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放赶忙接过酒杯,送到嘴边刚喝了一半,听到温谅轻飘飘的说道:“你帮我扳倒陈宗智!”
“咳,咳!”
高天放一口酒呛到了喉咙,也顾不得失态,端着半杯残酒直愣愣的看着温谅,眼睛中满是不可思议的惊讶,道:“温少,别开玩笑……”
温谅的神色淡然如水,道:“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我这人有个缺点,那就是从来不爱开玩笑。”
高天放又仔细打量下他的神色,确定这位小爷是在说真的,颤声道:“温少,正如我不了解您一样,陈市长的背景你可能也不了解,在江东省,除非于书记或者吴省长亲自动手,否则要想扳倒他绝无可能!”
“要是以前,江东政局平稳,想扳倒他确实难如登天,但现在换届在即,上上下下必然要经历一番动荡,只要乱局起,就会有机会!”温谅显得成竹在胸,清晰又稳健的声线,仿佛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道:“听过一句话吗,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陈宗智也是如此,你只看到他的强大,却还没有看到他的弱小,或者说,你已经看到了,只是还没有意识到而已……”
高天放支吾道:“我,我不明白……”
温谅循循善诱,道:“你身为他的专职秘书,一定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隐秘事,对不对?”
“这个……”高天放总算明白温谅绕这么大一圈对自己威逼利诱为的是何事了,苦笑道:“就算知道一点,可陈市长眼下正得吴省长器重,等明年吴省长做了书记,想要靠这些小节来难为他,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高天放鼓起勇气说道。
“成大事不拘小节,所谓小节,向来不太被人看重,却也别忘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有时候摧毁一个人,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只要瞅准机会,一根小手指就足够了。”
高天放若有所思,温谅笑问道:“陈市长除了喜欢美食,还喜欢什么?比如,玉石?字画?钞票,抑或是美人?”
高天放心中一动,犹豫了下,欲言又止,温谅鼓励道:“怎么,是不是想到什么?没关系,说来听听,权当做闲聊。”
高天放只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低声道:“是有件事,大概三月份的时候,我才算刚刚走进陈市长的核心圈子,大多数的事他也不怎么瞒我,但我偶然发现,每个月总有几天我不知道他的行程,有次私下里问了老李,他只说不要多管,但笑的神神秘秘,我也就没有再关注过……哦,瞧我这乱的,老李是……”
“李铁柱,退役军人,市政府小车班的班长,陈市长的司机兼私人保镖!”
高天放小吃一惊,没想到温谅竟然连陈宗智的司机都调查的一清二楚,不过话说回来,要对付陈宗智这样的人,计划要是不周详,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性。由此看来,温谅真的如他说的那样,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其实在刚才那一瞬间,高天放不是没想过去找陈宗智求救,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旦温谅将那些铁一般的证据捅给了赵修杰,于培东必然彻令严查,自己又不是陈宗智身边离不了的重要人物,又碰上换届的重要时期,可以肯定的是,权衡利弊之后,陈宗智必然会舍弃自己这个过河卒,说不定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归根结底,能对自己忠诚的,唯有自己本身!
“对,就是李铁柱,其实他才是陈市长真正的心腹,事无巨细,没有他不知道的,只不过这人有点死脑筋,觉得陈市长对他有知遇之恩,平时谁的帐也不卖,就是陈市长让他杀人,估计也会一口应承下来。”
高天放提起李铁柱颇有点悻悻然,也难怪他有微词,人都是这样,当自己背叛的时候,看到另外坚持初衷的人,总会有种被打脸的刺痛感,口头上非议两句,也是人之常情。
温谅沉吟道:“也就是说,只有李铁柱和陈宗智自己知道那几天的行程?”
“嗯,一般都是在晚上,且工作不太忙碌的时候。”
“据你猜测,会是什么事,或者什么人,让他这么小心?”
“不好说,但老李说起这事时的表情,让我感觉应该是个女人……”
“哦,食色性也,真是女人也没什么。”
“但陈市长跟夫人向来恩爱,在关山官场也是有口皆碑,不像是在外面胡搞的人……”
“太阳未升之前,谁知道夜晚竟是如此的黑暗呢……”温谅难得的引用了后世某位诗人的诗作,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道:“江东有一个专情的于培东就足够了,我不信还会有第二个陈宗智!”
大权在握之人,极难度过三关,即权欲关,财欲关和色欲关,并不是说起初这人的本质就是坏的,只是一朝权在手,各种诱惑就会不请自来,日积月累,铜墙铁壁也要被腐蚀出一个口子,更别说活生生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每一次官场大清洗,下马官员的罪名多样,但始终离不开这三者的范畴之内的原因所在!
“这是我要你办的第一件事,仔细查查这个神秘的女人是谁。”
高天放为难道:“这个……我真的不好办……”
温谅似笑非笑的道:“不是让你去跟踪,只要再有这样的情况,你立刻通知我,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办就好。”
一听这么轻松,高天放立刻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道:“明白。”
酒过三巡,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高天放道:“温少,我下午还要开会,要不?”
温谅点点头,道:“好,你先走一步,我等下再走。”说完取过一张餐巾纸,写下了常成的手机号,“这个电话你记下了,以后能不见面就不见面,有重要的事通过手机联系。”
高天放认真记下,然后当着温谅的面掏出打火机烧了餐巾纸,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温谅在他背后幽幽的道:“还有件事,莫小雅那里你不要去了,放心,她也不会再来烦你。”
高天放身子微微一颤,答应一声,拉开房门,怀着不知是高兴还是恐惧的复杂心情黯然离去。
高天放离开不久,一个人推门进来,竟是本该在苏海经营碧螺春的叶智伟,他知道温谅今天要在这里见客,却一点也好奇见的是谁,为的什么,对他们这种人而言,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安全。
“温少,对这里的观感如何?”
“不错,有风格,有品位,谁设计的?”
叶智伟犹豫了下,勉强笑道:“设计的人你也是认识的……”
温谅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人穿着黑色裙裾的影子,眉头微微一皱,道:“猫娘?你不是把她也带到关山了吧?”
“没,我哪会这么不懂事,”叶智伟眼角跳了一下,忙解释道:“正好在吴州时偶然说起要来关山开间茶庄,猫娘闲着无事,就帮忙设计了一下装修风格,其他的她一无所知。”
这间茶庄其实是温谅授意安保卿开在关山的一处秘密据点,特别修建了几条可供出入的私人通道,以后约人见面或者商谈要事,都可以来这里碰头,既保障了安全,也免去了四处找地的麻烦。叶智伟只是来先期督建,等准备就绪,还是要交到一个可靠的人手里来经营。
“哦,”温谅轻笑道:“看来猫娘在吴州待的有点闷了,你回去问问她,要是没有意见,九哥会安排她近期去明珠玩一玩,那边可是腐朽的资本主义世界,比起吴州有趣多了。”
叶智伟后背几乎出了一层冷汗,真希望自己刚才没有走进这个房间,唯唯诺诺的答应了,心中却在发愁捅了这么一个窟窿,回头怎么给安保卿交代。
“还有,晚上我要在这里见个朋友,除了你,让其他的员工都回去休息。”
离开茶庄,温谅拨通了雷方的手机,道:“雷哥,对不住对不住,家里有事耽误了,我这会才到关山,眼看着就天黑了,你在哪?好,我马上过去……瞧你说的,对你我有什么信不过的,要不是牵扯到了投资基金的股份转让协议,咱们口头上一说不就得了嘛……”
跟雷方碰面的过程无趣又恶心,当雷方志得意满的拿到转让协议,突然问道:“老弟,听说你跟夕姐有点意见不合?”
第八百六十五章 会心一击
温谅神色微微一变,转瞬又掩饰住了,笑道:“雷哥哪听来的谣言?没有的事!”
雷方何等锐利的眼神,早把温谅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没有就好,你跟夕姐走到这一步不容易,照我说,该服软的时候要服软,男人哪点面子才值多少钱,对不对?”
温谅低垂着头,不置可否,道:“雷哥有心了!”
雷方不再提这茬事,兴致勃勃的问起了基金会的下一步动作,温谅浅尝辄止的给他介绍了一点情况,等于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道:“……再过一两个月,泰铢的交割期一到,宁夕会选择平仓后转向下一个目标……”
雷方眼睛都要冒出红光,几个月的时间就能赚几倍的利润,这样的好事这辈子可能也只有这样一次了,急不可耐的问道:“会转向哪里?”
温谅沉默了一会,苦笑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宁夕可能有自己的打算……不过雷哥且放宽心,她出身沃顿,关系网遍布全球,曾经的同门师兄弟现在大都在各大对冲基金和商业银行任职,对国际金融大势的掌控力非同一般,一定不会让你的钱打了水漂……”
“嘿嘿,都是温老弟成全,哥哥多谢了!走,找地方咱们大吃一顿!”
温谅站起身,摇摇头道:“吃饭就算了,我还有点小事,改日再和雷哥一醉方休!”
雷方也不强留,等送走温谅,他仰躺在沙发上,双手垫在脑后,视线停留在天花板的一角,脑海里反复品味着刚才两人的对话。虽然温谅足够的狡猾和冷静,但还是让他察觉到了一点点的不同,这点不同很隐蔽,也很微弱,要不是自己用心留意,估计又会被他糊弄过去。
看来,子萱说的没错,宁夕真的跟温谅有了芥蒂……
雷方的唇角慢慢溢出一丝笑意,笑意中有嘲讽,有快意,还有一分让人不寒而栗的冷酷!
晚上十点多钟,唐叶按照温谅给她的地址来到了这家新开的茶庄,在常成的引领下从秘密贵宾通道直接进了包房。房内很暗,只开了数盏瓦数不高的壁灯,温谅坐在一边的角落里,仿佛一道并不存在的影子。
唐叶心头一紧,似乎感觉到了某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凝重气氛,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走到近前,看着这个男孩的脸,眉心皱在一起,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柔和的侧脸在光影的遮掩下,竟显出几分斧刻般的棱角分明。
她没有说话,轻轻的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不知过了多久,温谅才从沉思中抬起头来,望着她笑道:“晚饭吃了没?”
开口就是家常,夹杂着沉静的声线,让唐叶紧张的情绪随之一宽,道:“也不是很饿……”
温谅拍了拍手,常成推门进来,道:“老板?”
“让厨房做点吃的送过来,你在门口盯着,别让任何人接近。”
常成答应一声,转身离开。温谅径自问道:“打听的如何?”
唐叶收敛心神,低声道:“尹清泉确实遇到了麻烦……”
“哦?”温谅扬了扬眉。
“大概十天前,中组部来省里调研,由副部长李邵东带队,干部一局和二局的随行人员有二十多人。不过李邵东此人向来低调,对下属约束极严,他们一行入住省委招待所后极少公开露面,而被约谈的相关人员也都被要求保密,所以知道的人不多。”唐叶梳理一下思路,道:“但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应该是某些被约谈人员在谈及尹清泉的工作表现时泼了脏水,或者也不能说泼脏水,只是旧事重提,将以前的事又重新拿出来恶心人……”
江东省换届在即,中组部派人来考察一下候选人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不过大多时候,这种考察都是走走过场,一个大省的权力更迭,牵扯到多少幕前幕后的利益交换,岂能是简单的调研考察就能决定的?
但话说回来,你又不能不重视这种看似走过场的考察,因为要是有人在被约谈时表露出对候选人的不满和不尊重,至少说明你对整个大局的掌控力有问题——连这么简单的事都解决不了,如何让领导信任你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旧事重提?”温谅前后两世对尹清泉的履历都不太了解,根本不知道他有什么劣迹竟能让人在这么重要的时候作为攻讦的把柄。
“恩,大概九年前,尹清泉还是秦台市的市委书记,也是江东省冉冉升起的一个政治明星,他用了三年的时间,大力开展基础设施建设,并因地制宜,借助当地矿产丰富的优势,通过招商引资等手段,将一个经济落后、生活贫困的地级市GDP产值连翻了三番,一时有追赶关山和灵阳的气势。”
温谅来了点兴趣,道:“呵,没想到尹清泉还有点水平……”
在这个年代,会当官懂当官的人不少,但会搞经济懂搞经济的人实在不多,但凡知道点经济学的人,只要人缘不是太差,平步青云是没有问题的,怪不得尹清泉用了九年就从一个市委书记升到了省委副书记,不算坐火箭,但也绝不算慢。
唐叶道:“有水平不假,但运气着实差了点……就在他如愿高升、离开秦台不久,秦台就爆发了一次垮塌式的经济危机,先是一些中小型矿产企业的资金链断裂,老板矿主纷纷出逃,这些矿业大都吸储了当地老百姓的钱,一夜间损失了半辈子积蓄的群众聚集到市委市政府讨说法,在当时闹的很大……”
温谅疑惑道:“虽说尹清泉负有一定责任,但毕竟是在他离开秦台之后发生的危机,想要撇干净也不是太难。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用这件事来做文章,怕是没什么杀伤力。”
“当然,如果仅仅这样的话,某些人也不至于煞费苦心的旧事重提。”唐叶冷冷一笑,道:“当时上访的群众里有一个叫邓夹子的人,是这帮人推出来的领袖,跟市里的交涉对话都由他负责。邓夹子多次拒绝市委提出来的解决方案,并将矛头对准了已经离任的尹清泉,说他跟矿老板内外勾结,知道他们非法吸储却放任不管,且收受贿赂、侵吞国有资产,还扬言要组织万名群众到京城去集体上访等等。事件持续了半月有余,始终得不到妥善解决,在又一次协商不果、返回家中的夜晚,邓夹子被一辆经过的农用三轮车当场撞死……”
温谅露出凝重的神色,道:“意外?”
唐叶摇头道:“在那个节骨眼上,恐怕没人相信是意外,按理说应该查个水落石出,但最后的结果竟然是不了了之……邓夹子的家属拿了一大笔补偿不再追究,三轮车主被拘留了十几天就放了出来,至于那些上访群众,因为群龙无首,很快被市里的工作人员包片安抚住了,或许是害怕遭遇跟邓夹子同样的意外,反正让秦台市上下束手无措的群体事件就这样被瓦解了……但在事后,新任秦台市委书记因为此事被党内记过,一直仕途蹉跎,到了退休再无寸进,反倒是尹清泉早一步脱身,一年一个台阶,最终到了今天的位置……”
“那,这次中组部的考察怎么又扯到了尹清泉身上……”
唐叶左右看了看,凑到温谅近前,吐气如兰的道:“因为有人举报,说发现了新的线索,足以证明当年的邓夹子之死,跟尹清泉有推脱不掉的关系!”
温谅沉吟不语,越想越觉得对方这一手玩的极妙。要是放在平时,别说拿一件几年前的旧案,就是新鲜出炉的案子,也未必能动的了尹清泉一根毫毛。但好死不死,中组部此次考察的目的,是要调整江东省下一届班子成员,尹清泉作为重点考察对象,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爆出跟刑事案件有牵扯,简直是会心一击!
唐叶静静的看着温谅,没有做声,等待他消化完这些内幕消息后作出下一步的安排。房间内闪烁着昏黄的灯光,从一侧的窗户缝隙吹进来轻柔的晚风,让本就静寂的环境更显得静寂了几分,也是在这一刻,唐叶才猛然发觉,自从两人认识以来,抛开那天夜里的意外,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
近的呼吸可闻!
温谅的眉不浓,眼角有些向下,脸庞平淡无奇,他也从来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英俊男子,但唐叶不知为何,心口却忽然跳动了起来。
她虽然未经人事,但跟着庄少玄的那些年,目睹过蒲公英里发生的那些世上最淫邪最无耻的勾当,心境比之身经百战的妇人更加的淡然,很少会有这种小儿女心态。
“你觉得,尹清泉是被诬陷的吗?”
温谅的声音将陷入别样心思的唐叶惊醒过来,她先小心翼翼的偷看一眼,见他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异样,才略微放松了一点,道:“是不是诬陷不重要,重要的是,尹清泉能不能从这一次危机中安然脱身……”
第八百六十六章 穷则变,变则通
“不错!”
温谅赞赏的看了看唐叶,对目前的现状而言,尹清泉是不是跟邓夹子之死有关,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大人物的视野里,尹清泉出任江东省省长是不是更有利于各大派系的平衡和妥协,是不是更有助于稳定江东省的政局稳定,是不是更有利于中央政令通行和对地方大省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