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月沉吟着，显然在认真思考高洁的话语，稍顷，说道：“那具体怎么实施，你们是如何规划的？”

　　这一刻，陆月完全回复了常务副市长的身份和思维模式，不再是“我们”，而是“你们”。

　　“这几天，我们只是初步对市区的国营企业和集体制企业做了书面的统计和调查，因为时间关系，只实地考察了市百货公司，红旗五金制品厂，预制板厂和朝阳街道办事处的两家集体企业。根据我们的了解，这些企业无一不是负债经营，退休职工多，包袱相当沉重，这几年几乎每年都在亏损，市财政一直都在补贴。长此以往，肯定不是办法，难以为继。必须要引进新的资金，尤其是新的管理模式和经营理念，才有希望扭亏为盈，既解决市财政不堪重负的难题，也解决单位职工福利待遇和子弟就业的问题。”

　　“怎么引进法？”

　　陆月紧盯不放，追问道。

　　“股份制合作。以市百货公司为例，整个企业资产不足五十万元，在职干部职工九十三人，退休干部职工四十六人，去年一年的营业额不足八十万，毛利润不足十万元，连干部职工的工资和退休工资，都有一半不能支付，更不要说给市里上交利税了，市里还要给他们补贴十几万。陆市长，你也知道，我们市里的财政收入，现在主要是靠农业税在支持。我们等于是拿了农民交的税去补贴这些国营企业。这样下去怎么能行？不但这些国营企业救不活，市财政也要被拖垮。农业更加发展不上去，还要一再增加负担。非改不可了！”

　　高洁朗声说道，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身躯，神色严峻。

　　当初范鸿宇给她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高洁还有点将信将疑。毕竟她此前很少接触到国营企业和集体企业这一块。枫林镇的这两类企业，数量很少，规模更是不值一提。范鸿宇出任枫林镇常务副镇长之后，在招商引资和大力发展乡镇企业的同时，顺手就解决了这几个公有制企业存在的问题，不显山不露水的，高洁也就基本上不曾去关注。

　　范鸿宇将招商引资的突破点定在公有制企业改革之上，高洁不能百分之百信之不疑。

　　经过一个星期的调查了解和开会分析，高洁自然再无半点疑虑。在这些方面，范鸿宇的眼光总是如此的精准。

　　“怎么改？”

　　陆月依旧不动声色，低沉地问道。

　　“引进外资，股份制合作，改变现有的经营理念和经营模式，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陆市长，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江口。江口那边，已经出现了不少的开放式百货商场，也就是超市。超市和我们传统的零售企业在经营模式方面有很大的不同，所有商品，几乎完全对客人开放。客人可以进入商场自行选购需要的商品，到统一的地点缴费结算。因为顾客有了更大的自主权和选择权，江口那边的超市，生意都非常好，效益自然也不错。如果我们引进有百货零售经验的超市经营者和我们市百货公司合作，相信能够实现双赢的目的。既引进了外资，也救活了国营企业，一举两得。”

　　陆月就笑了，随即轻轻摇头，说道：“高洁，理论上你这个方案是正确的，但是，还有一些重要的问题，你没有考虑进去。”

　　“请陆市长指正！”

　　高洁是标准的官方套路。

　　“第一，也是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所有制问题。市百货公司是全民所有制企业，国营的。引进外资合作，所有制怎么定位？外商占多少股份，我们又占多少股份？如果外商拥有控股权，那么这个企业还算不算全民所有制企业？如果外商不拥有控股权，他们又怎么经营？不引进他们的经营管理模式，单单注入资金，效果肯定不明显，外商也肯定不干。俗话都说了，杀头的买卖有人干，亏本的买卖没人干。”

　　陆月很冷静地说道。

　　“还有呢？”

　　“第二，这样的股份制合作，全国有没有先例暂时不知道，至少咱们青山省是没有这样的例子。高洁，你应该知道，涉及到所有制的问题，不是我们市里可以做主的，甚至地区都不能擅自决定。咱们就这么改了，万一上级组织追究起来，怎么办？”

　　陆月的语气逐渐严厉起来。

　　高洁也笑了。

　　这就是陆月和范鸿宇的区别。范鸿宇考虑问题，从来都是从有利于工作出发，陆月最优先考虑的，却是“责任”，万一被追究，如何是好？

　　格局和担当，瞬间就分了高下。

　　“陆市长，有关这些问题，我们在报告里都有所阐述。我现在先告辞了，等你有了决定再说吧。”

　　说着，高洁就站起身来，礼貌地冲陆月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望着高洁苗条挺拔的窈窕背影，陆月有瞬间的愣神。

　　第289章 姐，要不咱试试？

　　刚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高洁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给范鸿宇打了过去。照一般规律来看，范鸿宇通常都不会在办公室呆太长时间，多数时候，范鸿宇沉在基层，了解第一手资料。因此他做出来的每一个决定，往往也会得到大多数干部和群众的拥护。

　　坚决不做“三拍”干部，这是范鸿宇不止一次在干部大会上说过的话。

　　高洁做好了给范鸿宇打传呼的准备。

　　不料电话只响了几声，就接听了。

　　“你好，我是范鸿宇……”

　　话筒那边，传来范鸿宇充满阳光朝气的性感男中音。

　　高洁的心情，瞬间便好了许多，忍不住调侃道：“范书记，今儿挺悠闲的嘛……”

　　“姐，如果我说，我在等你的电话，你信不信？”

　　刚才还一本正经的范书记，忽然就变得油嘴滑舌起来，甚至声音都有点“腻腻”的。或许这只是高洁的一种错觉，在此之前一年多时间，他俩几乎是“焦不离孟”，除了范鸿宇出差，很少有分开这么长时间。

　　不知不觉间，分开一个星期了。

　　“哼！鬼才信呢！”

　　高洁扁了扁嘴巴，随即暗暗好笑，隔着电话线，那家伙又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信不信随你，反正我真的在等你电话……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范书记拖着长音，哼哼唧唧地说道。

　　“范书记，你学刑侦，我学新闻，古诗词就不用在我面前显摆了吧？”高洁轻哼一声，打击了范书记一下，省得这家伙老是得瑟，随即说道：“你现在是一把手了，管全盘，基层的工作，还是应该让顾养浩和卢大正他们多熟悉一下。尤其是顾养浩，在机关形成了一些习惯，到了基层得改。不然，以后枫林镇交到他手里，我看够悬。”

　　还有一层意思，高洁没说出来——范鸿宇是书记，顾养浩是镇长。书记就有书记的范儿，镇长也有镇长的工作职责。书记总是下基层，镇长高高在上坐办公，可不是那么妥当。没的让人误会，顾养浩才是枫林镇一把手。

　　“高市长教导极是，卑职佩服。我这正找干部谈话呢……姐，那报告，是不是已经给陆月看了？他怎么说？”

　　范鸿宇胡说八道了几句，终于切入正题，而且一开口就给说中了。

　　“还能怎么说？一没先例，二是所有制问题是雷区，不能碰！”

　　高洁登时就来了脾气，“哼”了一声。

　　范鸿宇笑，讥讽地说道：“意料之中。陆月就是这种性格。我要是他，高洁现在已经是我的老婆了！”

　　高洁顿时目瞪口呆。

　　这叫什么话？

　　“又胡说八道！”

　　稍顷，高洁嗔道，情不自禁地顿了顿脚。

　　这人，说话就是不过脑子。

　　“姐，你还别不信，要不咱试试？”

　　范鸿宇却认真起来，很正式地提出了“建议”。

　　“你再胡说！”

　　高洁又羞又怒，差点冲着电话嚷嚷起来，俏脸红到了耳朵根子上，一颗芳心没来由的砰砰乱跳，好像范鸿宇随时会从电话线那边钻过来，直接站在她面前，将她搂进怀里。

　　范鸿宇嘿嘿一笑，很是无耻。

　　“说正经事！”

　　高洁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滚烫滚烫。

　　“好吧，正经事就简单了，远远没有私事那么复杂。放心，这事啊，用不着你再去催了，陆月肯定会动心的。他不傻。”

　　范鸿宇语气很轻松。

　　“那么肯定？我今天看他的样子，他怕得很。”

　　高洁又将信将疑。

　　范鸿宇笑道：“怕归怕，但他能想出办法来。你等着看戏吧？”

　　“看戏？”

　　“对。好好欣赏一下陆月同志的精彩表演。”

　　高洁的好奇心立即被高高吊了起来：“什么精彩表演？”

　　“你等着就是了。我毕竟不是陆月，没办法给你表演……”

　　事实证明，范鸿宇的预见，惊人的准确。

　　仅仅三天过后，高洁就接到陆月的电话，通知她列席下午召开的市委常委会议，说是这个常委会，专门研究招商引资问题。

　　高洁淡淡应了。

　　随即市委办的电话也打了过来，正式邀请高洁列席常委会。

　　程序走得一丝不苟。

　　下午两点二十几分，高洁独自来到市委小会议室。这不是她头一回列席市委常委会议，作为大镇党委书记，高洁不止一次参加了市委常委扩大会议。一些事关全局的大问题，市委领导往往会征求各区镇一把手的意见，直接邀请他们出席常委扩大会议，省时省力。

　　会议室内，已经有几位干部在座，见高洁进门，纷纷微笑着给她打招呼。高洁一看，都是“列席”人员，市工业局局长，供销社主任，经贸委主任等，都到了。

　　既然是商量招商引资的议题，又涉及到“公有制企业改革”，这些人当然都要列席的。

　　市委常委们暂时还没到。

　　领导嘛，总有领导的范儿。

　　高洁点头回应，缓步来到靠后的位置落座。

　　本来正在抽烟的两位男性干部，忙不迭地在烟灰缸里摁灭了手里的香烟，似乎怕熏到了高洁。抛开高洁的职务不论，这么千娇百媚的一个大美人往面前一坐，就是莫大的压力。

　　高洁落座不久，市委常委们陆续到来，陆月和另外两位市委副书记一起入场，眼神在会议室内一抡，落在高洁身上，微微颔首。

　　高洁淡然一笑，算是回礼。

　　宋珉照例是最后一位入场，大家都站起身来，热烈鼓掌。

　　宋珉便微笑着摆手，示意大家不要客气。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出现的动作。宋书记入场，与会人员热烈鼓掌，已经成为“惯例”，宋珉从来都是居之不疑。

　　宋书记现在比以前“谦虚”些了。

　　至于什么原因，大伙心里有数，掌声渐渐止歇。

　　“同志们，今天这个常委会，主要议题有两个，其一是全市公有制企业改革探讨，其二则是加强招商引资工作的力度。”

　　宋珉在主席位置上一落座，便即开门见山地说道，眼神在与会干部面上一一掠过。大家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身子，很专注地望着宋书记。

　　“前不久，市招商引资办给市委市政府递交了一份报告，详细阐述了对我市公有制企业改革的一些看法，同时也阐述了公有制企业改革与招商引资工作的内在联系。我看了之后，觉得很有道理。高洁同志不愧是我市经济建设方面的行家里手，看问题的角度与众不同……”

　　说着，宋珉向会务人员点头示意。

　　会务人员随即将复印好的报告资料派送到与会干部的手里。照理说，这些资料应该在会议之前就派发，好让大伙都能提前熟悉一下。这回改了规矩，却不知是什么原因。

　　“所以请大家一起过来，商量一下，看看这个事，到底应该怎么搞。”

　　高洁暗暗点头。

　　从宋珉这个话里，至少折射出两个信息——其一，宋珉对这事很感兴趣；其二，这个事，并未经过市政府那边的研究，直接上了常委会。

　　一念及此，高洁的眼神不自禁地在市长岳西亭脸上瞥过。

　　岳西亭脸带微笑，看不出有丝毫不悦之色。不过略一仔细，就能察觉到他眼神里的不悦。岳西亭可不是傻瓜，焉能看不出来，这段时间宋珉和陆月之间的“密切来往”？

　　市委书记和常务副市长关系“亲密”，市长要能高兴得起来才是怪事。只是，宋珉与陆月一个都不好惹，岳西亭势单力薄，敢怒不敢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