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都知道，现在谁是枫林镇党委书记，谁就是全市中层干部的旗标。太平区谭书记都不敢起高调。

　　范鸿宇笑哈哈地说道：“高市长，这不是巧，我是专程过来蹭饭吃的……鄙人掐指一算，料定这会子高市长肯定要请招商办的同志们吃饭，这就赶过来了。刚刚好！”

　　“这么说，范书记还真是诸葛亮了？”

　　下班时间，私人场合，高市长也就没有纠正范书记对她的尊称。

　　“那当然，没这点本事，还不得饿肚子？走走，同志们，地委招待所，今儿大伙好好叨扰高市长一顿，她是大款，有钱，不吃白不吃。”

　　对高市长的“夸奖”，范书记毫不谦虚，居之不疑，随即反客为主，发出了“打土豪”的号召。

　　随着改革开放的持续深入，彦华市逐渐出现了一些有档次的酒店，不过现阶段最高档的，依旧还是地委招待所。尤其是一些限量供应的好酒，也唯独地委招待所出售的才是正品。

　　高市长直翻白眼。

　　这什么人啊？

　　说到有钱，谁能和他比？

　　竟然鼓动自己的手下打自己的土豪！

　　只是当此之时，高市长自也不能小家子气，很潇洒地一挥手，率先出门。

　　小周忙不迭地跑去开车。招商办也有一台二手的华沙牌轿车。至于范书记，老实不客气，将顾养浩带来的那台华沙小车开过来了。

　　宋珉一番好意，范鸿宇却之不恭。

　　实话说，这种老式的华沙牌轿车，没有冷空调，和吉普车相比，除了外形稍微好看一点，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改变。

　　大家在政府大楼门口吵吵嚷嚷上车之时，陆月缓步走出大楼，一眼就看到了范鸿宇。

　　范鸿宇并未回避陆市长的眼神，展颜一笑，神情泰然。

　　高洁也看到陆月了，什么表示都没有，径直上了副驾驶座，坐在了范鸿宇身边。

　　陆月亦朝范鸿宇微微一笑，还扬了扬手，算是打招呼。待得两台车开出了市委大院，陆月的双眼才眯缝起来，脸色变得有几分阴沉。

　　陆市长是越来越看范书记不顺眼了。

　　范鸿宇已经挑战到了陆月的底线，不管陆月的涵养多好，总会有个极限。范鸿宇若是再这么不知进退，时机合适的时候，陆月不介意给他一个教训。

　　地委招待所这顿晚宴，相当丰盛，范书记“越俎代庖”，点菜点酒水什么的，一个人包揽了，高市长泰然端坐，上级气度俨然。照着这个架势，晚宴结束之后，买单的事，自也无须高市长操心。这点自觉性，范书记总还得有。

　　不然，还当什么官？

　　尽管发生了刚才在政府办公大楼门口的“诡异”一幕，大伙还是吃得很开心，频频向高市长范书记敬酒。不管高洁范鸿宇陆月之间有何种“纠葛”，都和他们这些“小虾米”没有太大的关系，只要不强行掺和进去就行。

　　吃完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高洁吩咐小周将住得比较远的几个同志送回家去，同样住在市委大院干部宿舍楼的同志，则和他们同车返回。

　　“嘿嘿，这个当了市长助理，待遇就是不一样，三室一厅啊……”

　　走进高洁新分配的处干宿舍，范鸿宇便即东张西望，嘴里“啧啧”有声。

　　“比枫林镇的筒子楼，可是好得多了。看来，咱们镇里的新干部宿舍，要抓紧建了。赶在调走之前，给大伙留下一点念想。”

　　高洁不由蹙眉说道：“你什么意思？你以前不是说，干部宿舍楼缓一缓再建吗？”

　　听范鸿宇的意思，他也有可能被马上调走了。

　　范鸿宇笑道：“当时主要是考虑财政不足，好钢用在刀刃上。但现在情况起了变化，财政收入增长的速度超出了预期。饮料厂和五金厂的产品开始畅销，财政宽裕了，给干部们谋点福利也是应该的。勤俭节约，主要是杜绝浪费。和改善干部待遇，不矛盾。建设合格的干部队伍，从严管理的同时，也要关心同志。”

　　“哟，范书记，这上任第一天，一把手心态就出来了？”

　　高洁忍不住调侃了一句，顺手给范鸿宇沏了一杯浓茶。

　　暖水瓶里早就装满了开水。

　　金主任把一切都想到了前头。

　　范书记毫不谦虚地说道：“姐，我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成二把手好吧？”

　　高洁扁了扁嘴，却也并不反驳，眼里流露出“娇惯”的神色。

　　范鸿宇说的也是实话。在她的“纵容娇惯”之下，范鸿宇确实一直都自居枫林镇的一把手，范镇长做出的任何决定，高书记都从未驳回过。

　　“哎，你怎么过来了？”

　　高洁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伸手捋了捋头发，问道。

　　感觉上，范鸿宇像是故意要和陆月斗气似的。

　　范鸿宇说道：“主要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招商办今后的工作怎么开展。”

　　合着枫林镇的范书记，还真兼任招商办主任了。不过高洁自然不会感到丝毫意外，范鸿宇要不来和她说这事，那才真是奇怪了。

　　“今天才刚刚认全了办公室的人，明天开个会，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看看他们有些什么好主意。”

　　“那不靠谱！”

　　范鸿宇随即一挥手，很武断地说道。

　　高洁就瞪起了眼睛，说道：“你这也太武断了吧？知道你本事，但也不代表着其他同志啥都不懂。毕竟现在还有几个有意向的客商在跟进，其中一两个，很有成功的希望，就差加上最后一把火了。”

　　范鸿宇笑道：“姐，这跟本事没关系，关键还是个思路问题。自从市里成立这个招商办开始，我就一直都在关注着。他们成绩不好的原因，不是没有门路，而是根本方向错了。”

　　市招商办是陆月兼着主任，范鸿宇一直关注，正在情理之中。别看范鸿宇表面上是个“二杆子”脾气，骨子里头可不莽撞，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发。

　　既然将陆月当作了“对手”，自然要多加研究。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招商办的思路出了什么问题？”

　　高洁有些不解。

　　范鸿宇说道：“不管什么工作，想要做好了，首先就要对症下药。咱们自己有些什么优势有些什么不足，哪些方面急需要外部资金介入，这些东西要先摸透了才行。不然就太盲目了。”

　　高洁双手一摊，苦笑说道：“咱们彦华有什么优势？不足倒是一大堆，都不用找，随处可见。”

　　“那不见得。”

　　范鸿宇立即摇头，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这也是范鸿宇的习惯，和高洁说话的时候，总不肯好好坐着。或许居高临下，会取得某种心理优势吧？

　　“我们彦华基础设施落后，地处偏僻，境内沟壑纵横，交通不便。这些都是事实。但我们的优势也不是没有。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那些破破烂烂的国营企业和集体企业。”

　　“那些破破烂烂的国营企业和集体企业？”

　　高洁顿时就蒙了，莫名其妙地望向范鸿宇。

　　既然你都知道那些企业是破破烂烂的，怎么就成优势了？

　　“你把那些外商都当成捡破烂的了？别忘了，资本的天性就是追逐利益！”

　　范鸿宇哈哈一笑，说道：“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马克思说过，资本家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敢冒上绞刑架的危险。可见，有利可图乃是招商引资的关键。我们很多的国营企业和集体企业，所从事的行业并没有落伍，关键是管理和经营的理念和机制跟不上。如果换一个经营者和经营思路，大部分企业都能重新焕发活力。所以，要从这个方面想办法，先把全市国有企业和集体企业的底子摸一遍，然后再商量对策，招商引资的情况也许就会完全改变。”

　　高洁的眼神变得明亮起来，熠熠生辉。

　　第288章 陆月的格局和担当

　　“公有制企业改革？”

　　看到高洁递上来的这份报告，陆月吃了一惊，有些诧异地望着面前这位大美女明媚绝伦的精致脸盘，眼里闪过一抹疑惑，秀气的双眉微微蹙了起来。

　　高洁出任招商引资办主任一个星期，还是头一次主动求见陆月。

　　陆月也算是好耐心，高洁不主动求见他，他硬是不主动去找高洁。在陆月这种性格而言，和高洁说的那几句话，完全能够看做是直接的表白。高洁当时回避了，但陆月事实上已经具备了不时去“纠缠”一下高洁的“资格”。

　　反正我跟你说了我喜欢你，我就能来找你。

　　很多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但陆月没想到高洁给他送上来这么一份报告。

　　“高洁，我们负责的是招商引资的范畴……”

　　陆月不急着看那份报告，很含蓄地点了一句，而且用的是“我们”这样的定语，自然而然地将自己和高洁划入同一阵营，也不至于引起高洁的反感，以为自己是在“训斥”她。

　　高洁淡淡说道：“陆市长，报告里写的就是招商引资的工作。不管做什么工作，想要做好，首先就要找对方向。方向要是错了，再努力都是白搭。”

　　高洁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范鸿宇。

　　范鸿宇那脑子，就是与众不同。

　　陆月扬了扬眉毛，依旧没有看报告，说道：“那大致谈谈你的主要思路吧。”

　　报告厚厚的一叠，应该字数不少，当着高洁的面花费很长的时间来看报告，将高洁晾在一边，显然不妥。但陆月又不想走马观花，给高洁留下办事马虎，不认真的印象。

　　“陆市长，这几天我召集办公室的同志们，仔细分析了一下招商办这几个月来的工作，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并没有明确的招商引资目标。有点像渔夫，只管撒网，不管收成，捞到一条算一条。这样子是不对的，目标不明确，针对性不明显，工作效果自然好不了。外商都很精明，当他们发现我们自己都没有既定目标，对我们就不会有信心，更何况我们彦华的条件本身就不大好，招商引资的难度就更大了。”

　　高洁很平静地说道，语气相当客观。

　　须知陆月乃是前任招商办主任，她这等于是在当面指责陆月工作不力，有以下犯上的“嫌疑”。

　　陆月身子略略往后靠，双目注视着高洁，说道：“但这和公有制企业改革有什么关联？”

　　虽然高洁已经尽量客观，但看得出来，陆月还是有点不悦。

　　高洁可以很冷淡地对待他，甚至不予理睬，这都算是私人关系的范畴，陆月能够忍耐。一旦涉及到工作，陆月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了。

　　自小到大，陆月对自己的能力从来都充满着自信，极度的自信。

　　在学校，一贯品学兼优，顺利考入首都大学。参加工作后，在中组部这样的大衙门，也是颇得领导看重，一路升迁，未及而立，便上到了副处级。从未有人质疑过他的能力。

　　高洁真批了他的“逆鳞”。

　　“有。”

　　高洁毫不在意陆月的不悦，简洁地答道。

　　陆月不吭声，静待下文。

　　“根据枫林发展的经验来看，地方经济要繁荣，工商业发展是关键。陆市长，请恕我直言，咱们彦华的基础确实太差，交通又很不便利，能够拿出来吸引外商的东西真的不多。想要外商动心，一定要有足够的利益驱使。我们现在大部分国营企业和集体企业，机制僵化，经营管理理念相当陈旧。这些企业，不但对市财政没有多少支持，反倒成为很沉重的包袱。不过，这只是对于我们而言。对有些外商，这些企业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前提是我们允许他们进入到这个领域，参与公有制企业的改革。”

　　陆月双眉再次蹙了起来，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允许外资参与到我们的公有制企业，搞股份制？”

　　“简单来说，是这样的。”

　　这也是范鸿宇给高洁支招的重点。

　　“高洁，这个事情，没有先例啊……”

　　“陆市长，没有先例不要紧。改革开放，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允许试验。如果我们前怕狼后怕虎，什么都不敢试不敢碰，经济想要发展上去，那不大现实。”

　　对陆月的态度，高洁有点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