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温谅提着保温杯去华坛医院看望谈羽。进电梯的时听到身后有人喊到“等一等”,转身看到谈雪端着饭盒往这边跑来,忙将欲关闭的电梯门打开。
谈雪好不容易挤了进来,看见温谅松了口气:“幸好你来了,不然又得等下一趟。”
电梯里满当当的,谈雪紧紧的贴在温谅身前,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服,这样的接触也让女孩有点不好意思。温谅使劲的往后面移,想离开谈雪一点,一个老太太咳嗽了两声,道:“小伙子,别再挤了,再挤老婆子的肋骨就要断了。”
以温谅脸皮之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谈雪抬头看到他尴尬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一下,踮脚趴在他肩膀上,道:“老奶奶,对不住了,您别见怪!”伸手拉住温谅的衣服让他往前略来了一点,两人的身子更加亲密的贴在一起,谈雪羞红着脸,低垂着头再不说话。
七楼很快就到了,短短十几秒的时间似乎过了许久,电梯门一开,谈雪先走出去,低着头往病房走去。温谅苦笑着摇摇头,华坛医院有多少病人,就有成倍的病人家属,电梯满载贴成三明治的情况实在是太平常了,不平常的是,今天的材料是两熟人,还一男一女。
进了病房,谈羽的情况比前两天好的多了,虽然气色还不太好,但至少疼的没有那么厉害。看见温谅,勉强笑了一下:“听我姐姐说前天你过来了,怎么没进来?”
“我胆小嘛,怕被你凄厉的惨叫吓到。”
“哈,”谈羽笑道:“你这是污蔑,我哪有惨叫那么夸张?”
温谅打开保温杯的盖子,一股香味立刻弥漫整间病房,谈羽伸着脖子张望,叫道:“城北老王家的黄豆猪脚汤!”
“行啊,你小子还是个行家呀?来,尝尝看。”
谈雪忙接了保温杯,将盖子反过来就能当碗使用,倒了满满一杯,端到谈羽面前。谈羽右手拿着勺子就着谈雪的手喝了一口,大赞道:“好吃,好吃。”
这还是两天来谈羽第一次这样充满活力,谈雪开心起来,感激的看了温谅一眼,柔柔一笑。
“专家说吃啥补啥,你要喜欢,就让谈雪多给你买几次。”
谈羽哧溜喝了口汤,很自然的说:“那可不成,咱们是朋友,你买了来我不能矫情不喝。我家没什么钱,天天吃这个,你是想让我交不起下学期的学费吧?”
温谅仰天大笑,谈羽有很多优点,他最欣赏的就是谈羽从来不虚伪,有就是有,没就是没。
谈雪道:“没关系,姐姐给你买!”
谈羽做了个鬼脸,道:“姐,你没听温谅说吃啥补啥吗?我伤的是手臂,吃猪脚有什么用?”
温谅插话道:“猪倒是想有手,可它得先直立行走啊。”
三人同时笑了起来,等吃完饭,谈雪去水房洗碗,温谅突然问道:“那晚的事我知道了,你想怎么样?”
“我想……”谈羽眼睛里冒出浓厚的恨意,却又转瞬消散,丧气的说:“我想有什么用,赵建军是个青皮,青州的青皮咱们老百姓惹不起啊!我不怕他,可不怕又能怎么样呢?”
青州青皮青上青,东南西北任横行。这是连孩童都知道的顺口溜,谈羽能说出这番话,理智上已经成熟很多。
温谅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道:“先不管能不能做到,你告诉我,你想怎么样?”
“我想打断他一条腿,并让他不能再骚扰我姐姐。”
温谅笑了:“这个要求并不高,也许,我可以做得到。”
谈羽睁大了眼睛,惊讶道:“真的?”
“你看我的脸,这么帅的人会骗你吗?”
什么话从温谅这贱人口中说出来,味道都是怪怪的,谈羽本来还信他几分,一听这话立刻没精打采的说:“别逗了,开这种玩笑会影响我伤口复原。”
温谅轻咳一声,脸上表情似乎一位法官在庄严的宣判某人死刑,道:“赵建军一条腿,是吧?如果你吊着胳臂能出门的话,今晚就满足你这个愿望!”
谈羽上下打量温谅一番,疑惑的说:“真的?”
谈雪推门进来,把碗筷放到病床边的铁柜子里,随口问道:“什么真的?”
“温谅说能让赵建军不再来骚扰我们,还……还说……”
谈雪神情紧张,追问道:“还说什么?”
“还说能打断他一条腿……”谈羽跟姐姐感情深厚,当着姐姐面从来不会撒谎。
“不!”
谈雪猛的上前两步,双手攥在一起,下意识的使劲揉搓,盯着温谅哀求道:“你千万别去惹他,温谅,谢谢你,真的!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救过我,帮过小羽,昨天还让人送来了两千块钱,千万别再为了我们的事……要是你被那帮人伤到,我,我……”
温谅没来得及制止谈羽,又见谈雪这么大反应,苦笑道:“放心吧,我不会逞什么英雄跟人打架。你看我这身板也就在幼儿园里威风一把了,别担心,就是远远的看戏而已,不会有任何麻烦。”
谈雪刚上来死活不同意,后来在谈羽的坚持下才勉强答应,在她内心深处,对温谅还是有着极大的信任,有他照拂,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温谅拒绝了谈雪同去的提议,带着谈羽偷偷的下楼,刘天来的车正在外面等着。
今晚,就是赵建军的死期!
第一百二十四章 清冷西郊月
西郊远离青州市中心,开车得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前些年周边村民承包的苹果园早已倒闭,连带着开垦的田地也都荒芜,半人高的野草一眼望不到边,看上去十分的荒凉。据说这里曾经是古战场,风水不好,受过诅咒,做什么什么不成。一到晚上阴风怒号,在某些特定的时刻还能听到战马嘶鸣,鼓声震天,说不出的阴森可怖,别说晚上,就是白天也很少有人往这边来。
80年的时候市里在这边建了一个小型粮站,有两三个库房,方便周围村民销粮。88年的时候经过青州市委市政府统一规划,在清水南路新建了一个粮站,西郊这个就弃用了,似乎又一次证明了那个诅咒的存在。多年来无人理会,拆的拆,偷的偷,仅有一个大库房保留着,除了天花板全是窟窿外,其他的还好。
今晚月弯如勾,两辆面包车从远处疾驰过来,荡起的灰尘在车身后高高的扬起,宛如一条巨蛇钻出了地面,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诡异莫名。面包车冲进残破的院墙,在杂草丛生的院中间停住,二十多个小混混从车上跳下,围着车子分散站开,手中一尺长的砍刀闪闪发光,刹那间整个粮站变得杀气腾腾。
赵建军抽了一口烟,扔到地上狠狠的踩了两下,挥挥手带着一群人往大库房走去。
夜月,荒郊,破院,狰狞的脸,闪亮的刀,一如电影画面般充满质感,却比电影残酷了无数倍。
两个小混混走前几步推开大门,刺目的灯光立刻让众人遮住了眼睛。两台2000W高功率探照灯摆在两边,交叉的强光将空荡的库房照的如同白昼。明哥站在正中间,周边围着十几个人,手中没有武器。
“军哥,你很守时嘛,兄弟刚来你就到了。”
赵建军冷笑着走了过去,在三米外的安全距离停下。手下人簇拥在身后,目光如炬,死死的盯着明哥那帮人,一有不对就立刻冲上去动手。
“你他妈的套什么近乎,我大哥认识你是谁?”一个下巴长红胎记的人把刀一横,指着明哥的鼻子骂道。要是温谅在此,肯定能认出碰见谈雪那晚也是这家伙先跳出来骂人。前后两次,充分说明他应该是这个圈子里新闻发言人之类的职务。
这时候明哥这边也应该有类似职务的混混出来接话,双方先骂上一阵,气势摆足了,老大们才开始谈判,这就是道上的先礼后兵。
当然,这个“礼”不是礼貌,而是失礼!
出乎意料的是,明哥竟然亲自上阵,咳嗽一声,道:“军哥,你这意思就是不谈了?”
“谈你妈逼,老子好好开着店,你敢派人来捣乱,就等着家人来收尸吧。谈?谈你妈逼!”
这就是需要新闻发言人的用处所在,你跟他吵吧,失了身份;不吵吧,又丢了面子。进退两难,明哥这边声势大减。
赵建军抬手制止胎记男继续大骂,道:“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动不动就说脏话,让明哥看了还以为咱们跟他一样没素质呢,是不是明哥?”
明哥微微一笑,刚想说话,赵建军一口浓痰吐了过来,正落在他的衣领上,不屑的说:“你也配喊声哥?前不久才从安老九手下出来,不过当了三个月的老大,吃错药了敢来砸我的场子?我懒得跟你这种货色计较,现在跪下来磕三个响头,砍了三根手指,再拿五十万出来给我兄弟治伤,看在安老九的面子,我可以饶你一命。不然的话,哼哼……告诉你,你名下的游戏厅我要,你的命,我也要!”
话音刚落,身后那群混混的砍刀唰的全部亮了出来,二十多把寒芒夺目,先不说战斗力,单就气场来讲,苍蝇也飞不进三尺之内。
这些话明哥自然左耳进右耳出,谈判嘛,不恐吓,不耍狠,不亮刀子,哪里有谈判的气氛?他掏出纸巾擦去衣领上的污秽,笑道:“那就是没得谈了?”
赵建军哈哈大笑,手指在刀刃上轻轻抚过:“兄弟我比你多,手段我比你狠,装备,哈,老子全是制式砍刀,就这十几个连板砖都没带的货色,你凭什么跟我谈?”
一群手下都大笑起来,胎记男骂道:“你以为这还是在小学门口收保护费呢,带十几个人就能撑起场面来了?妈逼的,脑子里全是大便吧,还妈逼空手!”
明哥不自然的笑了笑,扭过头去,低声道:“时间差不多了吧?”
旁边一个人也压低声音道:“七个人,全部确认。”
一直被挡在人群中的耿超掏出对讲机,道:“目标确认,行动!”
赵建军察觉到不对,大喊一声:“砍他!”
手下人嗷嗷叫着挥舞砍刀冲了过来,明哥赶紧退后几步,他这边伪装的公安全部掏出了枪:“公安,不许动!”
方才还赤手空拳不被混混们放在眼里的货色,一眨眼就掏出了这样划时代的武器,妈逼的这根本就是作弊啊!局势瞬间逆转,噼里啪啦砍刀掉了一地,一群人四下逃窜,十几个公安两人一组死盯着赵建军和他七个铁杆兄弟,揉身扑了上去。
“行动!”
刘天来站在院子中间,听到对讲机中传来的行动确认,立刻下了同样的命令。库房外刺耳的警笛声响起,探照灯的巨大光柱从警车顶上直射而来,将库房大门照的清楚明白。有从里面跑出来的混混以为逃出生天,不料早有公安等在门口,出来一个按住一个,出来两个按住一双,瓮中捉鳖,套用一个电影名称就叫:一个都不能少!
赵建军知道中了圈套,激起心中的血性,其他手下早抱头鼠窜,唯有七个人还站在身边。嘴角浮上一丝残忍的笑意:“门口冲,跑出去一个是一个,走!”
八个人挥着刀,连挡住路的自家兄弟也是一刀砍下,不时听到有人凄惨的叫声。好不容易冲到门口,数十个公安或蹲或站围成一个半圆,黑压压的枪口将出口牢牢的封锁住。刘天来分开人群,走前一步,沉声道:“赵建军,你跑不了了,投降吧!”
在粮站西北方数百米的地方,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小土堆旁。黑色风衣的少年站在土堆上,双手负在身后,深邃的眼睛注视着远方,风吹动着衣角往后飘起,修长的身影在月色下清冷如刀。脖子上挂着白布的谈羽忘记了手臂上的疼痛,转过身,扬起头,看着土堆上的温谅,兴奋的叫道:“灯亮了!”
破旧的粮站如同怪兽般静静的匍匐在荒原上,突然之间灯光大作,强烈的光线从院内透射而出,扩散到百米开外,一如升起的启明星,照亮了整个世界。
半个小时后,十几辆警车排着长队往青州驶去,最后一辆车拐了个弯,飞快的停在桑塔纳旁边。耿超和两个年轻人押着赵建军从后座跳下来,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道:“老实点!”
赵建军戴着手铐,脸上一团乌青,明显在刚才抓捕中吃尽了苦头。受了这一脚,踉跄着差点栽倒在地,他梗着脖子,眼中全是怨毒的神色。
刘天来熄了火,走到温谅身后,低声道:“人带来了。”
温谅转过身,俯视着脚下的赵建军,冷冷道:“还认得他吗?”
顺着手指的方向,赵建军这才看到吊着胳臂的谈羽,皱着眉头想了想,惊道:“是你?”
谈羽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心里有些惧怕。为了给自己壮胆,胸脯一挺,声音提的好大:“对,就是我!今天我要为姐姐和自己报仇!”
赵建军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仰天大笑,道:“妈逼的老子真后悔没早听兄弟的话,直接把谈雪上了就是,还奢望什么慢慢来?小子,你也别得意,老子身上的案子还死不了,总会来找你和你姐姐谈谈心。不把谈雪全身上下玩残了,我就跟你姓!”
当着警察的面敢说这样的话,可见道上称赵建军是疯狗,真是一针见血。这人完全是一个神经病,发起疯来,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谈羽脸色一白,再说不出一句话。
温谅走下土堆,冷冷一笑,脚步往他双脚间一错,扭胯挥肘,重重击打在赵建军脸上。赵建军只觉脸上猛的一痛,一股大力涌来,身子不由自主的往边上倒去,脚跟又被温谅绊住,顿时站立不稳,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这一下重击干净利落,看在外人眼里,仿佛温谅仅仅一肘就把一百四五十斤的赵建军打的凌空飞起,栽倒在地。
“好!”
两个年轻人喝了一声彩,他们曾参与那晚抓白桓的行动,上次见温谅还只当他是某个贵介公子,却没想到身手也是这般凌厉。
“赵建军,你作威作福的时候,没想过有今日吧?”温谅懒得跟他废话,又是一脚踢在小腹,目光示意谈羽过来动手。
谈羽从桑塔纳上抽出一根钢管,右手紧紧握住,死死的咬着牙,犹豫着不敢动手。赵建军被温谅打的头晕目眩,倒在地上一下下的抽搐,嘴角留着鲜血,面目狰狞,低声喃喃道:“等着,只要我不死……”
谈羽想起刚才他恐吓的话语,苍白的脸闪过一丝决绝,钢管高高举起,又重重的落下!
第一百二十五章 唇齿间
回来的时候已近深夜,从车上下来,谈羽时不时的会痛的闷哼一声,温谅突然道:“今晚的事谁也不要说,明白吗?”
谈羽重重的点下头,张口欲言又止,走了几步终于没有忍住,扭头看着温谅的侧脸,低声问道:“你干吗要帮我?”
温谅知道他心里有疑问,却不好说前世里咱们是兄弟?只好糊弄过去,笑道:“放心吧,我对男人没什么兴趣,对你更没有企图。”
谈羽也是一笑,眼中全是感激:“好吧,我不问了。不过真的,谢谢你!”
温谅伸出左手搭在他的肩头,轻轻一按:“说这些做什么?赶紧回去吧,你姐姐该着急了。”
两人并肩往医院住院楼走去,夜凉如水,静寂无声,唯有曾经唱过的歌在耳边缠绕: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