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凡的表情随着起来的笑声,变得很难看。
方沂摸着下巴,思索起来。
原来这金鸡就这么发奖啊。之前韩三坪跟他说他这次能拿奖,他还觉得韩三坪有点狂了——不是说三爷没这能力,而是这种内定的东西,三爷怎么着说出一股天经地义的感觉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韩三坪竟然都算是收敛的了。
考虑到这届金鸡奖出这么多冷门,组委会的康主席也是个扛得住骂的,搞不好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奖啊。现在已经有这个趋势了。
——郭凡羡慕嫉妒恨的表情终于被靳冬发现了,为了弥补自个儿不合时宜的诚实,靳冬提议:
“让我们来想想最可能拿什么奖。”
选项只有三个,最佳故事片,最佳导演,最佳男演员(影帝)。
刘天仙因为没什么金鸡提名,她当然最希望是“最佳故事片”;靳冬猜的和他一样。
方沂觉得是最佳男演员,郭凡和白羽认为是导演类奖项。
理由是“你三年拍了三部片子,但一直没拿导演奖,就是积累经验值,现在也该升级了。”
方沂不认可,“《情书》这种片子不容易在大陆拿大奖,主要是组委会不欣赏……像是最佳导演、最佳故事片这些,一般都会给制作大的、或者根正苗红的。”
“《大地震》最有可能。”
他这个想法也是入场前媒体的普遍预计。方导虽然在票房上屡战屡胜,但以国内的规矩,他大概率要陪跑好几年,当好工具人,然后在某一年终于得偿所愿,方导泪洒现场。
期间还可以吊一下媒体的胃口,免得颁奖礼没人关注。
影帝提名人员里,呼声最弱的是55岁的孙醇。代表作是《走向共和》里面的袁世凯,之前一直是金牌配角,这次是头一次入选男主角奖项。
反之,呼声较强的是81岁的朱旭老爷子,此前已经四次入选影帝而不得,现在是第五次。应该不太可能有第六次了。
这年纪不给他整个双黄蛋都说不过去,但是主办方莫名其妙给他发了个“个人成就奖”,好像是在提前写好免责声明,那他的机会又悬了起来。
于是方沂最可能的偏偏是影帝奖,一切操作简直像是在保送他。
靳冬说:“有没有可能是双黄蛋?双黄蛋就有可能方导连拿几个奖了。”
刘天仙也是眼睛一亮,她拉长音颤抖道:“不会吧……”
很显然来现场的明星心里都在想这事儿,奖项一个个轮着走,等终于到了“最佳男主角”时,方沂感觉前后几排都有人在斜着头看自己,性子急一些的,甚至在恭喜他了。
从不挨喷的角度来说,金鸡奖的最好选择是发给方沂影帝,最佳故事片或者最佳导演给冯大炮。
会这样吗?
虽然自以为知道了答案,到了他这一轮时,方沂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颁奖人是刘晓青阿姨,穿一身极其爆炸、显身材的晚礼服,慈祥的扫视台下,说:“每一个刚刚入门的电影人,总是会听到一个神奇的名词,那就是蒙太奇,蒙太奇是法语的音译……”
说了一半天,大屏幕上忽然显示出另一位兢兢业业干了几十年的老剪辑师,原来这一轮是在给他颁个人成就奖。
众人在心中暗叹,致敬环节实在是过于多了。
每每情绪提起来的时候,就出来一老艺术家被人搀扶着上台,吭哧吭哧一顿哭,镜头再给台下,大家一副肃穆庄严的表情,于是心里也觉得索然无味了。
就好像是没办法搞点纯粹的娱乐一样,非得搞点悲的教育人。
刘晓青阿姨终于念到了方沂关注的正事儿:
“有这么一群人几乎代表了国内不同年龄段的影视发展,他们各自引领了所在的时代……对我来说,也象征着影视人的薪火相传,从制片厂时代走到今天的,变化的是时代,不变化的是影视人的艺术之心……”
“下面看本次入选的男演员。”
大屏幕播参赛片。
11年的金鸡影帝提名名单相当豪华,在前后十年都算是排得上号的有含金量:
这些人有已经拿了东影节影帝的王乾元(《钢的琴》)、港地天王郭富城(《最爱》)、81岁第五次提名的朱旭老爷子(《我们天上见》)、以及最年轻但目前最有人气的方沂。
还有55岁的孙醇(《秋喜》)。
“获奖的是……”阿姨拉长了音,在她尾音落地的那刹那,大屏幕中,有个男演员的头像随之放大。
“孙醇,恭喜你。”
第429章 最佳导演】
现在是什么时间?
现在是幻想……不是,现在是飙演技的时间。
小时光恋曲曾经说过,你演技最牛的时候,不是你拿奖的时候,而是你没拿奖的时候。方沂此刻悟到了这个理,他是又惊又喜,还带了些失落。
喜的是他竟然要拿更重的奖项,失落的是,他怎么会没拿到影帝呢?
像是输给其他人也说得过去,怎么就爆这么一个巨大冷门?《秋喜》那片子怎么样咱先不说,票房接近于零的男主演拿影帝,是否合适呢。
郭天王人都恍惚了,机械的在那拍掌,估计打死都没想到是这样输的,另几个男演员也展现出了自己从业以来的高水平演技,将落寞的鼓掌拍出了一种喜庆,试图在茫然中带出快乐的感染力。他们的眼角下垂,但是脸颊的肌肉被强行拉扯起来,就给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拿到了东影节影帝的王乾元大眼瞪小眼,用力拍掌,旁边的女演员秦海露不时偷瞄他的表情,生怕他绷不住。
——方沂这边更是炸开了锅。
刘天仙可不知道韩三坪给方沂“托梦”过啊,只以为他这次的奖没了,凑过来安慰他。她顾不得眼下的摄像机,伸出长脖子回头朝方沂笑。
她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只好笑了。
但是笑的比落选了那几影帝可难看多了,从这就看得出来,刘天仙的演技实在是不够用。
等孙醇在那念感言了,镜头离开了,方沂安抚人心:“可能会拿后面的奖。”
凭什么这么笃定呢?
凭韩三坪的承诺。
韩三坪没被查前,到了一个什么程度?有一次金鸡奖颁奖礼上,他亲自参加了,而且落座在第一排。于是每个拿到奖的从业人员都不敢略过,特意绕道来找他,说“感谢三爷”。
新画面的张维平,也就是和张一谋合作的那投资人,他看不惯这事儿,就给韩三坪取了个“座山雕”的名号。
座山雕是生死一句话的土匪头子呀,他用来形容韩三坪。
靳冬并不知道这些内幕消息,龇牙咧嘴,感情大事不妙,郭凡可能是从哪里听到过风声,反而脸上没啥表情。
果不其然,五分钟后,更大的新闻诞生了。
这是新闻,而不是冷门:方沂拿到了最佳导演。
他的位置安排在了第二排的正中间,所有人都起来和他拥抱,刘天仙喜极而泣了,觉得委屈的小方得以报仇雪恨,她原本气急了,想讲几句孙醇老前辈的坏话,现在也全抛往脑后,目送方沂慢慢离开她,好久才坐下去。
方沂一路走上去,才发现这简直是央戏名人堂啊,《钢的琴》剧组全主创是央戏的,《我们天上见》导演是蒋文丽,央戏教师;《最爱》剧组除了郭天王全员央戏……到处都是央戏的熟人,现在连导演奖都是央戏在拿。
本届金鸡奖,从组委会主席到组委会成员,同样是央戏帮占据大多数。
央戏新世纪来的十年尴尬期终于结束,到方沂以演员身份反拿导演奖,这儿达到了一个新顶点。今年学校可以暗搓搓的鄙视另两校了:
你们都是地方院校,只有我是直属教育部的高校。
重铸央戏荣光,我辈义不容辞!
之所以是大新闻,是因为抛开那些野鸡奖,方沂是华人圈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最佳导演得主。“最年轻”这个名头,以前他并没有能比得过同校的师兄夏宇。在那场最年轻的影帝争霸战中,夏宇凭借着《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精湛表演,创造了一个写小说也很难开的挂。
17岁拿到A级电影节影帝。
这个记录,很可能再过五十年一百年,都没有人能破掉,它根本就是一个无后者的记录。
但方沂今天终于创造了属于自己的记录,把他的名字拔地而起,形成一道无人攀登的山峰,这里没有任何人敢于挑战——演员尚且有极具天赋和灵性的早早脱颖而出,从而接近于夏宇的17岁影帝记录。
而导演却从来不是这样。
因为导演不是一个人玩的闭关游戏,它要的远远不止是天赋。
这一届的最佳新人导演陆阳,从小耳濡目染,从转行那一刹那开始就没有任何停滞,他从导演助理、执行导演、处女作……升级打怪的每一个阶段都极其顺利,如果没有方沂,他绝对是众人最羡慕的那一个对象。
陆阳走得比卢川、宁昊这些顺得多,早得多。
方沂阴差阳错的没有拿过最佳新人导演奖,所以实质上这就是他的第一个导演类奖项,他走了一条和传统导演们不一样的路,跳出了升级打怪的线性流程,他稍作观摩,选择直接跳到了最后一关,单刷最终BOSS。
然后无伤通关。
正如郭凡时常安慰自己的话一样,“我才31岁,在导演这个行业,我实在还算是很年轻,不应该着急……”
但到了这个时候,当郭凡看到台上发光发亮的方沂时,他自己也忍不住感慨了,而且又嫉妒、又憧憬,到底要一个怎么样的怪物,才能把这些做来显得毫不费力。
教科书以后要怎么说他这一段?
他是万里红中的一点青,云层里压不住的一束光,实质上再也诞生不了另一个方沂;还是从此再也没有老实线性升级的导演?大家都疯了,以为自己是下个一步到位的“天才”?
郭凡不知道,所以他嫉妒、憧憬。
但想的太多似乎十分扫兴,现在也只有享受这一刻了。方沂得到的掌声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大,众多从业人员心中和郭凡一样,嫉妒、艳羡、甚至是憎恨和害怕,又不得不真心钦佩……原来人的感情能够这样复杂:
比起这一届闹剧百出、平乏无味的颁奖礼,至少有这么一个人的加冕,是值得他们花上一个多小时端坐着来见证的,无论是来自哪个地区的电影人,绝不会感到无聊。
他们真的不知道这一刻是好是坏,但冥冥中意识到恐怕会是一个转折点。想必过了很多年也会记得心中的感受,说不定比方沂还要印象深刻,毕竟方沂看上去并不激动,他拿了金鸡奖和烫金证书,就随手捏在一起,另一只手调整话筒,准备说话。
因为不知道是哪个奖,方沂没有提前准备台词。
第430章 工科男打败文青】
他是一边讲一边想自己接下来要说的:
“《情书》拍的挺快,好多事情是妙手得之,有运气的因素,不过也遇见了一些必须要克服的困难,我比较记得住的有下面这几个,有些同行看到片子之后也会来问我,现在借这个场合分享一下……”
“第一个是那个高塔倒塌的镜头……你们都知道,那一幕是实拍的,就附近刚好有个钢铁厂要把高炉炸掉,砰,烟消云散什么也见不着了,但我不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临时改的戏,而是进组不久后决定要这么拍,要加有震撼力的画面……如果最后没有那么偶然,比如那个高炉之前就炸了,或者要明年才炸,也不会影响到我们拍摄。”
他笑道,“为什么?因为我有计划B,不是重新建一个高炉啊,而是用特技。”
“另一个是从冬日骑到春天的镜头,那个就很明显,我们用了特效;拍摄前有人建议我,最好还是到实景去拍摄,不仅仅是为了画面着想,也是为了演员本身带入感情着想……这么关键的一幕,我们在绿幕里面拍,情感上好像不太能接受,观众会不会觉得是假的?演员会不会觉得是假的?”
“关于这些担忧,我嘴上说没问题,其实真不知道做出来怎样。好在成片出来后还行……之后上院线,观众也不太能看得出。有次路演把这事儿拿出来说了,也没有挨骂,说我玷污了电影什么的……”
方沂的语速慢下来了,“于是我后面拍的片子也在用特技,就算是可以实拍的,也考虑结合起来,像是《重返十七岁》的票房就不错,是今年以来的国产片榜首,看起来这种法子又成功了……我意思是,现在可能探索出一个新的生产力工具,而我们此前忽略了,或者说误入歧途。”
“特效未必是专给大片用的,它恰恰是给中小成本片用的。特效没有妨碍创作自由,恰恰是丰富了创作自由——那么之后是否每个剧组都该设置个特效导演?或者说以后做导演最好有理科背景,甚至于是非导演专业的来做,可能会给业界带来不一样的变化……”
方沂其实想讲的,是以后“导演”这行是不是不该导演系的来做,而应该是那些半路出家的,有工科背景的来做——这样的情况,在不少行业都已经发生了。