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出蒲燕所料,地委会议一结束,秘书长蔺春生就把她叫到了办公室,一番恭喜之后,也是叮嘱他好好工作,尤其是要注意学习,既要协调处理好和领导与同事之间的关系,又不要人云亦云,要有自己的观点看法,要坚持原则,否则作为一个女性干部,更容易被人轻视。
蒲燕似乎觉察到蔺秘书长话语里有所指,但是她又不太清楚,只能含糊其辞的应承下来。
“冰绫,你说蔺秘书长这番话是啥意思呢?我觉得他好像话里有话,可是我才去,情况不熟,再说难听一点的话,这个副县长我该怎么当心里都没底,这不能人云亦云,要有自己观点看法,要坚持原则,究竟是啥意思?”
吃完饭,蒲燕拉着江冰绫一起到冷饮店吃冰激凌。
两个女人都喜欢吃甜点喝冷饮,都是离了婚的女人,很有点儿同病相怜的味道,只不过蒲燕要比江冰绫大上几岁。
丰州从县城像城市的转化速度因为两大厂搬迁而来而迅速加快了,充斥着外省官话的口音迅速就在丰州市区里占据了主导地位,上万的两大厂职工和家属在这一两年里陆陆续续的搬迁到丰州,这些人大多数籍贯都是北方和江浙那边的人,口音多以北方官话为主,也有相当一部分江浙口音,合起来一下子就把丰州有些难听的本地土音冲淡了。
而像冷饮店这样的店子原来在丰州县城里是很罕见,但是当两大厂职工和家属涌入,一下子就把这些原来在土生土长丰州人眼中很时髦的生活享受带来了,想这些冷饮店、面包房、蛋糕店、溜冰场、镭射影厅,形形色色的新生活方式,基本上都是两大厂职工家属们带来的,而他们也理所当然成为了这些新潮生活的倡导者和实施者,也吸引了丰州本地人向这种潮流生活融入。
两个人现在住也住在一块儿,江冰绫在财政局里边没能排上号,但是蒲燕作为地委办副主任,那却是实打实副处级干部,自然少不了,虽然也招来一些非议,但是这套房却是拿到了钥匙,所以也把江冰绫拉到和自己一块儿住。
江冰绫吸了一口冰冻珍珠奶茶,摇摇头,“这我可不知道,阜头那边情况我不熟悉,县委书记、县长都是老古董,姜开全和钱书理都是一个比一个脾气大的牛人,县里穷得掉渣,他们自个儿还自得其乐,往难听里说,那就是井底之蛙,妄自尊大,你去了肯定不好受,……”
看见蒲燕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江冰绫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你是外星人么?难道不知道这两天出的大事儿?”蒲燕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大事儿?什么大事儿?你又没和我说,前晚昨晚都是那么晚才回来,早上一大早就走了,我都没见着你人影儿,就听你在家里洗漱的声音了。”江冰绫没好气的道:“能有多大事儿?外星人进攻地球了,还是美国和中国要开战了?”
“去你的,我是说我们丰州的事儿,难道说你不觉得我去阜头任职,是一个大事儿么?”蒲燕见自己好友这么不配合自己,气得搁下杯子:“再这样,今天冷饮你请了。”
“你下去是大事儿,可我已经知道了啊,还能有什么大事儿?”江冰绫兴趣乏乏的道。
“姜开全和钱书理都已经不再是书记县长了,换人了。”蒲燕瞪着江冰绫道:“你还在财政局办公室当副主任呢,就凭这点政治敏锐性,你这个副主任就不合格,还想当主任?”
“啊?姜开全和钱书理没当书记县长了,不对啊,上个月我还和罗局长下去到了阜头,见到了姜开全和钱书理,没见他们有什么异状啊?”江冰绫觉得太荒谬了,“谁接他们的班?是宋书记和乔县长?”
“说对一个,宋大成担任了县长,日后就是我顶头上司了,但是县委书记却不是阜头的,你猜猜。”蒲燕笑眯眯地道。
“谁?”江冰绫却是猜不到。
“你不是说和他很熟么?连他当书记了都不知道?还帮邓少海牵线搭桥?”蒲燕撇撇嘴。
“你是说陆为民?这怎么可能?他不是才当县长一年多时间啊?怎么可能?不可能,太荒唐了,匪夷所思。”江冰绫红唇张得几乎要合不拢,满脸不敢置信表情。
“哼,还说你对他很了解呢?连人家当县委书记都不知道,我还指望你帮我牵线搭桥呢,日后我就得在他下边讨生活了,还要靠你去帮我多说和说和。”
蒲燕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语病,倒是江冰绫有些似笑非笑的表情让蒲燕立马反应过来,“好哇,你这个春心荡漾的小蹄子,就会抓字眼胡思乱想,我叫你心怀龌龊,我叫你满肚子坏水儿,……”
被蒲燕挠痒痒挠得求饶不止,好容易两女才算收住笑声,蒲燕依然有些不肯罢休,满脸坏笑,“哼,冰绫,你和张海鹏离婚那么久了,怎么还没说找一个,我看地区里边想要打你主意的人可不少,是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了?恋上陆为民,就看不上其他人了?”
“少胡说,我和陆为民认识的时候,他也就是一小秘书,谁知道这几年他的造化这么大?真想不到,你不和我说,我还真不知道,他这人不喜欢谈他的工作上的事情,原来他在双峰担任县长时我也不知道,都是邓局长下去时候我才知道的。”江冰绫心中似乎也涌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在回味以前的那段日子,“他那时候要和我住在一起,每天早出晚归,我只知道他在地委办上班,根本不知道他是夏书记的秘书,后来下双峰也还以为他是到哪个乡镇挂职,一来二去,一直到邓局长下去,我才知道他都当县长了。”
“哟,他来他去的,他是谁啊?那时候你就和他住在一起,好上了?”蒲燕睁大眼晴,“冰绫你们也太……”
刚才还抓住了蒲燕的语病,不知不觉间江冰绫也犯了错误,被蒲燕说了一个大红脸,“哪儿的事,我那时候还没有和张海鹏分开呢,他住在我们隔壁,一个人。”
“那不是更好?是不是那时候勾搭上了他,然后踢掉了张海鹏?不过有一句说一句,张海鹏那点气量,根本就配不上称个男人,冰绫你这么好的条件,再怎么也得找一个像陆为民这样的男人才行。”蒲燕很认真的道。
“燕姐,别乱说,陆为民现在可是你的顶头上司,我和他根本没有那种关系,海鹏人没啥,我和他有缘无分,至于其他我不想多说。”江冰绫笑了笑,“陆为民好不好也和我没多大关系,他现在如日中天,怕是大把女人想往他身边儿凑吧?他好像真的还没结婚呢,任何一个女人都有机会呢。”
“那意思是你我都有希望喽?”只有两个人在场,蒲燕又开始疯起来,“我老了,不敢去老牛啃嫩草,冰绫,你还真有机会,我看好你,支持你,把他拿下,我相信以你的魅力,绝对把他迷得找不到东西南北。”
两个女人又是一阵八卦加嬉闹,江冰绫这才想起什么似的,“燕姐,你刚才说蔺秘书长说了那些不知道意思的话,是不是说你和陆为民之间的工作关系上要坚持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主见啊?这还没有去上任,就说这个,我怎么觉得好像有点儿挑拨的味道呢?”
蒲燕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不会吧,蔺秘书长怎么会做这种事情?他和陆为民一无怨二无仇,和我也没有什么纠葛,不会故意让我去触霉头吧?陆为民是县委书记,我凭什么去和人家唱对台戏?”
江冰绫心中已经有了一点儿影儿,虽然她和蒲燕私交相当好,甚至现在还暂时和蒲燕住在一起,但是她坚持从不过问蒲燕的私人生活,就像她不愿意说自己私生活,蒲燕也不会揪着不放一样,她觉得这样才能维系这段友情。
毕竟离过婚的年轻女人在社会上闯荡也不容易,各人选择各人的道路,旁人无权过问干涉,个人对个人做出的选择负责就行了。
第七节 联络
党校最后几天的学习课程骤然密集起来,加上还要准备两篇论文,学员们都少于离开学校,更多的时候停留在课堂和图书馆,陆为民也不例外。
虽然丰州地委任命他为阜头县委书记的文件早已经下发,而关恒他们也在第二天就到阜头报到,正式开始履任,但是他这个县委书记却还迟迟不露面,邢国寿和他也是一样,都还不紧不慢的按照着学校的作息规律运行着。
七月的昌州天气炎热,课堂和寝室里都没有空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安装,但是据说省里边主要领导的意见就是以后都不会安装空调,保持艰苦朴素的本色对于干部进修也是一个最基本的体验,陆为民记忆中好像省委党校的教室一直到后世里边都没有安装过空调,倒是寝室进入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之后开始安装了空调。
阜头方面已经陆陆续续有一些干部前来昌州拜会他这个新任县委书记,这让陆为民不胜其烦,他很不喜欢这种事情,但是却不得不保持一种平和心态来看待,人家来拜会自己是对自己的尊重和认可,哪怕你再不喜欢,你也得理解对方,所以他只能选择午饭和晚饭之后时间来接待,哪怕是十分钟,也能让人家有一个安慰。
这个情况下,章明泉是最受累的,这个县委办主任才上任四天,就跑了昌州两天,基本上是晚上回丰州,第二天说不定又要来昌州,别说他现在还没有担任县委常委,就算是他担任了县委常委也还是一个外来户,对阜头这边情况陌生,哪个领导请托一下让他帮忙带路到昌州来引荐一下,他都得只有点头应允的份儿。
好在陆为民已经让史德生把他那辆三菱开回了阜头,在他没有回阜头上任的情况下,这辆车也就暂时成了章明泉唯一能够自由使用的车,县委办还有一辆切诺基,连应付县委其他几个部门领导用车都不够,章明泉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自己能用得上。
也幸好有了这辆三菱,原来姜开全乘坐的那辆桑塔纳就直接交给了宋大成,而钱书理那辆车龄长一些的桑塔纳则主要供关恒和乔晓阳这两位新晋县委副书记使用。
……
陆为民对蒲燕不熟,蒲燕是在他已经离开地委办之后才来地委办的,而之前蒲燕在行署办的时间也不算长,所以他和蒲燕只是见过几次面,有一些印象,但是从未有过交道。
陆为民没想到章明泉陪着蒲燕一起来昌州见自己时居然还带着一个女孩子,定睛一看,“冰凌姐”这个称呼硬生生的被他吞了回去,然后变成了语气相对较为中性的“江姐”。
“还有两天我这边课程就结束了,蒲县长真没有必要来跑这一趟,我们也不是生人,要说一句隐蔽点儿的话,咱们都是从外边来的,嗯,往亲近一点说,咱们好歹也都是地委办一个战壕里出来的战友,用得着走这种形式么?”陆为民和蒲燕握了握手,又和江冰绫握手,“再说了,蒲县长和江姐是这么好的关系,我在三中宿舍混吃等死的时候,还全靠江姐照顾我呢,两大厂能搬迁到丰州,也全靠冰凌姐替我三天两头的找资料探消息,这么大个人情我都还欠着一直没还呢。”
蒲燕也没有想到陆为民这样好说话,外界对这位年轻县委书记性格脾气的传言很多。
有说他飞扬跋扈任何人面子都不买的,这主要是得名于他曾经两度让地委副书记苟治良的儿子——号称丰州四大公子之首的苟延生灰头土脸的铩羽而归。
也有说他是隐忍不发,一发就要让人无路可走的,这主要是源于双峰县财政局长王宝山的下场,都说当时就是在曲双公路拆迁开元场镇时王宝山给陆为民出了难题,结果几个月后,陆为民就不动声色的让纪委直接把王宝山送进了监狱,而且还冠以了双峰第一贪这个遗臭万年的名号。
也有说他亲和力强,如沐春风的,这大概是得益于他下基层和基层干部能打得拢堆的缘故,陆为民在洼崮那边干部心目中威信极高,可以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这一点蒲燕也有所闻。
之前蒲燕在行署办那边的时候也和陆为民见过几次面,但那时候陆为民是夏力行秘书,来去都是行色匆匆,后来担任了综合科长也还是以夏力行秘书工作为主,所以没具体接触过,从今天的接触来看,陆为民的性格还是相当开朗大方,也不乏风趣幽默,甚至给蒲燕很有点阳光男孩的味道,这让她也觉得很有些意思,日后要和这位年轻得吓人的县委书记共事,可真还令人满怀期待。
“陆书记,你干脆就直接叫我名字行了,别蒲县长蒲县长的叫着,我听得怪不是滋味儿。”蒲燕妩媚一笑,“您是老大,而且您也是咱们地委办出来的‘前辈’,我才出道,也还要您提携才对,于情于理,我也该先来拜访您才对,这是最起码的规矩,冰绫,你说是不是?”
江冰绫含笑点头称是。
蒲燕的这番挺风趣的说词儿让陆为民听着挺舒服,也有些意外,看不出这女人真还不一样,在行署办那边时候也没见这女人显山露水,这一下来,便见出别样风采了。
“好哇,那我就托大叫你名字了,明泉,安排在哪儿?”陆为民很随意的一边走一边道。
“考虑到您下午还要上课,我就安排在前天宋县长和乔书记他们过来的地方,雅荷居,您看怎么样?”章明泉也感觉到陆为民和那位财政局江主任挺熟悉,关系也挺好,连带着对这位蒲县长态度也不一样,所以也记在心上。
“行,那里不错,环境也可以,走吧,让老史把车开过去,我们走过去就行。”陆为民点头同意。
刚走出大门就看见几个人有些面熟的人正在大门上等人,其中有两个陆为民都认识,一个是新任大垣县委组织部长古泰吉,另一个也是新任的大垣县委办主任高连兵,另外两人应该是原来大垣县班子成员,陆为民也都认识,一个是大垣县委副书记杨凤山,刚从组织部长位置上升任的,另一个陆为民不认识,只是面熟。
高连兵和章明泉一样的角色,都是从原来县府办主任刚过去担任县委办主任,县委常委的任职还在走组织考察程序,而古泰吉是地区档案局副局长下去的,但陆为民知道古泰吉和邢国寿应该是大学同学,都是黎阳师专毕业的,肯定是邢国寿出面找李志远解决的。
看见陆为民一行人出来,几个人都是一愣怔,但是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杨凤山率先走上来,“陆书记!”
“杨书记,你好,是在等国寿书记吧?嗯,刚才我在寝室那边也没见着他,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陆为民笑着道:“古局,现在该叫你古部长了吧,高主任还是高主任,……”
看见陆为民迟疑了一下,杨凤山连忙介绍:“这位是我们大垣于县长,……”
“我知道,老于现在是接老简的班嘛。”陆为民爽朗的笑着和对方握手,“老简现在是轻松了,可以好好享受一番了。”
于汉松也满脸堆笑,双手握住陆为民的手,丝毫不敢因为眼前这个年轻县委书记的年龄而小觑对方。
陆为民对这个于汉松不是很熟,但是于汉松前任常务副县长简化隆却是一个全地区都有名葛朗台,曾经因为一件中山装洗的发白袖口磨破都舍不得扔的故事而闻名全地区,现在简化隆调任地区农办担任副主任,给于汉松把位置腾了出来。
“我们这边人不用介绍了吧,蒲主任现在是蒲县长了,明泉和高主任也是同行,日后更要多交流啊,这位江主任,地区财政局的办公室的,大家也都认识。”陆为民挥洒自如,看了看表,“要不一块儿?嗯,算了,那我就有点儿喧宾夺主了,国寿书记过来了。”
邢国寿穿了一件外扎的短袖白衬衣出来,看见陆为民一行人站在门口,也是笑了起来,大概这两天两个人的处境相仿,每天都得要接待一拨从县里边过来的人,大概也是不胜其烦,却又痛并快乐的烦恼着。
“国寿书记,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下边这帮人给带走了,让你当个光杆司令。”陆为民笑眯眯的道。
“那敢情好,干脆我也到阜头来混饭吃了。”邢国寿大笑着一边走一边看表,“我很准时嘛,刚六点半,为民,走哪儿?雅荷居?一块儿?”
“嗯,我们也在雅荷居,都订好了,隔桌陪,待会儿过来走一圈,怎么样?”陆为民含笑邀战。
“行!”邢国寿爽快的应承下来。
第八节 底气——霸气
两拨人并不在一起,陆为民他们在雅荷居的东头,而邢国寿则在雅荷居西头,相聚也还有那么远的距离,约好吃得差不多再过来敬酒,就各自归位。
加上史德生也只有五个人,陆为民他们选的是一个小包间,章明泉知道陆为民的习惯,吃饭这上边不讲究,尤其是不喜欢大排场,所以点了很清淡的几个菜,好在要了一瓶价格不菲的红酒,才算让脸拉得老长的大堂经理脸色好看了一些。
“昌州人不厚道啊,瞧瞧,你点菜点少了,消费低了,人家就不乐意了,幸好明泉知趣,还知道要一瓶好一点的红酒,要不人家可真的要收开瓶费了。”陆为民笑着一边看章明泉斟酒,一边道:“我们双峰就没这么势利。”
“陆书记,可不兴说我们双峰了,要说我们阜头了。”蒲燕巧笑嫣然,陆为民一拍手,“对,蒲燕提醒得好啊,要不我过去上班了,还在言必称双峰,会让我们阜头的干部有失落感的。”
“恐怕阜头的干部有失落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感觉阜头干部来地区办事都是有些精气神不足似的,和双峰、丰州、淮山这些地方的干部相比,就差点气势。”江冰绫也插话道:“这可能也是因为职业原因,我们接触都是财政部门的人,阜头财政濒于破产,或者说已经破产,财政局的人自然也就无精打采了。”
江冰绫一句话就让气氛沉闷下来了。
“蒲燕,明泉,县里情况真的糟到这种程度?”陆为民显得很平静,大概对这个情况早就有思想准备,只是还不清楚具体糟糕到什么程度了。
江冰绫用了一个词语,破产,濒于破产,或者已经破产,这个词语听起来很刺耳,而且一级政府破产,也好像很滑稽。
蒲燕看了一眼章明泉,想了一想,“我才去,因为陆书记你还没有回来,宋县长也还没有正式就县政府工作分工进行研究,只是征求了我的意见,我也做了简单了解。应该说各方面条件都很差,问题也很多,说百废待兴一点不为过,关键是负债数量太大,按照目前每年县财政预算收入和支出情况,根本无法还清,而且债务还会不断增长,很多领导干部也都对过大的债务很悲观,觉得县里如果没有特别的路子来解决这个问题,要还清各方的债务恐怕不现实,而且就算是地区财政能够给大力支持,县里几年内的情况恐怕一样会非常困难,勒紧皮带来还账的滋味很不好受,所以大家人心都有些散,情绪也很低落。”
章明泉也补充道:“主要债务来源于92年洪灾造成一些桥梁道路的损毁修复,虽然上边也有一些资金补助,但是远远不够,加上前期一些教育和卫生方面的基建投资没有认真规划,眼大肚皮小,结果导致债务积累下来。而县财政的状况这几年都没有改善,农业税水利费这一块大头各乡镇历欠很多,加上前年双峰永济出了农户因为收取农业税水利费和双提款喝农药死人事件,地区对收取农业税水利费和双提款三令五申不准采取过激手段,所以财政这边就更困难了。”
章明泉分析得相当客观,这其实也是各个经济弱县财政穷县的一个基本特征,没有厚实的工业经济作为税基,你财政当然无法支撑起来,而这两年国家通过税改,国地税分流,税收大头收归中央,地方上来自中央的转移支付只能用来发工资保基本运转,在穷县甚至连这一点都难以维系,但是一些诸如教育卫生方面的投入却依然落在地方政府上,这样逐渐积累下来,使得各地财政也都背负起了很大包袱,只不过在阜头显得尤为突出罢了。
“归根结底,还是财政薄弱的过,而财政薄弱的根本则在于没有一块厚实的工业经济,没有工业,就没有丰厚的税基,而税源瘠薄,你财政怎么能富足?开源节流的话大家都会说,开源才是根本,而要开源,就要从思想到行动上进一步改革开放,很抓招商引资,这对于任何一个想要发展的县都是真理,但是对于阜头来说恐怕就更迫切更具现实意义。”陆为民大概也早就在这个问题上考虑了,“蒲燕,你既然从地委下来任职,恐怕心里也有思想准备了,阜头不是享福,也不是混日子的地方,是吃苦也是做事的好地方,想来做事做出成绩,这里会很适合,我也很期待和大家一起在这里干出一番不一样的事业来。”
蒲燕神色严肃的点点头,包间里的气氛似乎一下子凝重不少。
江冰绫小口的吃着菜,低垂着眼睑,用以掩饰内心的震动。
虽然早就知道陆为民从县委常委到县长再到县委书记的经历,但是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陆为民以这样一种姿态来说话,这让她突然间觉得之前那个在宿舍里灯光下埋头撰写报告文章的小秘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执掌着七十万人口县份发展方向的决策者的厚重背影。
而素来有些不正经的蒲燕也变得格外严肃,这似乎也预示着她已经完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蜕变,真正进入了角色。
似乎觉察到房间里气氛的沉重,陆为民展颜笑起来,“也别太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双峰之前也一样的是千疮百孔,窟窿遍布,但是只要是沉下心来扎扎实实抓发展,一切问题都可以在改革开放和发展中迎刃而解,这一点信心我们要有。”
“陆书记,只要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说实话,这两天我大略了解了一下县里的情况,真的,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都觉得心里发凉,真觉得像有些人说的,没治了,这么多形形色色的问题,这么大的窟窿债务,县里财政收入就那么一点儿,保干部职工的工资都困难,这还没算办公费用,乔书记交下来的各种要求拨款支付的申请报告厚厚一叠,我看了看,头都有些发晕,迫在眉睫的需要解决的,粗粗算了一算,都有上百万,而财政局那边账户上只有几万块钱,农业税入库的进度很差,我觉得就这几天,就像几年。”
蒲燕大概也真有些被阜头的糟糕局面吓住了,所以在陆为民面前也没流花,“昨天教育局周局长过来说民师工资,欠了半年了,各乡镇都没钱发,支到教育局来,明确告诉我,再不发,恐怕九月份开学,有些教师就要罢课了,如果真是那样,那可真是全地区全省第一遭,我这个副县长大概就会创造全国在任时间最短的悲剧范例了,怎么就会让我摊上了呢?”
蒲燕说得有些凄凉的话语把陆为民和章明泉都逗得笑了起来,陆为民大笑着道:“放心,蒲燕,就是除了那种事情有人要负责,那也该我这个县委书记首先下课,不是说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么?我想我这个县委书记在阜头大概还当得起个子最高的这个称谓吧?!”
蒲燕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陆书记,我是真有些担心,因为我看了看那些压在桌上的各种申请请示和报告,就像是一块块石头压在我心里,让我食不甘味睡不安枕,真想听到您或者宋县长给我拍拍胸脯说,蒲燕,没事儿,这点问题小事情,大笔一挥,三百万五百万就到账,你去安排使用就行了,真的,昨晚做梦我就真做到这种梦了,结果惊喜之下,就醒了,真是黄粱美梦啊。”
蒲燕的话再度让陆为民和章明泉大笑了起来,连江冰绫也忍不住微笑。
章明泉脸上笑着,也在掂量这位如洋娃娃般的美女县长,这女人还真是有些厉害,挺会利用男人的这种保护欲望,把自己置于弱者渴求雄性保护的地委,尤其是表演出来的这种姿态的确很容易让像老板这样颇好面子的男人入彀,至少章明泉觉得自己都有点儿被打动了,更不用说陆为民这样的毛头小子了。
“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陆为民意味深长的收住笑声,“地委把我陆为民扔到阜头来不是让我来享福占位的,那是让我来拉车负重的,我若是做不到这一点,地委也不会让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