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志华摇摇头,不再多言,陆为民的坦率让她本来准备好的一些说辞都失去了用场,他毕竟是自己的弟弟,纵然他有这样那样的毛病缺点,但他还是自己弟弟,更何况他在其他方面是如此优秀,优秀得让陆志华都为自豪。
“对了,姐,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那些情况的呢。”陆为民追问道。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华民公司这么大一个家当,难道说不会引来外人的关注?”陆志华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嘲弄味道,“你不会认为这个世界这么纯净吧?何况你姐也没有打算当什么圣人,不去做同流合污,至少也可以做到和光同尘吧,昌州市工商联那边已经邀请你姐担任了工商联执委,而且你姐也在本月成为昌州市政协委员了。”
陆为民略感吃惊之后又反应过来,华民公司这样一个出尽风头的私营企业,而且又在昌州市高新区,被吸引进入工商联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虽然现在华民公司退出了保健品市场,但是华民公司还是民生银行的股东,就凭这一点,陆为民作为华民公司的法人代表就有当昌州市政协委员和工商联执委的资格。
“姐,恭喜了,不过我问的问题你好像还没有回答啊。”陆为民不认为陆志华当了昌州市政协委员就会一下子变得耳聪目明到如此地步。
“三子,你还记得那个省纪委的郭跃斌么?”陆志华笑了笑,随口问道。
“郭跃斌?当然记得,他……”陆为民若有所悟,“怎么了?”
“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陆志华点点头。
陆为民不知道陆志华问这话的意思,二姐不是看上这个男人了吧?郭跃斌快四十了,明显是有家庭的人,他随即抛开这种想法,自己明显是跑偏了,“就只接触了那么一回,不过感觉这个人思维敏锐,条理清晰,情绪冷静,是个人物。”
“嗯,看来和二姐的判断差不多,此人有没有发展前途呢?”陆志华笑了起来。
“姐,不会吧?”陆为民吃了一惊,陆志华看到陆为民的表情才知道陆志华误会了,没好气的瞪了陆为民一眼,“三子,你这脑瓜子里想些什么东西啊,是不是成天想女人想多了,才会想入非非了?”
“嘿嘿,姐,谁让你说的那么暧昧呢?”陆为民涎着脸道。
“郭跃斌是我校友,比我高五级,这是无意间知道的,有了这层关系,就比较好接触了,这个人很懂事儿,自从你那件事情之后,我主动找过他,他的妹妹是个会计,企业效益不太好,所以介绍应聘到了我们华民公司财务部,……”
听着陆志华的介绍,陆为民显得很平静。
人生活在凡间,不是真空世界,每个人身后都有一大家人,也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这并不奇怪。
郭跃斌的消息相当灵通,这很正常,而且陆为民也知道郭跃斌和乔思怀之间的关系也仅限于普通的上下级关系,郭跃斌是龚德治的嫡系。
虽然从陆志华嘴里转过来郭跃斌的话没有点明,但是陆为民还是听出了一些隐藏的含义,那就是在是否由省纪委来接手调查自己的事情上,当时有人是起了作用的。
照理说一个县处级干部的调查可以交由地区纪委来接手,但是对陆为民的调查却直接由省纪委来接手,当然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县委书记虽然只是处级干部,但是由于其特殊的身份,很多时候也会由省纪委直接来接手查案,这也不少见,陆为民当时也没有在意。
但是现在看来,这中间还真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这个有人当然不会是指乔思怀,他还没有左右龚德治的能力,而省里边能左右龚德治态度的屈指可数,恰恰那个时候省委书记田海华还在外地考察,省里边是省长邵泾川在主持工作,谁在里边起了作用似乎就呼之欲出了。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陆为民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管邵泾川是不是受到了陶行驹的影响,有了这么一个印象,自己的前途也就有些黯淡了。
邵泾川如果只是省长,那当然问题不大,但若是田海华要离开昌江,邵泾川要接任省委书记,那就危险了。
这一点二姐大概也是想到了,郭跃斌的暗示提醒味道应该很明显,也难怪二姐对自己和杨家那边的这种关系持支持态度。
“三子,是不是很麻烦?”陆志华咬着嘴唇,皱起眉头,三子很要强,却又一门心思要走政道,郭跃斌就很隐晦的暗示过,陆为民能以这个年轻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相当罕见了,而现在因为有了这层因素在其中,陆为民下一步要想再上一步就很关键了。
“二姐,你想多了,就算是大人物们对我有看法,只怕手也伸不到这么深,对于他们来说我也就是一蹦跶得起一点的小鱼小虾,关注一下可以,要让他们伸手,可能就有点儿小题大做了。”陆为民宽慰对方道。
“不,郭跃斌说了一句,抓住机会要趁早,大概也是要我转达给你吧。”陆志华摇摇头,“他说省委里边今年人事要大动,有些事情需要提前考虑,避免到日后变化后,很多事情就难办了。”
陆为民吐出一口浊气,郭跃斌大概也是从他们那条线得到的消息,田海华可能要走了,如果不趁着田海华还在昌江掌舵的时候抓住机会,那么日后就会更麻烦。
这是由衷之言,不管怎么,陆为民都得感谢对方的好意。
自己也该有所动作了。
第一百三十七节 觐见
春节往往既是一家人阖家团聚把酒言欢的时候,同时对于官员们来说,往往也是一个最重要的社交时段,春节前往往是各种公务上的宴请、接待和拜访,而节后这一段时间则更为重要,一些更为私密的个人感情联络就需要摆在这个时候来履行。
春节前陆为民相对轻松,今年其他工作交给了宋大成和关恒他们操心,而他也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处理他所需要关注的事情。
拜访陶汉、董昭阳、花幼兰成为节前最重要的几项工作。
陶汉和花幼兰那里陆为民都是点到即止,坐一会儿,汇报一下近期的工作感受,送上一份阜头土特产,无外乎就是一些不值钱的年货和阜头特产——精选文房四宝,和市面上出售的东西绝不一样,可以说都是手工制作的孤品。
董昭阳那里,何铿出面邀约,董昭阳也是百忙之中来吃了一顿饭,这相当难得,也让陆为民对何铿的背景更为好奇,这个堪称亦兄亦友的角色背后有什么陆为民一直看不清,但是此人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商人那么简单。
从俄罗斯、乌克兰那边到香港和国内,他总能找到一些你意想不到的脉络,但朋友相交贵在知心,每个人也都有各自的隐私,陆为民和何铿相交也很好的把握了这条线。
在夏力行的指引下,陆为民也拜访了周少游,这一层关系更浅,但是周少游是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不知道田海华离开昌江之后周少游的工作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是就凭省委常委这一个职位,周少游摆到什么地方都有他一份位置。
魏行侠和贺锦舟也是两个重要的角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个人日后也许对自己的发展更有决定性作用。
陆为民与魏行侠之间的关系是典型的从私交延伸到公务,而贺锦舟则恰恰相反,是因为工作关系的相知相得而渐渐发展到建立起私人感情。
但无论是魏行侠还是贺锦舟,陆为民很小心的维系并巩固着这层关系。
这是完全属于自己而由自己一手一脚搭建起来的私人关系,就像关恒、章明泉和冯西辉以及正在慢慢融入进来的宋大成、蒲燕、田卫东一样,这也代表着自己按照自己的意图来塑造自己的政治版图。
地委这边的各层关系也需要维系打点。
甘哲那里因为那一桩事儿之后关系得到了极大改善,陆为民甚至还有些感谢甘哲,没有这桩事儿,自己和虞莱之间也走不到今天,而虞莱似乎也成为了自己排解压力的一处安乐窝了。
孙震和祁战歌那边要简单许多,错开这些大家都很忙的时段,安排在节后一段时间来聚一聚坐一坐,反而方便了大家。
“为民来了?”白圃拉开门,看见陆为民很有些腼腆的站在门外,含笑道:“哟,打扮得这么正经,要去相亲么?”
被白圃的一阵调笑,陆为民也有些尴尬。
今天恐怕是最重要的日子,夏力行要带陆为民去拜访田海华。
得到这个消息时,陆为民一时间都惊呆了。
这是陆为民在与夏力行、萧明瞻他们吃饭之后夏力行突然提起的,这让陆为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
不过这是天大的好事,一个县委书记能登门拜访省委书记,这无疑预示着巨大的机遇。
夏力行并没有和陆为民多说什么,告诉他可能时间不会很长,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让陆为民自己准备一下该说些什么,这也让陆为民心里忐忑了半宿。
“老夏,为民来了。”把陆为民让进门之后,对于陆为民和苏燕青的这种模糊关系白圃一直很是不满。
她问过苏燕青,为什么不把夏力行和她之间的关系挑明,但是苏燕青坚持不愿,大概也是担心这反而会对两人的感情有所影响,但是白圃却觉得陆为民也许在其他方面都很优秀,唯独在感情这个问题上很是引人怀疑。
“嗯,走吧,不用进来了,万一路上堵一堵车,我和田书记约好了时间。”夏力行传得很随便,一件夹克,和陆为民的西装革履形成鲜明对比。
陆为民亲自驾车,只用了十分钟就到了田海华的住所。
按过门铃之后,便衣警卫审视下的目光很快就变得柔和下来了。
虽然夏力行已经走了两年多了,但是这些警卫人员并没有换,对于这位前任省委秘书长,警卫们都很熟悉,田海华和夏力行的关系他们也都知道,而且大概也是得到了田海华的提前招呼,所以陆为民跟随着夏力行很顺利的进入了这幢依然保持着很朴素大气的屋宅中。
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子迎出来招呼夏力行,看得出来双方也很熟悉,从夏力行称呼对方为程教授,陆为民知道这应该就是省委书记田海华的妻子程玉珠,昌江师范大学的教授。
“老夏,老田在花园里松土呢,他说你来了就让你自己到花园里去找他,我帮你们泡茶。”女人很随意的和夏力行打着招呼,但是看得出来对夏力行的到来很高兴,由此可见两家人关系很好,只是看陆为民的时候目光多驻留了一下。
“程教授,这是小陆陆为民,我以前的秘书,现在是阜头县委书记,他和您可能还有共同语言呢,他是大学读的是历史专业。”夏力行见程玉珠对陆为民有些好奇,介绍道。
“哦?哪个大学?”程玉珠一听颇为惊讶,这么年轻的县委书记?而且还是学历史的?
“中山大学。”陆为民恭恭敬敬的道。
“哦,中大不错,历史学科也有特色,学科也很丰富。”中年女子脸上露出一抹回忆的神色,“我也是学历史的,不过是在北大。”
“程教授,您是专家,我是半吊子,毕业之后就没有在摸过专业了。”陆为民有些汗颜,腆着脸道。
“你说错了,历史学的是什么,史学,社会学,哲学,宗教,国学,政治学,经济学,样样都涉猎,学历史要学会什么?严谨的治学方法和周密的逻辑思维以及辩证唯物的历史观,这才是让人一生享用不尽财富,如果不明白这一点,那你学四年就未得精髓只得皮毛了。”
女人毫不客气的一番话让陆为民顿时脸红脖子粗,陆为民没想到自己一句客套话,也引来对方这样义正词严的教训,连连点头:“程教授,小子受教了。”
听得陆为民一句“小子受教了”来求饶,中年女人这才笑了起来,“不过我想你也不是未得精髓,这么年轻能当上县委书记,只会皮毛怕是扛不起这副担子吧,好了,老夏,小陆,你们去吧。”
“没事儿,程教授,就让为民帮你泡茶。”夏力行摆摆手,含笑道:“为民,去帮程教授干活儿,年轻人多干点活儿,没坏事儿。”
中年女子看了一眼夏力行,陆为民见对方没反对,也就顺水推舟的跟着女人身后去了。
就着泡茶这一会儿,女人也问了陆为民在读大学时候的导师和学习请款,陆为民也介绍了自己在读大学时的一些简单情况,言简意赅,虽然泡茶倒水就那么几分钟,但是陆为民感觉这位程教授对自己的印象还挺不错,至少留下了一个比较深刻的印象。
陆为民把茶送到小花园外边的院落里时,田海华和夏力行也刚坐下,看得出来田海华是刚出了有点儿汗,大概是在花园里松土了好一阵了,今天天气也凑巧,阳光明媚,晒在院子里一片暖意融融。
接过妻子递过来的毛巾,擦拭了颈项和额际的汗渍,然后又抹了一把脸,这才把毛巾底给妻子,四张藤椅成半弧形摆放在一旁,陆为民把茶杯放在茶几上放好。
“玉珠,怎么让客人来倒茶?”田海华佯嗔道。
“呵呵,田书记,为民年轻,干点活儿累不了他。”夏力行眼珠一动,一语双关,“多锻炼是好事儿。”
田海华笑了起来,这个夏力行什么时候都不忘提醒自己。
陆为民很知趣的分坐在了夏力行边上,在两位领导面前,他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
田海华和夏力行的谈话也很随便,但是陆为民也感觉的出来,田海华和夏力行之间的谈话已经不像是那种纯粹的上下级谈话了,很多时候夏力行也能够主动的谈一些他自己的观点,而田海华也能就着夏力行的一些观点进行探讨,这种关系相当奇妙,而自己坐在身旁也被他们的话题下意识的吸引过去。
“农业问题扩展开来其实就是农村和农民的问题,国内农业基础设施建设在经历了七十年代的大力建设之后,进入八十年代一直到现在又迎来了一个萧条期,粮贱伤农,各级党委政府对农业基础设施的投入也就失去了热情,当种粮食已经无法让农民挣钱,甚至白干还得要亏本的情况下,这就相当危险了。”
夏力行到了农业部之后很花了一些时间来跑下边,昌江他没有来,因为昌江情况他很了解,但像西南、西北和东北等地跑了不少地方。
“国内农业面临崩溃的危险,农业税和双提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成为恶化农村基层干部和农民之间的导火索,税改之后基层政府的财税汲取能力受到很大削弱,使得对基层政权的运营经费也无法保障,这就迫使基层组织更加依赖于双提款收入,这在农业大省尤为突出。”
第一百三十八节 无法淡定从容的表现
昌江也是农业大省,但是却不是农业强省,田海华作为省委书记,对于昌江全省的农业情况自然也相当清楚。
“力行,昌江的农业情况和你所说的大同小异,都在喊无工不富,无农不稳,但是后一句已经被很多人抛之脑后了,现在大家都在盯着工业项目,都觉得只要工业能发展起来,一切都万事大吉,一切矛盾都可以迎刃而解了。”田海华眉宇间似乎也还萦绕着一重忧思。
“但是工业发展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而八十年代以来农村单位粮食产量不断提升,而机械化和化肥的大量使用,从表面上看起来我们的粮食好像的确够吃了,饱和了,但是正如你说的,农业的发展也进入了一个瓶颈阶段,粮食单产提升有限,粮价低迷,但是像农资这一类价格却不断攀升,农民种粮食挣不到钱,还要亏本,而农村被解放出来的大量劳动力一时间却难以消化,……”夏力行接上话。
“我还在昌江的时候就有一个统计,我们昌江省每年出省外流的劳动力都呈现出高速增长的势头,从一个方面来说,做好剩余劳动力外出务工是好事,因为为这些剩余劳动力解决了一条增收致富的路子,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对于我们昌江各级党委政府来说却也是一个潜在压力,这些剩余劳动力外出务工,能干多少年?十年还是二十年?之后呢?他们能留在他们现在打工的地方么?”
……
“根据统计,这些外流劳动力基本上平均一年就要换两次以上劳动单位,平均两年就要更换一次劳动地点,我所指的劳动地点是指所在的城市,也就是说他们能够留在当地生根落足的几率非常小,也就是一些幸运的成功者,百分之九十九的最终还是要回到我们本地来,而他们老了失去劳动力之后的养老和医疗问题都还是需要我们本地来承担,这其实应该是一种变相的歧视和压榨,他们为那些地方的经济建设贡献出他们的青春,但是却没有得到应有的社会福利保障,也没有能融入到当地,我觉得中央在这个问题上还没有拿出更为有效和成熟的对策来。”
……
“工业化和城市化被誉为解决当今农村剩余劳动力去向的唯一出路,但是如何确保这些农民向城市人口转化时的利益不被侵害,而地方党委政府应该如何在其中发挥什么样的作用,这似乎还是一个模糊性的难题,地方党委政府并没有就这个问题有一个更深远的认识,还停留在一个较为肤浅或者短视的思维中,……”
两个人的分析解释变成了探讨,坐在一旁的陆为民也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作为一方大员们他们每天要考虑的是什么问题,全省性的,政策性的,探索性的,关系长远的,每一个问题都关系到一系列的政策导向调整,即便是只坐了这一会儿,陆为民都能感觉到自己和他们之间的差距。
“小陆,看你听得这么出神,说一说的你的观点,你也是基层干起来的,县委书记更是一地父母官,我们省是农业大省,但是工业不壮农业不强却是真实写照,我们昌江又是劳动力输出大省,你怎么来看待刚才力行部长谈到的这些问题?”
田海华突然把话题抛给了坐在一旁的陆为民,夏力行倒不意外。
这也是田海华考察陆为民的一个直观方式,夏力行对陆为民的观念和口才都很有信心,虽然之前并没有就该说什么做什么准备,但是陆为民在下边做的已经很能说明问题,现在不过是要用一个较为系统全面的观点阐述出来,要给田海华留下一个深刻而鲜明的印象。
陆为民并不怯场。
实际上从坐在一旁时,他也就在考虑田夏二人探讨的问题,如果问及自己,自己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