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诺的西行漫记里边儿记录道:
“没有比剧社更有力的宣传武器了,也没有更巧妙的武器了。”
“往往是剧社消除了农民的疑虑,争取农民的信任。”
“他们成群结队的来看演出,自愿接受宣传。”
所以,说电影是文化战线的第一线,倒也不是夸张。
方沂之所以根正苗红,就在于央戏第一届校长,正是当年在红区搞文化的老战士,是斯诺说的那个搞剧社的人。建国后,央戏也是唯一的部属院校,行政级别上高于其他学校。
后来又发生一些事情,使得大家更信任央戏,以及央戏出来的人。
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对国产片子有贡献的数也数不清,未必轮得到他韩三坪称得上一声“爷”,谢晋导演那么牛,也没称他“晋爷”,“谢爷”。
为什么叫他“三爷”。
因为韩三坪在他个人能力范围内,拉回了国产片子的发展方向。
韩三坪于94年调任京城制片厂,在这前一年,国内第一次引进了成熟的好莱坞大片《亡命天涯》,也许片子里的剧情现在已经非常老套,但在当年,当观众们看到了主人公金波为老婆和警队对抗,展开节奏紧凑的反追捕和追捕剧情,而后双方又共同合作,将幕后的制药公司揭露,枪战、追逐、爆炸、空战……
那剧情相对于当时的中国人来说,实在是太震撼了。像是一个还在玩俄罗斯方块的,第一次就接触到3A大作。
而后又引入好莱坞电影《真实的谎言》,州长狂秀肌肉,单枪匹马干掉犯罪集团,开鹞式战斗机垂直起降,悬停在商务区的摩天大厦,用机炮狂扫敌人……
报纸悲观道:“我们第一次知道大片是什么样子的。”
韩三坪,正是在这种局面下,从情景剧,人物传记片做起,提拔和上马了一大批反应社会风貌的故事片。
让国产片熬过了好莱坞90年的黄金十年,培育了一批中间力量。
他这样干脆的走了,终于有人想起来问,“那个小朋友是谁?”
“方沂。”
“没听说啊,师承哪个?”
“还在上学。”
说话人本能的升起警惕:“太年轻了……我们这个行当的新鲜血液,起码得三四十了才算,他这个年纪,以后不是要一路做到皇帝,称王称霸?”
“但是……三爷好像欣赏他。”
“妈的,他什么学校。”
“央戏。”
“哦,我师弟啊,那没什么了。”说话的声音霎时间温柔起来,“我们是该有这种新鲜血液进来,做前辈的要有容人之量,不能打击别人……下次校友聚会,我要去认识下我的亲后辈,我希望这个圈子多一些容人之量。”
——“人人都能当三分钟导演?”
“这是什么胡话!”
晋省,陈恺戈早上起来正看到了这一句话。他翻看的那本杂志是导演协会的内部小册子,发行量少得可怜,全是一群老家伙写的技术帖子。
导演协会不是野鸡组织。90年代初,为了和港地电影导演对接交流,大陆影人奏请上峰得到批准后,成立了一个半官方组织,便是导演协会。
会长副会长是轮任制,陈恺戈当过两次副会长,是其中的大人物。而导演协会经过十多年的发展,也成为导演小圈子的深层力量。
如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却窜出方沂那张脸,简直能想象到他怎么在挥斥方遒。
陈恺戈颇为不快的摇头,自言自语,“我在这个年纪为了学电影,手被冻得通红,如饥似渴的学习国内外的先进经验,恭恭敬敬的,不敢有一点的逾越……”
“电影,对我来说是那么的神圣。”
目光继续放在方沂的脸上。
他觉得自己有点嫉妒,但是不愿意承认。
大概是八十年代,26岁的陈导终于考上京影导演系,他的表演他的形体,直到进校后很久都被同学们笑话。
唯一能让他支棱起来的,是陈恺戈的文字功底,思辨能力,他第一次在全班面前证明自己,就是他结结巴巴的、但讲了一个不错的故事。
同学们说,“陈恺戈,原来你还有这个本事。”
是的,除了拍电影,其他的我全不会,所以电影是我的所有价值,绝不能变成大众货。
陈恺戈主动联系了记者,当天晚上打算谈一谈自己的意见。
可是,太阳沉沉的坠落,换成月光镀在仿造的战国宫殿飞檐上,不一会儿,连月光也渐渐隐匿在云中,天黑压压的,剧组的工作仍然热火朝天,严厉的陈导面露疑惑。
记者呢?
谁敢放我的鸽子。
陈导的目光,苛责的在人群中流转,最终停在自己老婆那。
他起身直接过去,还没问,老婆就说,“我帮你打发了。”
陈恺戈脸铁青,“你怎么能管我这个?啊?”
“老陈,三年前拍《无极》失败了,你当时给我承诺的,以后我负责制作和场外,你只负责拍电影,其他的都不要管,你从来是越管越糟。”
“但是,那个方沂呢?”
“我宁愿你得罪老的,不像你得罪小的——非要得罪的话,等他失败了再得罪吧。”
“他如果一直成功呢?”
陈虹俩眉毛皱成川形,“那为什么还要得罪他?”
第276章 那个人好像一条狗】
“啪!”
一张演讲的抓拍照片。
方沂同样在看自己的杂志,不过不是导演协会那份,而是“DJ”公司的业务发展书。
未上市的公司,不需要向公众披露运营状况,但是要给股东披露,给新投资人披露,如果发展得好,也会主动向公众披露,吸引人注意力。
DJ现在就发展的很好。
汪涛做这玩意的时候,想的是它能做工程器械,喷洒农药什么的,但它目前大部分需求都来源于个人客户,而且是出于好奇式的购买需求,这种需求是汪涛所不能理解的。
投资基金管不了那么多啊,哪里能卖货就拼命卖,迅速炒高业绩为妙。
《我们诞生在这里》纪录片开机后,DJ作为硬件供应商第一次走上台前,效果相当不错——国内业务分对公对私,光对私并不够,对公才能让投资人放下心。
有中影合作,证明了DJ开始拿到稳定大客户。
作为DJ在影视圈的人脉和渠道,方沂便受到了红杉资本的邀请和拉拢。
这次来的还有郑秋冬的上司,一个面相颇为和蔼的周姓男子,他跑来和方沂切磋了一下球技,接着又在俱乐部内的豪华餐厅请客吃饭,全程不提业务的事情。
到了傍晚,周安排了交际花陪伴方沂,被他找借口拒了。
郑秋冬随后跟着过来,提着球杆道:“再打回儿球?”
他见方沂不回答,又解释道,“真的是打球。”
“行。”
然而很快,郑秋冬开始说起红杉资本的安排。
“最迟到后年,也就是2012年,我们要把DJ这个品牌做到上市,上市要考虑到它的业务状况,市场大小,专利持有数量,现金流等等……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市场。”
“要讲故事。”郑秋冬强调这个词。“但是要轮到讲故事,方导演你才是最专业的,我们对投资人讲,你对用户讲,而且他们同时是你的影迷。”
郑秋冬熟练的挥了一杆,高尔夫球飞出一道飘逸的弧线,这球凭借着刻印凹槽形成的气流,飞得比正常的白球来的远。
两人一同乘坐高尔夫球车到赛道间,找到球后,郑秋冬再次挥杆,重复数次后,球离竖着的果岭旗的终点已经近在咫尺。
郑秋冬却没有提着那球杆了,而是空手到了球旁边,抚摸那地面的小草。他抬起头对方沂解释:
“这是一种西亚来的黑麦草,可以较长时间在半干旱的环境中生活,而且形状不需要额外修饰,因为它长得慢,据说即便一整年不管它,也不去浇水,只要这期间下过几次雨,它就能活。”
“京城的年降水线是448毫米,有点少,不过对这些草来说够用了。你看看……”他轻轻抚摸草尖,“长得挺好的,是吧。”
方沂不置可否。附和了一声,“还不错。”
“可是,这不是黑麦草的特性。”
“什么意思?”
“黑麦草喜温喜湿,略微能忍受一定酸度,但最不能在干旱的地方生存……他们大批大批的种植在这里,每天要精心养护,要抽调珍贵的地下水喷洒在它们身上,京城有一百多家高尔夫球球馆,球道上大多使用这种草或者培育的变种,这些球馆恰恰是用水占地的怪物。”
“我刚才在餐厅的卫生间洗手,看到它的屏幕在播放公益广告:节约用水,人人有责。”
方沂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前者用奢靡的浪费来区分自己的阶级。”
“岂止这样。”郑秋冬接道。“我没有加进来之前,我不知道他们在用这种草,我不知道高尔夫球上有凹槽,我不知道人可以在短时间内赚到上亿,钱是数字而已……这都是我不知道的,但是,我现在知道了,我明白了世界的真相。”
他沉声道,“方导,你就是这样的人啊,之前只是没有找到好的机会,遇见好的合作方,我觉得红杉资本就是你需要的合作方。”
“我们不是已经合作了吗?”
“不,还没有。”
郑秋冬把那球拿起来,给方沂看球上面的纹路:“就像是这球,它要在精心设计的高尔夫球场,由铝合金制造的价值上万的球杆击打,它的飞行才有意义,而且飞的更高,飞的更远。”
“如果在其他地方,哪怕是换了一家球馆,可能好好的飞行轨迹就会有变化,哪怕仍然是同一个人来打,你说呢。”
球被他放在手掌心,郑秋冬重新低下身,“我信赖你的抉择。”
方沂起初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接着发现他把手搁在草坪上,作人肉球座,等待着方沂挥杆,他望着方沂以及几十公分远的终点。
方沂手上是拿着球杆的——那意思是,如果和红杉资本合作,他们就会把一切安排好,让他挥最后一杆,送他最后的胜利。
在市前的私下合作,这是要联手架空原创始人吗
毕竟代码,市场,全都开拓出来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钱。
结果方沂却摇头,“我不会。”
“不会打高尔夫,还是不会打这种高尔夫。”
“我其实更喜欢打水漂。”
郑秋冬蒙了,发出“啊”的疑惑音。眼睁睁看着方沂离开他往球车那边去。
“喂!”郑秋冬拉长声音大喊,“方导,我们还可以再谈,可能你今天没想好,你随时可以再联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