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戴飞明其实并不知道杨锐的真实身份,但是,经过了华锐总经理甘虎等人的身体力行,戴飞明倒是明白了华锐的分量。
私下里,华锐总部的员工,也是将杨锐看做是最受董事会重视的顾问,当然,这种说法是不能当众说出来的,因此,戴飞明不得不用更多的说辞来形容杨锐,将一众人等听的云里雾里。
不过,越是云里雾里的话,孙明哲这种体制内出身的人就越重视,他仔细分析着,一点一滴的琢磨着,连席间的谈话都没怎么参与。
当然,这也是因为孙明哲对席间的谈话缺乏兴趣,销售代表处是否代理其他药厂的产品,在孙明哲看来,根本是无所谓的。
一方面,他们的人手已经很紧张了,就北河省的医药代表处来说,孙明哲加总务周柳,再算四名组长级的医药代表,外加十几名临时编制的医药代表,要跑遍全省的一员根本不可能,再加上干休所和养老院,还有医管局和卫生局之类的部门,再加一倍的人手都不可能。
而多出售几种药品,虽然看起来不费什么事,但就目前的工作量来说,压力并不小,再考虑到联络药厂等方面的工作,增加的工作量是很大的,是否能带来更多的利润,孙明哲并不确定。
另一方面,孙明哲的性格让他对战略性的项目不太感兴趣。如果代理其他药物,那就增加人手,如果不代理更多的药物,那就深耕细作,从孙明哲的角度来说,都没什么关系。
孙明哲更多的是精力集中在席间人物的关系上。
他看到杨锐放松自如的与戴部长谈笑,反而戴部长有些拘谨,惊诧之余,再次调高自己对杨锐的认识。
酒至半酣,孙明哲特地向杨锐敬酒,并再说起当日代表并医面见杨锐的往事。
杨锐笑言“不打不相识”,话题却是很快被旁人给转了开去。
孙明哲只好端着空杯回来。他倒没有要靠拢杨锐的意思,只是想要多留一份香火情而已。
此间不太方便,也就只能回头再说了。
第二天。
孙明哲被酒店的叫醒服务吵醒,朦朦胧胧的洗了一个澡,才算是清醒过来。
“做销售的真是能喝啊。”孙明哲自言自语的说着话,又回想起昨日酒桌上,杨锐谈笑风生的模样。
实在是想不注意都不行。
人家坐在主座上,一边谈论销售策略,让销售部长频频点头,一边说国际科研,让华锐实验室的研究员深以为然,更重要的是,人家比一桌子的人加起来都要帅。
孙明哲以前读书的时候背诵,说某某古人“丰神俊朗,天才英发”,他总是一背而过,心里并没什么感觉。
但是,这一次见到杨锐,孙明哲却是不由自主的将这句话给想起来了。
他都不记得是背诵什么文章背到的话了,如今想来,却是觉得万分恰当。
“杨锐主任呀。”孙明哲想起戴部长昨日对杨锐的称呼,不觉一笑,又从人造革的公文包里,掏出笔记本来,翻到最后,在已经划的有些凌乱的页面上,将杨锐的名字涂掉,又写在了戴部长旁边。
在孙明哲看来,杨锐应当是具有与戴部长并列的地位的。
戴部长对杨锐的恭维,或许是内部关系更好,或者学者的地位更高一些,但是,从并不适合他。
从站队的角度来说,销售部的部长,明显要比公司总顾问,或者华锐实验室的主任来的实在。
董事会的亲信倒是一个比较吸引人的称呼,可是想想杨锐并不是香港人,亲信的地位就很受怀疑了。
再者说,孙明哲还是有点基本的节操和担当的,要是队伍里都是佞臣,那也是挺没面子的一件事吧。
孙明哲一边想,一边给杨锐的名字画上框,再重新打上一个叉。
接着,他从旅行箱里找出一包准备好的牛肉干,在上面贴好的纸上面,画了一只羊的简图。
投靠是不划算的,礼物还是要送的。
做销售代表的两个月的时间里,要说孙明哲做什么做的最多,归根结底还是送礼物啊。
孙明哲出门之前,一口气准备了一箱子的特产,虽然都不怎么昂贵,却也称得上礼轻情意重来着。
牛肉干是他准备的最好的礼物,本来是没有杨锐的份的,但他既然把杨锐提到了部长级,那就得算上他了。
孙明哲再重新看了一遍自己的笔记本,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才整理一番,出门培训。
培训地址就在华锐预定的酒店内,基本按照老外、中国人、老外的顺序参杂着来,一人讲上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的样子,接着又是团体分组的模拟。
课程基本都是捷利康的培训部给提供的,美国的绿石角公司也给帮忙找了几名培训师。对于跨国公司来说,给自己公司的医药代表做培训,或者给第三世界的医药代表做培训,都是驾轻就熟的工作。
孙明哲等人也听的极其认真。
80年代人,对于学习都有点异乎寻常的认真,许多人平时都会备一个本子,将所有能够记下来的知识记下来。像是世界十大知名建筑,全球活的最久的人,中国宋代官窑的特点等等,都会用正楷字,一笔一划的写在本子上。
一些认真的人,十年二十年下来,都能积累上百个笔记本,直到他们第一次用到搜索引擎为止……
华锐做的短期培训,又是即时能用的知识,孙明哲等人简直像是在听秘笈似的听。
实际上,在这个年代,华锐的培训教材,和秘笈也差不多了。
在知识爆炸的年代里生活的人,是很难想象知识爆炸之前的人们,是如何获取知识和信息的。
86年的中国是没有网络的,就是能上网,你也找不到多少中文讯息,理所当然的,掌握着最快的信息渠道的是报纸,而报纸,每天更新着国内外的要闻,知识的深度明显不够。
书籍的深度是足够的,杂志介于书籍和报纸之间,但是,不管是传播报纸、杂志还是书籍的成本都是很高的,即使住在北上广这样的大城市里,你也不能想买什么书就买什么书。
事实上,哪怕是不考虑买书的成本,80年代人也是买不到书的,因为市场上就没有这么多的书,新华书店人满为患,读者排队缴费的场景,在80年代实在普遍,却是后世中国人再难经历的。
更加严重的问题,还不在于传播,而在于内容本身。
以管理学为例,中国有几十上百万家的企业,有上千万名企业管理人员需要知道如何管理,至少,知道市场经济下,优良的管理是怎么样的。
然而,截止80年代中期,中国是没有一本真正的管理学著作的,沿袭至今的苏式管理学书籍已不合时宜了,外国的管理学著作,要么太过于深奥,不能适应平均学历只是中学的国企管理人员,要么就是被翻译的乱七八糟。
最终,风行于80年代的管理学著作,发行上百万本,造福于数十万国企管理人员的管理学著作,是《艾柯卡自传》艾柯卡曾经是福特汽车的总经理,以总裁身份加入了濒临破产的克莱斯勒,并让克莱斯勒扭亏为盈,赚到了超量的利润。
虽然是很厉害的一名企业家,但是,以自传为管理学教程,可以想象80年代知识的匮乏,简直与拿着《三国演义》当军事教程一样无稽。
历史就是如此的无稽。
其实,80年代的中国人,也看到了自己的窘相,奈何时间有限,翻译人员有限,想要大批量的介绍国外的著作,却是任何出版社也做不到的事。
正因为如此,大学生和懂英文才如此之重要。
如果一个单位有接受了四年完整教育的大学生,最起码,这个大学生是用了大量时间扫过学校图书馆的,知道到哪里找资料,或者最好知道些皮毛虽然只是些皮毛,也是没看过秘笈的基层干部们想破头也经验不出来的。
若是能独立翻译英文著作,那自然更是上升到了一个量级,任何央企如果能招揽到这样一名学生或职员,尽可以自己建立起行业秘笈,甚至创立一个行业标准都有可能。
对于华锐的员工们来说,医药代表是什么,老实说,并没有什么概念。
经过了培训,才是渐渐的清晰起来。
如此两日,再没有人谈逃课云云。
到了第三日,杨锐上台,教室内更是热闹。
孙明哲来的稍晚一些,就见不止有来培训的医药代表,他认识的国医外贸的海处长等人,还有一些不认识,却明显是官员或国企领导的中老年人,混迹其中。
孙明哲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陈博年身边坐下,低声问道:“今天怎么来这么多人?”
“知道杨锐要讲什么课题吗?”陈博年低声反问。
“什么?”
“《我们要建立什么样的GMP制度》。”
“什么?”
“这就是题目,杨锐的题目,《我们要建立什么样的GMP制度》,够大吧?”陈博年说着呶呶嘴,道:“前两天给咱们带项目的教授,都坐那里呢。”
孙明哲一惊:“外国教授还听杨锐的课?”
“人家是世界级的。”
“这样子……”
“还有厉害的呢。”陈博年又说着示意另一边,小声道:“政务院和卫生部的。”
“咦,你认识?”
“声音小一点。”陈博年拉了孙明哲一把:“我认识个鬼啊,戴部长开会前说的,就怕咱们不小心得罪了人家。”
孙明哲望着低头记笔记的多名政务院和卫生部人士,突然捶了自己胸口一拳头。
拳头很硬,心好痛。
……
第1180章 昂贵的爱好
讲课是一件很消耗精力和时间的事情,对于杨锐这个级别的学者来说,尤其如此。
因为他“们”需要考虑到,自己的课程的后续影响。
普通的教授,站在课堂上,可以挥洒自如,可以随意的生发,可以随意的讲述随意的课程,但是,站在一个学科顶端的学者,就不能如此随性了。
这倒不是说,杨锐就不能挥洒自如了,但是,他非常明确的知道,自己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被人记录下来,并做进一步的生发和研究。
“杨锐赞同XX的理论。”
“杨锐对XX持否定态度。”
“杨锐重视XX多过XX。”
如果一名学者站在了某个学科的顶端,他就会感受到这样的风浪。
所谓出口成宪倒不至于,但是,人们借此作为论据,或者猜测杨锐的科研方向,都是有可能的。而且,这种风浪,会随着杨锐本人的高度的升高而变大。
正因为如此,许多第一阶或者第二阶的学者,都是长期处于沉默状态的,公开讲课几近于无。
当然,也有一些学者是不在乎这些的,以至于常年公开讲课或演讲,但他们说错了话,以至于影响到了声望,最终影响到了科研经费的获取,也是经常出现的情况。
总的来说,聊些没营养的笑话是没问题的,可是,一旦讲课,那就得珍之重之。
像是杨锐,他现在甚至不好用其他人编写的教材了。
否则,除了让教材撰写者踏上青云之路,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若是教材有误,甚至教材撰写者在之后的几年里出现了重大问题,锅都有可能让他背一半。
因此,虽然是给华锐的销售员工们讲课,杨锐依旧是要自己撰写教案,仔细勘合。
相应的学术机构也知道此点,所以,高阶学者的讲课,总是有人愿意千里迢迢的来听,为的就是第一时间获得第一手的讯息。
杨锐名下如今已有三所实验室,且规模都不能算小,论起来,弱小些的院士都不一定有他这个水平的实验机构,另一方面,杨锐刷脸也刷出了档次,因此,杨锐要讲课的消息放出去以后,不说千里之外是否有人愿意来,至少京城是来了许多学者。
当然,所谓的多是相对的,学术演讲,自然不可能像是成功学演讲那样,轻轻松松的凑出几百上千人的阵列。
毕竟,任何人都有可能成功,却只有寥寥几人能接触学术。
《我们要建立什么样的GMP制度》这样的命题,光是GMP三个英文字母,就足够阻止大多数人了。
不过,对于听得懂的人来说,杨锐的课程就称得上引人入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