兽道是一知半解,只能循着足迹寻找野物行走的方向。因为她前世在山里是求生,一切只为生存,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去归纳各种动物的生活习惯。而邬常安的辨认方法是祖辈一代代传下来的,他们巡山的时候在山里一待就是半个月,不可能天天驱赶大型野兽,更多的时候就是走,一日日走下来,他们对山里的野物有所了解,这些认知是靠岁月积攒下来的。
“……这是黄鼠狼的爪印。”邬常安蹲下来跟陶椿说,“你多看几眼,看下次再看见能不能认出来。这爪印有点模糊了,昨儿刮的是西北风,你看看,西北边来风,把爪印削平了。”
陶椿恍然,“我们猜错了,雪地里散落的鸡毛不是巡逻的人带上来的,是它夜里跟着寻食的野鸡过来捕食。”
邬常安点头,等她看完了,他牵着她继续走。
又走一段路,陶椿发现一行新鲜的兔爪印,雪地上还留有少许番薯渣,她按邬常安教的法子找过去,在一个小山丘周围发现大量的兔爪印。
“这儿有个兔子洞。”陶椿说,“看这个爪印,这个爪印还挺深,应该是才停雪的时候兔子跑出来寻食的时候踩的。”
邬常安走到山丘的背风坡,他拨开松软的雪,一个碗口大的兔子洞露了出来。
“我们明天多带点柴,把这窝兔子熏出来。”他说。
“邬老三,走了。”其他巡逻的人折返回来了,说:“都看过了,没有狼爪印。”
邬常安起身跟陶椿往回走,他奇怪道:“秋天赶走的那群狼竟然没再过来,莫不是它们去了别的地方被灭族了?”
“吃了那么大的亏,胆子都要吓破了,估计不敢再来了。”陈青云说。
“最好是这样,年年都是那群狼来捣乱,它们要是不来了,我们陵里就没多大的危险。”有人说。
“你忘了前些日子夜里下山的狼群了?”另有人问。
“外来的狼群不清楚我们陵里的情况,好对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